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逾心满意足地回到房间,怎么都压不住嘴角的弧度。
今天江憬没有给她讲世间的道理,因为她没有向江憬索求安慰。
于是她忽然发现,要不是有那么多复杂的人事夹杂在中间,她和江憬相处起来不会累。
细数下来,她的痛苦都是围绕着身边的人展开的,究竟有多少烦恼是属于她自己的呢?
她想:今晚可以做一个好梦了。
第二天清晨。
桑逾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
门外有家里其他人说话的声音,还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和瓷器碰撞的声音。
估计是知道她在养伤,谁都没来叫她起床。
其实她既然可以下地走动了,就可以去上学了。
一个人待在家里她也不知道做什么,像看家的一样无聊。
尤其是高三这个特殊时期,每分每秒都很珍贵,她闲不住的。
桑逾一打开房门就闻到了一阵清香,循着味儿来到餐厅,餐桌上摆放的食物丰富到可与广东的早茶媲美。
填肚子的有小笼包、葱油饼、豆浆油条、白米稀饭,配了红薯、玉米这样的粗粮和鸡蛋,开胃菜是糖蒜、酱萝卜、榨菜,还有喷香的卤肉。
跟校门口摆的早点摊的品类比起来,更有家的味道和生活气息。
她正双手撑在餐桌上望着琳琅满目的美食荟萃,江憬又从厨房里端出一盘韭菜盒子,找了个空位放在了桌上:“好了,齐活了。”
说着他解开了腰间的围裙,取了下来。
桑逾忍不住惊叹:“哥哥,你是把冰箱都掏空了吗?这就是大户人家的手笔吗?小门小户得囤一年吧。”
江憬听出她在说他铺张了,反驳道:“不会啊,我和我爸食量都大,你们姐妹俩也在长身体,就我妈可能吃得少点,豆浆油条是给她准备的,她就好这一口。早上喝点稀饭舒服,还有小笼包、葱油饼,这些吃不完的留到下午也不会坏。小菜也都是能长期放的。肉你们肯定吃得完。红薯和玉米实际上就切了两个,鸡蛋一人一个,韭菜盒子也是一人一个。”
桑逾还是觉得江憬在把他们当河马养……
“哥哥,平时都是你在做早餐吗?”
不等江憬开口回答,梳洗打扮完的孙茹婷就一边系着衬衫前的飘带一边没好气地说:“平时都是他爸做,今天他格外勤快,连坚持了三年的晨跑都断了,一起来就开始做早饭。”
孙茹婷看起来很不高兴,连带着刚才说的话都多了几分阴阳怪气的意味。
昨天给她擦身子的时候都不是这副样子。
江憬也不理孙茹婷,转而对她说:“还没洗脸刷牙吧?去吧,刷完牙再来吃。”
气氛非常微妙。
桑逾怀疑他们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吵架了,顿时噤了声,默默点头,转身去了浴室。
微妙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所有人就座就餐都没有终结。
空气似乎凝滞了,安静得吓人。
桑逾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地打破僵局:“我今天能不能去上学?”
孙茹婷就说:“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往学校跑什么,早点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经事。”
江憬在这点上意见和孙茹婷一致,但是他问桑逾:“为什么要去学校?在家里一样可以复习啊。如果是因为复习资料都在学校,我下班去学校给你取回来就好了。”
桑逾说:“联考成绩快出来了,我想第一时间知道。”
虽然这是她找的借口,但说的也是实话。
日常的小考也便罢了,联考可是大考,而且她是在非常不佳的状态下完成的考试,心里没底。
如果胜券在握,她也就没必要放在心上了。
江憬想了想,同意了。
“好吧,我等会上班带你去学校。”
话音刚落,孙茹婷就嗤了一声:“就这点儿原则。”
第43章 春汛(二)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顿早餐, 吃出了鸿门宴的既视感。
吃完后,剩下的残羹冷炙、杯碗盘碟依然是由江憬来处理。
他已经换好了上班要穿的白衬衫,一不小心就会将油污溅到身上, 眼看着就要出门了, 弄脏了不太好。
桑逾见力所能及,连忙帮他一起收拾。
江憬却利落地穿回了围裙, 把她手里的活抢过来:“我来就好。你去门口等着吧,先把鞋换上。”
孙茹婷气得想自掐人中, 忍不住指着江憬对桑逾说:“你就让他来。我们家从来都是男人干家务,不干将来娶不上媳妇。”
桑逾:“……”
她看看孙茹婷, 又看向江憬,不知如何是好。
江憬淡淡和她对视,心不在焉地说:“我妈说的对,去吧。”
孙茹婷冷哼一声,别有深意道:“不要厚此薄彼,一会儿别忘了把你桑珏妹妹一起带走。”
桑珏突然被cue, 整个人一懵。
江海平可算逮到机会说话了,一派和气的样子,憨态可掬地笑着说:“我来带, 我来带,我去公司顺路。她们姐妹俩学校都不在一个方向,你这不成心折腾孩子吗?”
孙茹婷立刻偏头睨了丈夫一眼。
江海平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而后越来越淡, 直到彻底消失。
十分钟后,桑逾和桑珏并排站在地下车库的出口, 分别等江家父子俩的车。
桑逾觉得奇怪, 问桑珏:“今天早上你怎么这么安静?吃早饭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委实不像她一贯的风格。
“有什么好说的?”桑珏现如今已是经历过霸凌以及被生母抛弃的人了, 早已没了当初嚣张的气焰,虽然人只有十多岁,但心智严重早熟,通透地说道,“人在屋檐下,多说多错,我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那母子俩都不是吃素的,我招惹他们干什么。江憬那么偏袒你,我犯不着触他霉头。孙茹婷就更别说了,强势霸道的掌控欲跟我妈妈不相上下,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却比我妈妈在的时候难过多了。说白了我们才是一条战线上的难姐难妹,境遇都是一样的,你不会以为我还有心情嘲讽你吧。”
桑珏说了这么多,桑逾就只听进去一句,诧异地问:“江憬偏袒我吗?”
桑珏冷嗤一声,特嫌弃她的榆木脑袋似的,不冷不热地说:“对啊我的好姐姐,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没看出来,从小时候起,他的心眼都快偏到北半球去了,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偏爱,他还不承认,一说就急眼。呵,死鸭子嘴硬。”
说着她自嘲道,“可能我从出生起就是你的对照组吧,注定会拥有跟你截然相反的人生。他们都说我坏,没错啊,我就是坏怎么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你这种老好人和解,也不屑与你们为伍。如果有一天你们在一起了,我不会祝福你们的。但我毕竟欠你的人情,所以谁要是拆散你们――”
她说到这里一顿,狞笑了一下,“我要他狗命。”
“阿珏你不要这样,你不是都已经走上正道了吗?今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桑逾看着桑珏这样自暴自弃担心得不得了,生怕桑珏会变成桑黎川那种无赖,甚至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变成亡命之徒。
桑珏今年才不到十四岁啊,今后的人生还长着呢。
桑珏静默两秒,忽然捧腹大笑:“我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我才没那么疯呢,惜命着呢。”
桑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定她真的是在说笑才松了口气,正好江憬来了,正把车往她们这边的坡上开。
桑逾蹙起眉,怏怏道:“这种玩笑以后别开了。”
江憬的车稳稳停在她面前,桑逾上了他的车。
他趁桑逾系安全带的工夫,对桑珏说:“你姐姐快要高考了,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别说不该说的话。”
桑珏看了桑逾一眼,挑了挑眉。
桑逾透过她的躯壳看到她内心有个小人在跳脚:你看我没说错吧?他就是偏心!
果然偏心。
直到桑珏今天点破江憬偏袒她,桑逾才对偏心有了概念。
她以前是感知不到任何偏心的。
身边的人偏心,她只觉得对方是在从大局的角度合理分配有限的资源罢了,从没有察觉自己应得的利益正在向其他人转移。
然而醍醐灌顶的这一刻,她想到的不是这些年蒙受的委屈和损失,而是江憬对她的用情。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是有人偏疼的小孩了。
那江憬没有给她回应又怎么样呢?
不是只有说出口的才是爱啊。
江憬对她还不够好吗?
他都在全家人面前公然维护她了。
他本是那样尊敬长辈的一个人。
尤其是昨天晚上……
她很开心。
她的确是让江憬看到了那张被她当“护身符”用的名片,被他知晓心意。可这只是无意间的巧合而已。
她却有一瞬间,竟然贪心地想要这场意外变得美丽起来吗?
大概是受了伤心灵变得脆弱起来了吧,她本不该有这样的小情绪的。
她好像让江憬为难了。
他说过的,他的身份和处境决定了他必须是个正派人物,不可能对她这个高考在即的高中生做出格的事,而面对受伤的她又不能坐视不管。
当她询问到为什么会在他家里时,他本可以含糊其辞,连哄带骗地绕过这个话题,装作没看见那张寄予了她少女心事的名片,然后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对她敬而远之,任由她去怀疑是不是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可是他没有。
到头来他还是在他的声名和她之间选择了她。
从始至终他都在把她当有思维能力的人对待,而不是像桑黎川那样把她当傻子骗。
他如实告诉了她发生的一切,很好地照顾到了她的知情权。
事发后,他对她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只是他更注意了一点他自己的言行,增加了一些对他自己的约束。
比如不着痕迹地拉拢了他的前襟。
比如进洗手间后反锁好房门。
真的只有清醒了才能察觉到他的清醒。
这就是成熟和不成熟的差距吗?
他能从容地处理好一切,而她只会因为患得患失借机向他索取更多关注,希望他在她身上投入更多精力。
她该知道在这至关重要的非常时期,就算是问他,他也不会表态。
何必非要不合时宜地期盼他的答案……
江憬见桑逾上车后一句话不说,看了她一眼,问道:“桑珏刚才都跟你说什么了?”
桑逾从前事事都跟他说,从他那里获得了宝贵的人生经验和及时的安慰,也借此躲过了一些劫难。
但是随着猛烈的风暴接踵而至,她逐渐发现,即便是防患于未然,也依然逃脱不了命运的责难,分明已经尽力避免了,仍旧未能幸免。
那她自然也就不想做无用功,给他徒添烦恼了。
昨夜之前,他是她的人生导师,是她迷茫之时的领路人。
可经历过昨夜放下忧愁的平常闲谈后,她尝到了与他厮混时的甜蜜,只想把他当爱人。
她不想再问江憬她该怎么办了,也不想把糟糕的坏情绪带给他。
说实话桑珏的精神状态很让她担心,桑黎川做的恶事也很令她糟心。
但这些都是她的家世,她不想让他掺和进来。
于是她摇摇头说:“没说什么,就是跟我抱怨你防她像防贼一样,对她还是不怎么信任。”
江憬笑了笑:“但凡她身上少一根反骨,我都不会把她当坏种对待了。”
桑逾乖巧地说:“辛苦哥哥了。”
她这样生疏客气,反而令江憬不安。
他猜测她是不是因为看到桑珏想起了被袭击的事,过度自省,又开始怀疑是她的错。
这件事总要有个说法,也总要了结的。
江憬把桑逾送到学校后,当即去了警局,跟进案件最新的调查进展。
警局的人对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把本不能透露的情况都对他说了出来。
调出监控录像给江憬看:“您看,这名学生在这段路上,还只是一直跟在小姑娘身后没有动手。然后你再看这段录像,会发现这名学生实际上消失了一阵子,最后突然出现在了小姑娘家附近。不仅手里多出了这根敲晕小姑娘的钢管,还像是提前埋伏在了这里一样。逻辑对不上,时间也对不上。他要是原本就知道这小姑娘在哪,何必要大费周章跟踪前面这么长一截,直接守株待兔不就好了?而且他本来是跟在小姑娘身后的,根据小姑娘家附近的监控显示,他至少提前了十分钟到达了作案现场,并获取了作案工具。”
“后来我们经过多番调查走访,又有两名犯罪嫌疑人进入了我们的视野。”跟江憬交代详情的警察摆出两张照片,“就是照片上的两个人,两名工地上的工人。有目击者看见他们开着辆卡车带着这名学生进了一家五金店。五金店的老板也证实了这一点。于是我们仔细查看了学校门口的监控,从中发现了这两名工人的身影和这辆牌照为京A819B**的卡车。”
“我们不妨推测,这两名工人和这名学生最开始不是一伙的,但都和这个小姑娘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私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嘛,这名学生跟着小姑娘,这两名工人跟着他俩。半路上,他们走进了一条卡车进不去的街道,一名工人就下了车,怂恿这名学生跟他们做交易,对小姑娘进行攻击。两人一拍即合,这名学生旋即上了他们的卡车,一起去了五金店。获得作案工具后,三人埋伏在小姑娘家附近,两名工人看着这名学生实施了犯罪。”
说着,这名警察又翻开了一个文件夹,将审讯中问出的供词给江憬看,并解说道:“根据犯罪嫌疑人的供述,他们最初的目的都只是为了恐吓威胁,但是凑到一起之后就动了歹念。话风很一致啊,都说是对方教唆的。”
江憬不假思索地说:“这起案件你们查明后秉公处理就行。不过我想了解一下他们各自的犯罪动机,不知道可不可以。”
警察笑着说:“可以可以。只不过我们还没审完,审完以后再把详细的动机告诉您。”
“谢谢。”江憬又问,“上次让你们帮忙查赵毓芳的下落,有消息了吗?”
警察马上说:“这不巧了,我刚想说这事呢。她先是去了西双版纳,然后去了泰国和新加坡,接着又去了韩国,目前人在欧洲。您还有什么是需要我们警方协助的吗?”
“没有了,谢谢。”
“不客气,为人民服务。”
这名警察前脚刚把江憬送走,后脚就变了脸色,不满地找到上级汇报道:“他提的要求我都竭力满足了。但是领导,您这不是叫我犯错误吗?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看他年纪轻轻的,八成还没我岁数大,不会又是哪个二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