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裴冶挑眉,“那还是算了,她哪有你体贴?”
夜色深沉,竹影OO@@,隐约有男子闷哼声响起。
……
有二皇子那一句,绿萼一晚上不敢闭眼。
深更半夜,若是大张旗鼓搜宫,只会适得其反,打草惊蛇。
无奈,只得唤了茯苓一同坐更守夜。
茯苓睡得熟,冷不丁被叫起,又听了这事,吓得心惊肉跳。
“二皇子真是这么说的?”
绿萼瞥她一眼,无语:“那还有假,我难不成还拿这事诓你不成?”
茯苓不敢细想,咬唇凝神思片刻:“若是真的,二皇子从何得来的消息?”
印象中,二皇子都是不学无术,终日流连花丛,眠花卧柳。若说京中何时出了新曲,斗春院何时来了新的小娘子,二皇子定是如数家珍,然要是换做宫中的明争暗斗……
茯苓仍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绿萼皱眉:“不管如何,小心些总没错。”
交给别人她总不放心,越性和茯苓二人守了一整夜。
天刚蒙蒙亮,绿萼便唤人寻了洪太医来,对外只说沈鸾舟车劳顿,水土不服。
“郡主。”
掀开青黛撒花软帘,洪太医躬身迈步进屋,将一漆木茶盘盛上。
茶盘搭着大红蟒缎帕子,中间时候是一小捆杂草。看着,和寻常院中的花草无异。
沈鸾蹙眉,拿眼看洪太医:“这是什么?”
“百日枯,形如野草,为毒蛇最爱。此物毒性极强,若是将此物种于院中,百日后此地必寸草不生,故有此名。又因其形和普通杂草无异,所以极难分辨。”
洪太医双眉紧皱:“只是此物罕见,我也只在古籍见过。”
绿萼和茯苓皆心惊。
百日枯是在沈鸾寝殿后发现的,如若不是发现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行宫上下愁云惨淡,独沈鸾面不改色,还有闲心说笑:“那还真是难为这人,竟为了我这般费心。”
洪太医无言,思忖片刻:“郡主近来,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沈鸾慢悠悠,接过绿萼递来的碧螺春轻抿一口:“有是有。”
洪太医松口气:“那便好,下官这就禀明圣上……”
沈鸾漫不经心:“就是有点多,不知是哪位。”
洪太医:“……”
沈鸾眼底浸染着笑意:“好比洪太医……不也是看我不顺眼吗?”
“下官不敢。”
洪太医急急表忠心,须臾觉出沈鸾是玩笑口吻,他笑着缓和气氛,“郡主家缠万贯,乃洪某的衣食父母,下官只有日夜向上天祈求郡主长命百岁的理,哪会做出这样不堪的事?”
沈鸾摆手,阻止他继续往下说漂亮话。
绿萼上前:“郡主,刚刚奴婢已将院中宫人遣散。那人不一定知晓我们已经……”
“不必瞒着。”沈鸾弯唇一笑。
能神不知鬼不觉在她院中做出这等事,必是行宫服侍的宫人。
宫中出了内鬼,那必定是有人里应外合。
官窑青瓷茶碗在桌上碰出清脆动静,秋波轻抬,沈鸾视线透过月洞窗子,落向院外的白芙蓉上。
“茯苓,你去告诉小厨房,就说……我晚上想吃蛇羹了。”
茯苓和绿萼同时变了脸色:“……郡主?!”
沈鸾这般,摆明告诉幕后之人她已知晓百枯草的存在。
茯苓和绿jsg萼皆不赞成,唯有洪太医在经历最初的错愕后,倏然拱手一笑:“郡主英明。”
沈鸾笑而不语。
这局沈鸾破得太快,背后谋划那人只会怀疑安置在沈鸾行宫里的内鬼已经倒戈向她投诚,所以沈鸾才早早发现。
说不定这会,已经想着如何处死那内鬼,好保全自身。
敌人自相残杀,沈鸾喜闻乐见。
款步提裙,沈鸾扶着绿萼的手下了矮榻:“围猎开始了吗?”
绿萼垂首:“上半场已经开始了。奴婢刚刚听说,早上的试猎,五皇子所获的猎物最多。”
……
猎场辽阔,黄土飞扬。
皇帝携文武百官及后宫女眷,高坐观景台。下首长安郡主的位置空空,皇帝皱眉:“长安呢?”
皇后笑着回道:“早上说是身子不适,唤了洪太医过去,幸好没大碍。不过不知怎的,刚又听那边宫人说,长安晚上想吃蛇羹了。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只是蛇羹而已。”皇帝不以为意,“只是蛇羹大补,长安体虚,让人看着点,别让她多吃了。”
皇后垂手:“是。”
静坐于底下的裴仪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她起身就要往沈鸾行宫走。
静妃横眉冷目:“围猎开始了,你还想去哪?”
说着,又静悄悄将裴仪拉至自己身边,静妃目光落向场中,眉眼带着赞赏之意,“骑红马的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公子,今年刚过十六,还有那边骑白马的……”
裴仪不耐烦打断:“这和我有何干系?”
女儿不开窍,静妃气得瞪她好几眼:“你都几岁了,自己的亲事不上心。天天就知道长安长安,能不能让母妃省点心?”
裴仪眨眼一笑:“不是母妃让我多和沈鸾相处吗,怎的现在又改口了?”
静妃愤愤戳裴仪额头:“我是让你多和长安相处,不是让你日日跟着人家,她又不是你未来的夫家。你看看场上有哪家郎君中意,母妃也好向陛下……”
尘土满天,猎场上彩旗飘动,世家子弟牵马认镫,马上英姿煞爽,引来阵阵欢呼。
裴仪却忽然想起昨日沈鸾连中三箭的一幕。
她撇撇嘴,趁着静妃不留意,甩开对方袖子。一朝脱了身,裴仪笑容满面,朝静妃挥挥袖子。
“那些臭男人,哪有沈鸾好顽?我才不跟他们一处。”
溜之大吉。
走得急,出了猎场,迎面险些撞上人,裴仪当即沉下脸,甩了一耳光:“大胆!”
那人不怒反笑,嬉皮笑脸,舔着脸作揖:“表妹息怒,是表兄莽撞,不小心冲撞了表妹。”
裴仪冷脸,嫌弃往后退开半步。虽是静妃母家人,然眼前这人却是个败家子,终日流连赌坊。
裴仪没好脸色:“你来这做什么?”
那人左右张望,确保四下无他人,方凑近裴仪:“听说表妹和长安郡主不和。”
裴仪警惕看他:“你想做什么?”
男子笑得猥琐:“表妹莫慌,表兄只是想帮你排忧解难。只要表妹今夜将长安郡主带到……”
他压低声,嘿嘿一笑,“到那时她名声尽毁,哪里还能争得过表妹去?”
男子看裴仪脸色,只当事半功倍,笑道,“表妹放心,我只要五千两,多的我一概不收。”
他早就垂涎沈鸾已久,今儿这计,既能睡到人,又能拿到钱,可谓一举两得。
一想到沈鸾那张脸,男子顿时酥麻了身子,心情荡漾。
裴仪表情震惊。
男子低笑:“表妹若不放心,可待事成之后再将银钱送到我府上,旁人绝不会怀疑到表妹身上。”
裴仪沉吟片刻,方笑道:“那就有劳表兄了。”
待男子走后,紫苏满脸惶恐:“公主,你不会真想……”
裴仪轻晃团扇:“我听说这山上有一黑熊,足有三丈高。”
紫苏不知何意,低声道了声:“是。”
裴仪笑得温柔:“就是不知这新鲜人肉,能否入得了它的眼。”
……
猎场上马蹄声声,飞扬的尘土模糊了视野。
裴晏拉紧缰绳,展臂拉弓,利箭飞快脱离弓弦,稳稳当当飞向草丛中一沙狐颈上,一箭毙命。
身侧小太监笑着上前统计猎物,今日所猎,当属五皇子最多。
观景台上欢呼阵阵,就连皇帝,也难得一展笑颜,抚掌大笑:“好!好!来人,取朕的神臂弓来!”
皇后笑容一滞:“……陛下?”
神臂弓乃是先帝之物,意义非凡。若是真赏给了裴晏,皇后脸色难看,攥紧手中巾帕。
皇帝不为所动,满脸堆笑:“朕既说了有赏,总不能言而无信。晏儿,你来,试试朕这弓如何?”
神臂弓乃用玄铁所制,重达百来斤。
裴晏从容接过,抬臂拉弦。
天上大雁横飞,红日悬于半空,裴晏眯眼,只听“咻”一声,大雁应声而落,利箭稳稳射中雁眼。
皇帝激动站起,带头拍掌:“好!好!好!”
瞬间,欢呼声地震山摇,皆为裴晏拍手叫好。
裴晏坐于马上,欣然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欢声。
他举目四望。
忽的想起上场前,自己找过沈鸾的骑射师傅。
那人显然对长安郡主头疼不已,只摇头叹息,道从未见过长安郡主这般在骑射上无天赋之人。
然而明明昨日那三箭……
裴晏半眯眼,他拉弓前习惯轻敲弓身,这习惯他从未对他人说过,身边也无人像他这般。但是昨天沈鸾抬臂拉弓前,也轻敲了弓身一下。
就连拉弓出箭,沈鸾的动作,也像极了自己。
裴晏面色阴沉,握紧弓身。
他并不喜这种脱离控制的感觉。
沈鸾难不成……时时都在盯着自己。
裴晏抬眸四望,视线在观景台搜寻,却见沈鸾并不在自己位置上。
长安郡主一身杏子红宝相花纹宫裙,言笑晏晏坐在太子身侧。
……她在为他剥橘子。
第十五章
沈鸾生来就不会伺候人,一小颗橘子,剥得零零碎碎,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茯苓和绿萼站在身后,捂嘴偷笑,到最后甚至忍不住,笑着上前:“郡主,还是奴婢来吧。”
蔻丹染着凤仙花汁,嫣红绮丽,此时都染了橘汁,沈鸾回头剜绿萼一眼,偏要勉强:“我不。”
她胸有成竹,橘子捧到唇边,笑得开怀:“反正不管怎样,阿衡都会吃的。”
裴衡眉眼温润,轻扫一眼惨遭沈鸾迫害的橘子,想都不想:“卿卿还是留着自己吃便好。”
沈鸾瞪圆双目,不可置信。
猎场锣鼓喧天,号角高鸣,独有沈鸾所在处其乐融融。
皇后本为裴晏今日出尽风头心烦意乱,偶然瞥见裴衡身侧的沈鸾,眼底终于有了笑意。
“衡儿和长安还是和小时候一般,只要凑一处,话就没完没了。”
一提长安,皇帝心思终于从猎场上离开,分神抛去一眼。
猎场上将士大展身手,他的孩儿却只能困于轮椅上。
皇帝眉头稍皱,终不忍心,轻叹一声。
再看场上世家公子马背上的英姿,终没了先前的兴趣,怏怏摆手。
“先前西域进贡的杏子不错,衡儿喜酸,送一盘过去。”
皇后展颜。
杏子虽不是稀世罕物,圣上能记得太子喜好,才是顶顶重要的。
皇后笑道:“臣妾替衡儿谢过陛下。”
皇帝挥袖,示意不用,须臾又道:“朕记得永安公曾送上来一方墨烟冻石鼎。”
皇后:“是。”
皇帝:“让人取了来,一并送去长安那,省得她又嚷嚷朕偏心,只疼衡儿。”
皇后笑而不语,只望向沈鸾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
号角响彻猎场,宫人很快将御赐的杏子和墨烟冻石鼎送至沈鸾和太子案前。
裴衡遥望观景台的皇帝一眼,欲上前谢恩。
宫人赶忙笑着挡下:“陛下刚交待了,今日围猎,君臣同乐,不必多礼。”
裴衡拱手:“有劳公公了。”
西域进贡的杏子酸涩苦甘,沈鸾只尝了一口,便讪讪放下,眉头紧皱,实在不懂裴衡为何会喜爱此物。
裴衡笑着瞧沈鸾皱眉,转首望见台下众人振臂高呼,裴衡笑容渐淡。
忽而见台下裴仪乘马而来,裴衡笑望向沈鸾:“卿卿今日不准备下场?听说昨日卿卿三箭连中靶心,颇为威风。”
沈鸾今日并未穿胡服,衣袂翩翩如画中仙,她把头一扭,只专注给盘中橘子挑经络:“威风耍一次足矣,再多就不给看了。”
何况她对自己实力心知肚明,昨日多半是运气好,她可没那样的好箭术。
裴衡温和笑之,从沈鸾手中接过橘子,细细剥之。裴衡本就生得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笑:“卿卿谦虚了。”
沈鸾看得入神:“才没有。昨日我也觉得稀奇,总觉得像是练过许多回,好像还有人在我耳边念叨。”
橘子皮倏地从指尖滑落,轻飘飘,又似磬钟千斤重,裴衡神色一凛,抬眸:“……有人?”
沈鸾喃喃,显然未将先前的事放心上,还有闲心说笑:“或许是梦中有高人教导也不一定。”
眼见裴仪就要jsg驾马至眼前,沈鸾朝裴衡挥挥手,丢开橘子往后走。
真要被裴仪撞上,今日肯定要上场。
沈鸾低头看一眼自己脚上的蚕丝金缕鞋,撇撇嘴,这鞋她今日才换上,可不舍得弄脏。
橘子皮完整掉落,尝橘的人却不见。裴衡抬手,将剥好的橘子放入漆木捧盒中,又拿白菊水细细净了手。
蔷薇香粉抚上,裴衡转头望向来福:“长安最近……可曾见过五弟?”
……
往年所猎最多,皆是六皇子裴煜,不想今年却换了人。
裴晏在场上出尽风头,一身戎装翻身跃下马,立刻有小太监上前,为裴晏牵马。
场上欢呼声不减,然那抹杏子红身影早就不见,裴晏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先回了寝宫沐浴更衣。
五皇子最近隐隐有得宠的征兆,内务府再不敢糊弄,所送来之物皆是上上品。
象牙雕云鹤纹海棠式灯笼高悬于殿外,屋内青丝帐幔轻垂。
裴晏沐浴时不喜人近身,只有李贵在门外守候。
拢着月白圆领长袍在榻上小憩,裴晏朦朦胧胧,忽的想起沈鸾先前在猎场射箭的一幕。
黄沙满天,长安郡主立于靶子前,手握龙舌弓,金百蝶穿花箭袖衬出沈鸾娇小身影。
臂力不足,好几次,沈鸾都未曾拉开弓弦。
她气恼跺脚,转而看向身侧人时,眉眼又融了喜悦。
“‘阿衡’,你来啦!我今儿练了三个时辰,手都酸了。”
“‘阿衡’,你怎么就喜欢这种,你能换别的喜欢吗?”
“‘阿衡阿衡’,你教教我,我学不来拉弓。你教我,我定好好学。”
“‘阿衡’,待我射中靶心,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阿衡阿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