林如儿咽了咽口水,乖巧地喊着人,竭力掩饰自己的饥饿。
“姑奶奶我饿。”林启是小孩,不像大人那般能忍, 他的目光一刻不停歇地落在那盆加了肉丝的热粥上。肚子也合时宜地响起来。
“乖孙孙,饿着了吧。到姑奶奶这里来。”林氏立即抱起林启, 又没好气地说:“十几年了还是个没眼力见的。是不是想饿死我们?”
何氏不过是去归置几人的行李, 晚进来一步热饭菜, 就听到了婆婆的冷嘲热讽。她面色一青,咬牙低着头:“儿媳这就准备。”
“奶奶,婆婆原本嘱咐我您们一回来就热饭菜的。是我耽误了。给您赔不是。”赵三娘连忙说道。
赵三娘拉住何氏的手。婆媳俩远离了火坑一块来到灶台边又赶紧把因为等得太久微凉的饭菜热了一遍。
林氏吃饭时规矩极严。所有饭菜,不论多少,都要等她先吃饱喝足以后才能轮到家里的男丁吃。男丁吃完再是小辈。最后才能轮到女眷们。除非是她极其喜欢疼爱的人,才能有幸和她一块吃饭。而现在有这个殊荣的只有林启。
刘文和刘小甜一起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中堂的饭桌。他们看着昨晚年夜饭吃剩的那条鱼,大半都进了奶奶和表弟林启的肚子。娘找村长家买的那只鸡,林启更是左右开弓,两只鸡腿一起吃。刘小甜眼巴巴地看着,有些委屈。以往鸡腿都会留给她和二哥吃。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奶奶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刘小甜小声地问。
刘文摸了摸妹妹的头:“不会。奶奶路上奔波,劳累了。”刘文没有白读那些书。换做以前,他定也和小甜一样为不能上桌吃饭难过。但现在他却可以忍耐下来,心平气和地安抚妹妹。
“二哥骗我。奶奶喜欢表弟。她抱表弟,没有抱我们。”刘小甜噘嘴。她没见过奶奶。但是这村里,别的小孩总有奶奶。就像小鸽子和她奶奶一样。她常羡慕小鸽子可以被奶奶抱着,奶奶还会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小鸽子。没想到现在真的见到了自己的奶奶,小甜才发现和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奶奶甚至连个笑容都没给她。
林氏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吃得很慢。等到她停下筷子,接过何氏递来的茶水时,桌上的饭菜热气早没了。
“你们爷们去吃吧。”林氏拂了拂衣袖从中堂主位上下来。
林通站在旁边早馋得要命,听到林氏的话立马像得了皇恩,拉着刘旺、刘壮就上桌:“旺兄弟,大侄子,我们可得喝一杯。”
刘壮见何氏扶着奶奶出了中堂,却对着林通笑笑,没有上桌:“我还不饿。就让我爹陪表叔喝两杯吧。”
他这话说的扫兴,很是不给林通面子。大过年的,就算不是亲人,是个过路人如此相邀,刘壮也该陪上两杯才是。林通愣了下,没再看刘壮,和刘旺吃喝了起来。
刘壮该逢迎的时候逢迎,但他懒得应付的时候,却不会做半点乐意的事。他惦记着一家子人都还没吃上饭,他哪里肯先吃。宁可饿着,也要等着赵三娘她们一块吃。
还没轮到邓霞和林如儿母女吃饭,邓霞手里攥着一把花生朝刘壮走过来。
“表婶。”冷不丁有人靠近,刘壮防备地拉开距离,却还是叫了一声。
“听你娘说你之前是当猎户的?”邓霞问。
“是。跟着老师傅学了点皮毛。学艺不精伤了腿,差点残废了。”刘壮看向自己的右腿。
邓霞哎呦一声,这茬何氏可没跟她说过:“这是怎么弄的?现在伤可好了?你当猎户的,腿脚可是最要紧的。”
“出了意外。家里为了治我这腿花光了家里所有钱。”刘壮毫不在意地说道。
邓霞心里嘀咕。这新修葺的茅厕,这饭桌上的肉食,甚至还有这一家人穿的新衣裳,可不像花光所有积蓄的模样。却又听刘壮继续说。
“幸而有我媳妇。她自打嫁给我以后,日日夜夜辛劳,操持家业。不然表婶你们今日来,怕是只能看到我们一家人啃野菜。”刘壮就差把赵三娘夸个天花乱坠。恨不得说家里一砖一瓦都是赵三娘挣出来的。
这边刘壮在糊弄邓霞,那边何氏则扶着婆婆在家里漫步消食。赵三娘亦辛勤地跟在后面,不敢怠慢,唯恐林氏有一点不高兴又苛责何氏。
索性何氏和林氏相处过三年多。在林氏来之前,把家里大致规整了下。就连晾衣杆的位置朝向,都是按照林氏喜欢的方向摆的。基本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走了没几步,林氏有些累了。她把目光投向了柴棚门口逗狗的兄妹俩。
“那俩是你后头生养的?”
何氏忙回道:“是。文哥儿、甜姐儿,你俩过来见过奶奶。”
听到娘的呼喊,刘文只得硬着头皮带着刘小甜过来。两个孩子低头喊了声奶奶过年好,便呆呆地立在一旁。林氏手里牵着的林启比刘文小两岁,比刘小甜大一岁。
他吃饱喝足了,嘴油汪汪的也没擦,正打着饱嗝。打饱嗝的空余鄙夷地看着眼前的表哥和表妹。
“文哥儿过了年就要满七岁了。甜姐儿满四岁。”何氏拉着一双儿女说道。
林氏看刘文的目光要多些。她眯起眼睛,眼周旁的皱纹挤在一块,好叫自己看得更清楚些。刘旺的长相随林氏,刘壮和刘小甜的长相随何氏,倒是这刘文的眉眼有几分像她的第一任夫郎。也就是刘旺的父亲刘治。
想到刘治那个老不死的狗东西,林氏的心情坏起来。她丝毫不掩饰自己反感的神色。
刘文看得清楚。他从没见任何人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好像他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脏东西一样。刘文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里冒出一股委屈来,红了眼眶。他再也说不出来奶奶喜欢他和妹妹的话来。
赵三娘赶忙过来拉住刘文和刘小甜,把他俩拉到没人看见的角落。
“小弟,这是我刚才偷偷去灶上烤的糍粑。你和妹妹在这里分着吃。你照顾着妹妹好吗?”赵三娘把袖子里用粽叶包着的糍粑放到刘文手里,摸了摸刘文的头。
刘文应了声,头往上仰了仰。这时赵三娘的肚子也叫了起来。她平时干的活多,饭量大,早就饿了。如今这肚子已是第三回 响。
“嫂子你也吃。”刘文忘记伤心了,立马就要把这块糍粑掰成三份。
“我不饿。你们先吃。”赵三娘匆忙说完就赶回林氏和何氏身边去。
林氏自然发现赵三娘离开了一段时间。
她在一处长凳上坐下,不悦地瞥了眼赵三娘。
“听你婆婆说,你是上溪村的姑娘?”林氏问话。
赵三娘已经从何氏那知道不少林氏的规矩,例如长辈问话的时候要先说是:“是。我家在上溪村村西。”
“上溪村是个大村子。一向是看不上我们刘家村的儿郎的。你肯嫁给壮哥儿,想必是家里不怎么样吧。”林氏打量着赵三娘。“你这模样勉强算过得去。配我们壮哥儿马马虎虎。日后还要尽心给刘家开枝散叶,多生几个儿子。听到没有?”
“是。奶奶说的我记住了。”赵三娘纵然心里对林氏的话感到震惊,面上还是顺从地点头。她算是知道何氏之前面上的愁苦从何而来。这位第一次见面的长辈,简直就是看所有人都不太顺眼。
“好了我也累了。带我去我房间看看。舟车劳顿,我这把老骨头都要累散架了。”林氏锤了锤自己的腰。
没想到因为房间的事,林氏又发起火来。惹得在中堂的人全都跑了出来,看是什么缘由。原来是林氏嫌弃二楼的采光不好,又说什么要她一个老太太爬楼梯,简直是想谋害她的性命。还说房屋里一股子霉味,总之挑出十几个错处来。就差哭天抢地地说何氏见不得她一点好,想早点把她这个婆婆赶出去。
最后林氏住进了赵三娘和刘壮的新房。她在新房里四处摸着看着,才点头:“这里还算像个住人的地方。”已经全然忘记了昨夜在破屋时睡的还是大通铺。
赵三娘和刘壮则搬去了二楼原本给林氏收拾出来的空屋子。林启和刘文住一个房间,邓霞林如儿和刘小甜住一间,二楼另一间较小的空屋则住林通。
又是好一番折腾。等到搬完东西,又按林氏的吩咐干了好些活后,一晃已经到了下午。
而这才是林氏到来的第一天。
等到林氏和林家人都累得不行睡下了,刘家人和赵三娘才精疲力竭地坐在火坑边。
何氏翻动着顶上熏烤的腊肉和香肠,默不作声。刘旺亦是沉默不语。
刘小甜在赵三娘的怀里睡着了。刘文一向活泼好动,这会子从火坑里抽出一小根燃了一半的树枝,用燃过那头的黑炭在木板上画些鬼画符。
分明是新年第一天,预想中今天本该高高兴兴的,但刘壮现在看着垂头丧气的一家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一直是这种情况,他根本不可能放心进山打猎。
赵三娘似乎看出了刘壮心里的想法。
到了夜晚四下无人,只剩下他们夫妻俩时,刘壮让赵三娘趴着,他给她捶捶背,按按肩膀。
“今天可是辛苦你了。光是洗他们的衣裳还有被褥,就废了不少功夫。”刘壮心疼地说。
“你不也是。一下要帮他们搞这个,一下要帮他们弄那个。我要是不多做点,娘就得多做点。”赵三娘半闭着眼睛,微微叹气。
“奶奶回来便罢了。不知道带着表叔一家回来是什么意思。”这是刘壮心里一直的疑问。
“听说奶奶和表叔他们是打达州来的。你认识的朋友多,要不打听一下达州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也好。”刘壮点头,决定过几天就去周信和老蒙家拜年。顺道让他们帮忙找人打听下。就算乘车马,达州离刘家村少说也有大半个月的路程。按理来说,奶奶和表叔他们定然不会在过年这个节骨眼上赶这么久的路。怕不是达州舅舅那边出了什么事故。
刘壮顿了顿又道:“我打算进山的事缓一缓。”
“嗯。”
“你不反对?我才说了要给你挣钱,现在又不去了。你就不怕我是犯懒了。你夫郎是个大懒汉。”
“你才不是呢。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怕娘和我在家里受欺负。想先看看形势。”
“现在这么了解我了。”刘壮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你还记得咱俩刚见面那天。你拿着把柴刀杵在窗户边,像个守门将军似的。生怕我欺负你。”
“就你话多。还不快睡觉。娘说了,我们须得在奶奶醒之前就把一切预备好。不然奶奶会生气的。明天起不来,看奶奶罚不罚你。”
“那不是刚换了地方睡,不习惯吗。你习惯,你亲亲我我就马上睡。”刘壮四仰八叉地躺在赵三娘旁边。
等了半晌都没等到赵三娘来亲他。
刘壮半坐起来一看,赵三娘已然睡着了。他俯身亲了亲媳妇的唇瓣,给她盖紧被子,便也搂着她一块睡了。
作者有话说:
我饿了,天天写他们家吃饭,我也想吃。呜呜呜
第66章 咬人
◎死了是它罪有应得,没死是它罪不至死◎
刘家村不大, 没过多久家家户户都知道刘壮的奶奶还有表叔一家来了他们家。
岁月不饶人,人就像韭菜,换了一茬又一茬。有些年轻后生还有姑娘此前都以为刘壮的爷爷奶奶早已不在人世。没想到大过年的刘壮的奶奶竟带着亲戚来了。
但村里总归还有些知道内情的老人在。
孩子们想听旧事, 老人们也乐得说一说。
麻芬的婆婆和林氏的年纪差不多大, 自然是知道不少以前村里的事。刚过完除夕夜的这几天,是不用做什么活的, 她见家里人都闲得无聊想听,便开口想说一说。
从刘壮的体态样貌就看得出来, 他爷爷刘治当年亦是个相貌不凡的人。村里一群人相约去外地找活做,才十几岁的刘治便也跟着去凑热闹。
一群村里的泥腿子凑在一块, 唯独刘治不像个农家人。他长得高,背脊挺得直直的,不像旁的男人浓眉大眼,棱角分明的五官中带着一丝哀愁。他说话亦是慢吞吞的,看着像个白面书生。
刘治就不是个能干活的人。村里其他人都争先恐后去找事做,头上的汗珠甩的飞起, 刘治却不是嫌太苦就是嫌太累给的太少。好在村里的人听了刘治家里的嘱托,硬逼着刘治跟着他们干活。刘治才咬牙跟着他们干了个把月苦力。
后来发月钱那天他趁大家喝了酒高兴都睡着的时候,偷偷跑了出去。在达州的街头乱晃。谁料街上有匹马发了疯乱跑撞到不少人, 刘治为了闪躲连连往后退,直接就退到了林鸿雁怀里。
少年俊俏,姑娘美貌。又有了身体触碰。很难不心动。
人人都说刘治这小子走了狗屎运。外出挣钱钱没挣到,倒是娶回来一个美娇娘。
林鸿雁的家境说不上殷实。那天原是从达州乡下去县城里游玩。但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 从小备受宠爱。因她远嫁,家里凑了不少陪嫁给她, 做支撑她的底气。林鸿雁本就是为爱远嫁, 人长得又貌美, 刘治这个没什么本事的人自然恨不得把林鸿雁当成仙女宠爱。
成婚后夫妻俩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慢慢的,各种生活习惯都和刘治截然不同的林鸿雁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上了大当。跟着刘治嫁到这个穷窝里来,公婆偏心大哥二哥,夫郎也窝囊不争气。她便逼着刘治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懒汉,每天不是念书就是习武吗,高低得在文武之路上杀出一条血路。但凡刘治不肯,她就发脾气摔东西,不让刘治上桌吃饭,不让刘治和她一个屋睡觉。
起初刘治还会哄让着林鸿雁,说一些甜言蜜语,立一些军令状。
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更何况刘治本就是懒散惯了的人。他越来越无法忍受林鸿雁的各种颐指气使及攀比。
慢慢的刘治就开始不回家,整日在外游荡。入夜了就今天睡在这个朋友家,明天睡在那个亲戚家。亲戚朋友家不方便,他就索性睡在屋檐下。连话都不想和林鸿雁说一句。
日子久了,谁都知道这夫妻俩感情不和。一个是心比天高惯会阴阳怪气的泼妇,一个是得过且过过不下去就不过的懒汉。
公婆看不下去了,开始想各种办法。最后觉得这夫妻俩有个孩子或许会好起来。为了给这对小夫妻创造机会,公婆主动提出了分家。在刘家村这些青石台阶的尽头给刘治夫妻俩搭了两间新的茅草屋。还分给他们七八只鸡鸭和几亩好田。惹得没分家的大房、二房意见不断,吵闹了好一阵才平息。
或许是夫妻俩都反思了自己,也想好好过下去。分家后他们俩又过了一段平和的日子。刘治去耕田,林鸿雁就在家里做各种绣活。说得上是男耕女织。但这样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怀上刘旺以后,林鸿雁的性情更加阴晴不定起来。她从以前只会数落刘治,变本加厉,开始对刘治动手。
刘治倒是一反常态,对林鸿雁百般忍耐。不管林鸿雁打得多重,提多么过分的要求他都认着。毕竟只有这样林鸿雁才不会激动到去捶打她的肚子,才能保证他的孩子平安地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