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得她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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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冷了。
陈家获罪一事犹如水中扔碎石,只泛起丁点涟漪,须臾很快消失不见。
围猎再次提上日程,文武百官及世家公子,攥紧缰绳抬臂拉弓,于沙场上策马扬鞭。
皇帝大喜,赏赐连连。
唯有裴仪坐于下首,对台下少年的英勇武姿半点兴趣也无,视线在猎场上搜寻沈鸾的身影。
自那日亲眼目睹沈鸾连中三箭后,裴仪心生不满,屡屡拦下沈鸾欲和她争高低。
只可惜每次沈鸾总有借口。
院中有百日枯那事,沈鸾并未隐瞒。圣上大怒的同时,又接连派了好几个太医,为沈鸾把脉。
幸而结果和洪太医所言一致,长安郡主并无大碍。
因着此事,沈鸾行宫内的侍卫也多了一倍,个个都经由圣上过目,深怕沈鸾再遭人暗算。
裴仪听完,撇撇嘴,只觉得父皇大惊小怪,小题大作。
“……沈鸾呢?”
裴仪左右张望,一双柳叶眉凝在一处,“前儿她说身子抱恙,不想上马。昨儿又说她心情不好,看见弓箭就闹心。我倒要看看,她今日还有什么说辞。”
裴仪一身骑装,严阵以待,可惜等了大半天,却迟迟没见到沈鸾现身。
裴仪气得跺脚。
好半天,也只等来一个茯苓。
茯苓欠身道歉:“郡主特支会奴婢前来告诉公主一声,她今儿有事,不过来了。”
裴仪瞪大眼:“沈鸾不来了?为什么,她是不是怕输给……”
“仪儿。”
甫一落座,静妃便先听见裴仪的大呼小叫,她拧眉,沉声制止。
裴仪讪讪,蹭至静妃身侧,委屈巴巴:“母妃,沈鸾言而无信。她先前明明和我约好了的。”
裴仪总长不大,静妃无奈剜她一眼,茯苓在一旁也跟着笑。
“郡主并非有意失约,只是近来身子不适,郡主此时还在莲花汤池泡药浴……”
“我才不管!”裴仪气恼,“父皇就是偏心,莲花汤池那么好,他单给了沈鸾,连皇后也没有……”
静妃动了气:“裴仪!”
裴仪抿唇,父皇偏心母妃不站自己这边,脚一跺,她气得跑开,也不管身后的紫苏苦苦追随。
……
茯苓确实没说谎话。
此时此刻,沈鸾正孤身一人,悠闲自在轻倚池壁。
她不喜人近身伺候,只让绿萼jsg守在门口。
浴池白雾氤氲,袅袅青烟自双耳兽面香炉飘出。香气不似平时那般,沈鸾皱皱双眉,以为绿萼新换了安息香。
温泉水有强身功效,加之洪太医送来的药饵,每每来行宫,沈鸾总会泡上一个时辰的药浴。
天气渐寒,人愈发懒怠,沈鸾眷恋池子温热,时辰到了也不起身。
绿萼知她心性如此,也不急着催促。
故而每日的一时辰的药浴,总能拖至二三个时辰,沈鸾方肯从浴池起身。
天渐冷,绿萼倚在廊檐下,鼻尖忽的有花香袭来,绿萼只当是从院中传来,并未多留意。
只觉花香笼着睡意,几乎要将她淹没。
眼皮睁不开,靠着昏昏欲睡。
莲花汤池背靠青葱竹林,竹影摇曳,林中只风声作伴,O@动静掩过了裴晏的行踪。
侍卫竖耳细听,却也只看见重重竹影。
浴池水声潺潺,青纱帐幔层叠起伏,隐隐绰绰。
裴晏悄声靠近。
视线下移,沈鸾只着一件胭脂轻纱。那纱薄如蝉翼,只堪堪拢住少女玲珑有致的曲线。
沈鸾一张小脸未施粉黛,双手抵在岸上,粉腮轻托于手背。
殿内铺着厚厚的毯子,室宇精致华丽,掐丝珐琅六方亭式灯轻悬于两侧。
满屋幽香,光影黯淡。
裴晏步步走近。
“‘阿衡阿衡’,你教教我,我学不来拉弓。你教我,我定好好学。”
“‘阿衡’,待我射中靶心,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阿衡。
……亦或是,阿珩。
裴晏眸色骤暗,他面无表情抬手,将沈鸾按进水底。
水面青丝萦绕。
呼吸渐沉,沈鸾挣扎欲出。
又被按下了。
第十八章
水声汩汩。
眼睛几乎睁不开,沉重的眼皮几乎压得沈鸾喘不过气。
她想要开口唤人,然而一张口,只有无边的水朝她涌来,快要将她吞噬。
鼻息沉沉,沈鸾挣扎着欲逃离水面。
然而脸刚朝上,又被按了下去。
耳边嗡鸣,气息渐沉。
隐隐的,沈鸾好似看见头顶梁上悬着的掐丝珐琅六方亭式灯,灯穗垂落。
光影重重叠叠,以前小的时候,沈鸾贪玩,总喜欢让人抱在怀里,去抓灯穗。沈氏说了她好多回,叫她小心点,省得灯穗上的灰掉下来迷了眼睛。
沈鸾不听劝,后来陛下得知,特让人在蓬莱殿挂了一屋子掐丝花篮式玻璃灯,又让人日日换上新灯穗,免得脏了沈鸾的手。
彼时的蓬莱殿如珠光世界,流光溢彩。沈鸾抓了那么多回灯穗子,从未被灰迷了眼。
若是真有灰……
眼前白雾茫茫,气息渐微。
晦暗视线中,沈鸾好像看见了一双眼睛。
似曾相识。
……
“――沈鸾!”
陡地,一声怒吼自殿外传来。三公主裴仪怒气冲冲,横冲直撞,不顾殿外宫人的劝阻,直往莲花汤池冲进。
怒火之盛,连昏昏欲睡的绿萼也被惊醒。
然而不知怎的,四肢酸软,好似怎么也使不上劲,只能眼睁睁看着裴仪冲进莲花汤池。
绿萼扶额,落后半步追了进去:“公主、三公主!郡主还在沐浴……”
裴仪走在前头,直甩开薄纱珠帘。晶莹珠子相撞,发出清脆玲珑之声。
裴仪走得急,宽松衣袂甩开,不小心竟拂开高几上的双耳兽面香炉。香炉掉进浴池,重重沉在水中。
“沈鸾,我今日定要……”
瞧清浴池中的一幕,裴仪差点惊呼出声,瞪圆双目,下意识往后退开半步。
恰好撞上身后的绿萼。
光影斑驳的浴池中,沈鸾一张脸惨白如纸,双唇失了颜色,整个人宛若断了线的风筝,奄奄一息无力。
……
“若不是我,你现在早没了性命!”
“药浴至多泡一个时辰,你到底怎么想的,一连泡三个时辰不说,身边还不让人伺候。要不是我来了,你现在肯定……”
沈鸾慢悠悠补上后半句:“没了性命。”
重回寝殿,换上新鲜空气,又喝了滚滚的一碗热茶,沈鸾顿觉精神好转许多。
洪太医过来,也只说是泡久头晕发作,并未发现其他异样。
唯有裴仪,心有余悸站在一旁团团转,车轱辘似的重复一样的话。
沈鸾幽幽叹口气:“说半天,你不口渴?”
裴仪睁大眼:“我是为你好。”
沈鸾笑而不语,一双杏眸浸染笑意,只望着裴仪。
裴仪差点咬断自己舌头,她别过头:“哼。“
须臾,又觉得气势不足,支吾着给自己找补:“你若是出了意外,父皇肯定算在我头上,我是为了自己,才不是担心你。”
“裴仪。”
“做甚?”裴仪语气不善。
沈鸾忽的正了脸色:“先前你进浴池那会,可曾遇见什么人?”
她忽然想起那双眼睛,似是在何处见过。
“……浴池?”
裴仪喃喃,倏地想起刚在浴池时,青烟氤氲,沈鸾被绿萼搀扶着,歪坐在美人榻上。
青丝缱绻,轻披肩头。薄纱沾了水,隐约可见纤腰楚楚,肤若凝脂……
裴仪忽然红了脸,不敢再细想。
沈鸾一头雾水,不解其意:“怎么了?是不是想到……”
“我什么都没想!”
裴仪忽然扬高声,面容迫切,急急撇清自己双颊的红晕。
“浴池除了一张美人榻,别的再没有了。难不成除了你,水下还有一人?”
裴仪喋喋不休,倏尔被自己所想吓一跳,瞪圆眼睛,“难不成你同二兄那样,小小年纪就豢养……”
绿萼和茯苓齐齐跪地:“公主慎言,郡主绝非那般轻浮之人。”
裴仪挥挥衣袖:“我也就随口一说,你们这般紧张作甚。”
沈鸾既无大碍,裴仪也不多留,踩着金缕鞋扬长而去。
临至宫门口,她忽然驻足,四下张望无闲人,方朝贴身侍女招手,裴仪神态严肃:“紫苏,你来。”
紫苏紧张上前:“公主有何吩咐?”
裴仪压低声音:“你悄悄地去。”
她摸摸自己双颊,古来女子都爱俏,裴仪小脸皱成一团:“看看沈鸾平日用的什么香粉香膏。”
裴仪伸手掐了自己一把,愤愤:“怎的她身上就那般光滑,比我好多了。怪不得二兄喜欢香香软软的小美人,换了我,我也喜欢。”
她小声嘟囔,“沈氏明明姿色平平,居然能生出沈鸾这样的人,真是怪哉。”
……
虽说洪太医断定沈鸾只是在水中泡久了,才犯的头晕。然沈鸾还是不放心,让绿萼细细查了一番。
“那些小太监毛毛躁躁的,奴婢不放心,亲自检验了一番。”
绿萼皱眉,“那小香炉是在汤池里边找到的,香饼也是奴婢亲自放进去的,不可能有错。郡主,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那股窒息心悸过于真实,加之那双眼睛。
沈鸾拧眉,倚在榻上休憩,手指抵着眉角,她低吟:“今日围猎,有谁不曾去过猎场?”
绿萼警觉抬眸:“郡主的意思是……”她福身,“奴婢明白了。”
行宫内静悄悄,秋风萧瑟,沈鸾卧在榻上,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茯苓来过一阵,怕惊醒沈鸾,只悄声上前,为沈鸾披上锦衾,又掀开香炉,重新添上芙蓉香饼。
殿中幽香怡人,暖香阵阵。
许是前头受了惊,沈鸾这一觉睡得极沉,天将黑之时,沈鸾终于幽幽转醒。
光影晦暗,窗外竹影参差不齐,斜斜照进屋内。
竹帘半卷,隐约可听见窗外虫鸣鸟叫。
沈鸾撑着身子坐起,一双盈盈秋眸轻抬,正想着开口唤人。
忽的鼻尖暗香浮动,那香不同于殿中常点的藏香,沈鸾猛地睁开眼。
猝不及防,和一个血淋淋的狼首撞上面。
沈鸾惊呼出声,一拳砸向那狼首。
少年张掌接住,哈哈大笑:“是我,还不睁眼吗?”
狼首移开,露出裴煜肆意的一张笑颜。六皇子和太子一母所出,少年眉目和当朝太子有五分相似,然却没有太子的温润。
剑眉星目,一双眸子深沉,不容侵犯。在西北军营待了这么些时日,裴煜清瘦不少,脸部线条锋利如刀裁,只一双笑眼透着少年天性。
“――裴煜!”
沈鸾睁眼,气呼呼又给了人一拳。
裴煜没躲,任由沈鸾拳打脚踢:“你讨厌死了,竟然吓我!”
思及那个狼首,沈鸾又想起裴煜一人冲进狼群,险些丧命一事。
她忙收了手,视线在裴煜全身上下打量。
沈鸾撇撇嘴:“刚才……没打到你伤口吧?”
裴煜手捂着左臂,颇为痛苦低吟一声:“无碍,我只是……”
其实沈鸾那点力气于自己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此番这般,不过是想骗沈鸾心疼。
话音甫落,沈鸾果真信以为真,凑上前看:“疼不疼,我刚刚没轻没重的,是不是打疼你了?”
裴煜眼底掠过几分狡黠得意,面上却不显,隐忍着开口:“有一点,兴许是你刚刚……”
迎面忽的砸来一枕头,沈鸾气鼓着腮帮子,乱拳相向。
“什么有一点,你分明又骗我了!阿衡说你伤的是右臂,你捂左臂作甚?”
沈鸾本就坐的jsg美人榻,支着上半身打人,一个不察,险些朝前跌落在地。
裴煜笑着,伸手接住落在肩上的拳头,他眉眼弯弯:“多日不见,长安郡主果然长进不少,都敢直呼我皇兄大名了。”
沈鸾脸颊飞红:“要你管!你骗我,我再不和你说话了。”
她重新躺回榻上,拿巾帕遮住脸,背着身子,只拿后脑勺对着裴煜,任凭对方说尽好话,鞠躬作揖,沈鸾都不理会。
“真不理我了?”裴煜脸皮厚,掀开袍衫,挨着沈鸾坐上榻沿。
沈鸾气恼转身,抬手欲将人推开,只可惜裴煜身如磐石,岿然不动。
任凭沈鸾如何使劲,都无济于事。
裴煜笑着低下头:“别气了,手不疼吗?”
他垂首,自香囊中掏出一物什,轻置掌中。香囊装了香料,隐约可闻得花香。
沈鸾轻哂,故意道:“堂堂大将军,身上这么香,也不怕人笑话。”
“他们敢?”
裴煜唇角勾起一抹笑,不由分说,将手中吊坠戴在沈鸾身上,“再有,谢长安郡主抬举,我还不是大将军。”
沈鸾低头瞧,方发现那坠子竟不是寻常青玉,而是一个狼牙。那狼牙经过打磨,犹如弓月。
她睁大眼:“这是你先前猎的那头狼王?”
裴煜颔首,又笑着上前:“终于肯理我了?”
沈鸾别过脸。
哼。
裴煜慢条斯理整理袍衫:“先前你说的牛乳茶,我帮你带来了。”
沈鸾这回却不上当,她拿巾帕当面纱,瓮声瓮气:“你别想再骗我了,阿衡说那牛乳茶不经放,等你带来了,早坏了。”
裴煜拢眉轻哼:“皇兄怎如此多话,竟连这都和你说。”
沈鸾整个人从榻上坐起,她愤愤:“你果然又骗我。”
裴煜赶忙赔罪:“我哪敢。”
他笑弯眼,“皇兄和你说那么多,怎么不告诉你牛乳茶不经放,但人却是可以的。”
沈鸾不懂,轻眨眼皮:“此话怎讲?”
裴煜端坐身子,轻咳两声:“你不是说镇上姓杨的老伯最会做牛乳茶吗?人我给你带来了,以后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能为长安郡主效力,也算他祖上积德了。”
沈鸾笑着歪在榻上,隔着朦朦巾帕和裴煜相望。
“裴仪昨日猎了一只白狐。”
“这有何难?”裴煜笑笑,不以为意,“明日我猎十只,给你冬日做衣,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