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别的不说,可各种政令现在还有县学学子解释,平常哪有这场面?那些学子虽然不至于眼睛到天上去,也都看上去挺高傲。结果这几日下来都变得和气不少,颇有种,怎么说呢。
啊对,洗尽铅华的模样。
也不管自己的用词对不对,听他这么得意洋洋说出口的那刻陈开霁差点一口烤面喷出来。小小擦了把头上的汗,作为度平教谕,陈开霁更多的是疲惫。
之前度平县学里带走的人大多都是买了分或者和别人交换成绩过来的学生,自然是把整个县学弄得乌烟瘴气。现在他们都被押走或者开除功名与学籍,进来的学子却也大多都犹犹豫豫,且不敢说话。
他是教谕没错,可就算是贺澄口中的“教育局一把手”,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学生资质太差,到时候乡试估计一个都过不了,他能怎么办?
乡试人数也是有指标的!度平革了一届后已经十二年没有一个举人了!十二年!他接下来必须要在三年后再教出个举人,他能怎么办?
“我给你个建议啊。”
整天忙着测试没良心炮,但也没有真的泯灭良心的贺澄抽空看了眼就差抱住她大腿的表哥,砸吧了下嘴:“知道有种玩意儿叫填鸭么?”
“填鸭?那是什么?”
“就是不管不顾塞东西进去,强行把鸭子给喂熟,喂到肥直接宰了吃。”
“……”
听到这句话陈开霁打了个冷战,对着贺澄倒退一步:“你的意思是――”
“把咱们太学那会儿所有的试题,所有的笔记,所有的卷子拿出来。历年的题目也一样,拿出来。”
刷卷子吧,度平学子们。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你们教谕是不会害你们的。
“可我们学的时候……”
“陈开霁,你拿这儿和京城比?”
边关的日照总是无比强烈,贺澄又只戴个普通斗笠放着头顶被太阳照得烫伤,脸上手上都肉眼可见地黑了一圈。不仅如此,她脸上的皮肤也没有怎么保养,看上去还有着几分粗糙。
手指上面多了老茧,手心里面有水泡,头发被全部绾起,露出来的后颈通红到发黑――
完全不像是他印象里那个被照顾得很好的太女表妹。
“哥,你仔细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
黄沙上偶尔有一点深色,是最近贺澄帮忙做出来的草方格,正在一格一格铺在上面固沙。远处一条在太阳下波光粼粼的河流已经小了很多,旁边枯死了好几棵不知名的树种,只留着一点沙棘与黄杨能在空中飘。
“这里是度平,和息委打了整整八十年。从建城开始,这儿就是大庆的第一道防线。”
贺澄用枯枝戳了戳面前的地,她这两日与左颜还有赵学思一起在实验没良心炮,也算是用着大炮的轰击想要看看能不能直接开出大概的水渠道路。
毕竟苏.联都能用氢.弹炸水库,他们用没良心炮开水渠,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嘛。
“你想要他们学什么?学什么作诗,怎么去衙门里学习,怎么去苦恼自己的字要好看?他们需要考虑这些?”
“……”
“他们要的是学怎么考试,怎么去写一篇正好的、不会被挑刺、也不会让人觉得没有道理的文章。只要学下来,他们就算以后出去了,不回来了,也不要紧。他们是度平人,只要是度平人,以后在朝堂上就不会有人忽略掉度平。不忽略,就不会克扣这里的军饷,不会故意去报度平的税收耗损,不会断了这里的粮。”
贺澄狠狠地一铲子下去,给第二个没良心炮埋了进去调整好角度:“我还以为这一路上你已经看过了。”
他都看过,他也知道,但不代表就会如此接受。
“但我认为,他们应该要去看更多的东西。”
风吹来的时候黄沙漫天,几个人同时闭住了嘴侧过头挡住脸,等待这一阵风过去后清空筒里飘进去的沙土,继续着他们的工作。
“阿静。”
陈开霁开口后又过了许久,才带着些许期待注视向前方:“什么时候才不会有息委人,这里才会绿树成荫?”
“等到炮能用了。”
确定角度没有任何问题,引信也已经埋好,所有人都退到安全距离内后赵学思点燃了自己亲手调制的引信,再一路狂奔到了掩体之后。很快钢桶中燃放出火光,随着剧烈的轰鸣与青烟,一记绝对的重炮呼啸着发出响彻天际的怒吼。
黄沙飞舞着地上的深坑不断凹陷,伴随着火药不完全燃烧的黑烟直直冲向天际。嘹亮的声音代表度平已经彻底做好准备,也代表着新时代的到来。
“草原也归了大庆。”
贺澄的眼睛明亮,她放下捂住耳朵的手,脸上的笑容逐渐张狂放肆。
“这里的河水不会再流尽,道路不再崎岖,山脉不再是阻碍。”
绿树会成荫,织机会喳喳作响,钢水与枪炮作为护卫,胡椒、沙棘、葡萄酒与商队会经过一切需要它们的地方。
“到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可以想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而她,将会为这件事情奉献终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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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一步,把自己塞进没良心炮里
贺澄知道的没良心炮吨位很足, 赵学思的数学相当不错,左颜做出来的钢桶也异常牢固,三者合二为一, 差点让贺澄真的在大庆时期砸出世界上第一朵蘑菇云。
当然在贺澄看来,这么多次实验让所有人都毫发未损, 炸药用量相当精准的同时,各种引信燃烧时间与抛物线角度也同样计算得相当完美。
至于这些东西是怎么算的,她完全不记得,只在旁边看赵学思勾画各种数据。十八年没碰高数,她现在最多会个因数分解和求导,抛物线公式早就还给老师了。
“这个还是很简单的。”
看贺澄似乎有些兴趣,赵学思和变戏法一样摸出了一把数筹, 刚想说话就看到她脸色大变。
“不了不了,我就是那么一说。”
“哦……”
“但是我有另外一个想法。”
另外一个想法?
贺澄深吸一口气, 努力从脸上挤出点笑容, 看向赵学思无比诚恳:“算距离这件事情,你要不要去教会更多一点人?”
至于阿拉伯数字, 在大庆是有数学课的, 并且也有学习过阿拉伯数字。当然在大庆这个不叫阿拉伯数字, 而是叫梵文数,但只有在计算的时候用。
毕竟账册方面大家还是都用的繁体大写, 防止假账修改与歧义,大写数字依旧是很重要的一环。
“您是说, 您想培养一批炮兵?”
“或者说应该是, 工兵。”
赵学思总是能够跟上她的脚步, 也明白她的想法。贺澄侧头看他跟在自己身边的考量模样, 突然伸出手比了比两个人的距离。
“太……阿静?”
“你现在终于能顺利说出我的名字了?”
在最开始的时候赵学思都没法好好喊她, 总是陈大人陈大人的喊,甚至偶尔还会说漏嘴。现在听他好像能够顺利这么喊自己,贺澄还有点儿小惊讶。
“呵,他天天练着怎么喊你的名字,能不顺利么?”
啊?天天练习?
看到左颜鄙夷地挪过来又迅速溜走,贺澄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再想问赵学思发现他也顺势一路小跑,快得让露在外面的耳朵划出一条红线。
倒也不需要……
垂下视线低笑一声,贺澄稍稍歪了歪头,突然想到赵学思好像是快到生日了。
二十岁的冠礼原本应该是父母给他加冠再取字,但赵国公夫妇肯定不会给他行这么盛大的礼节。他们在度平也资源有限,要盛大估计也没太大可能。
当然,给他做一碗长寿面应该没问题。
“你要下厨?”
“怎么了?”
看到贺澄在灶间熟练的动作,夏阳是真的有点相信自己听到的那些传言了:“所以陛下和辅相真就是每日都会亲自下厨做饭,吃三菜一汤?”
“对啊,三菜一汤,吃完算数,还能怎么样?”
贺澄满脸困惑地拿着大勺,熟练生火之后烧滚水开始下面:“再说这也只是烫个青菜做碗面,很简单啊。”
“……”
不,在她印象里的太女,应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可想想这些日子,贺澄不管是走访乡间还是去查探水渠定址,甚至还去盯着锻钢打炮都是亲力亲为,会做饭这事儿好像也不是让人很惊讶。
“要不是我说,他怎么还不以身相许呢。”
没忍住在旁边怂恿了声,夏阳立刻凑过去,很是殷勤地接过刀开始切葱花:“我和你说,当初就是丹参钻了我的被窝我们俩才成的。”
“等等,这是我能听的么??”
贺澄的目瞪口呆让夏阳轻咳一声,随口就把话题给扯远了过去:“当然是啊,我们寨子里都……不过你知道,我为何会跟着我爹姓,我阿娘为什么会嫁到孔家么?”
这她还真有点不知道,虽说看夏阳的表情很无所谓,贺澄明白其中肯定有不一般的缘由。
“我阿娘说过,她娘从她小的时候,就一直打她爹。”
“啊??”
虽然想过了很多种理由,但是这个她还真有点没想到。
“挺不可思议的,对吧?我阿娘跟着她娘姓左,但她恨她娘,也就是我姥姥会对她爹,甚至她本人动辄打骂,后来都把她爹腿打折了。她嫁去了孔家,一方面是我爹真的挺好,另外一方面就是……”
“她想报复她娘。”
“没错就是这样,因此我得出的结论就是,为了一时之快做出的决定往往都没有好下场。”
夏阳耸了耸肩,语气很是随意:“我们寨子里一开始只有女人,后来发现其实贺兰山周围,扔小孩甚至大人都不分男女。”
活不下去、养不了了就会被扔掉,还有老人会主动走入深山,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累赘,只会拖累别人。
与其所有人都活不好,不如他们先去死了,对大家都好。
“官府会管,但你管不住所有人。”
看出贺澄的问题,夏阳依旧是那种平静的语气:“整个村子都在这么做互相包庇,你能有什么办法?说回来吧,丹参是被自己的姐姐骗进来山里的,他很聪明,跟着一个老人学了医以后就这么留在了寨子里。“
“然后就看上你了?”
“差不多,一开始我不想成婚,后来发现如果是他也不错。”
“为什么?”
“因为和他过日子,比我一个人过日子要有意思。”
面已经煮好,汤底是简单的酱油,还有点儿青菜葱花,就是碗普普通通的阳春面,最多就是再窝了个鸡蛋。裴丰问剪了个红纸陈开霁写了个“寿”字,跟着来的大夫沈息挑剔地看了几眼,给汤里留了两颗枸杞。
几个人把面放去赵学思面前,却看到他满脸困惑,甚至还有点手足无措。
“今日不是你生辰?”
“啊?今日是我生辰?”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孙婆婆,孙婆婆点着的头都僵了,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带大的孩子:“大公子,你这个都能忘了?”
“我没忘,只不过平日这天府里不仅没人,还会和死了一样安静。”
赵学思坐下拿起筷子,看着面前的阳春面深吸一口气:“晚上也就婆婆会给我带块烧肉。”
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给他过生日。
青年吃饭的速度很快,就像是吸溜几下面就没了一半。贺澄坐在旁边看他边吃边停,安静地没有说出一句话。
周围的人道完生辰快乐便识趣离开,只留下贺澄依旧坐在饭桌边上。今天是赵学思的生日,厨房除了贺澄做的长寿面以外,又加了一叠炒豆子和羊碎肉。羊碎肉有精有肥,用了大酱爆炒后赤红一盆,上头洒了绿油油的蒜叶,混在一起肉香十足,味道确实不错。
“你想要有字么?”
“我算待字闺中,是吧。”
听赵学思难得不知道是调侃还是算顶嘴的模样,贺澄反而笑起来,继续歪着头看他:“也可以不用的。”
“我阿娘在给我的东西里就给我取好了。”
“叫什么?”
“道简。”
学而思,大道至简。
贺澄几乎在那一瞬间就能想到安媛的期待,她应当是期盼赵学思诞生的,不仅期盼,也同样对他有着一种特别的希望。
“很好的字。”
“但现在这么叫我,就像是在喊另外一个人。”
赵学思总算是抬起头,他刚才那个模样简直就是想要把自己淹死在阳春面碗里面:“阿静。”
“嗯。”
“我不会做那些事情。”
她当然知道他不像他那个王八蛋老爹,也不会和之前的那些君后一样,不是自己就是家里想着要造反。
青年的眼圈微红,声音也略显沙哑:“谢谢。”
“好吃么。”
“嗯。”
“明年也给你做。”
贺澄稍稍垂下目光,盯着自己的指尖突然觉得好像有种安定的感觉:“我平日很喜欢吃点心,也还挺喜欢做。”
就是不喜欢洗碗。
“我做饭也挺好。”
“下回尝尝你的手艺。”
“好。”
没良心炮的轰鸣在度平县响了许久,甚至于在两天后都快成了度平的标志,让人没听到都有些好奇。去老郑家吃饭的时候贺澄听了一耳朵,突然觉得他们好像在无意识中给出了个假情报。
“什么意思?”
“你们还记得么,息委的奸细目的是来做什么?”
来炸度平药厂……
等等。
炸,药厂?
所有人的目光嗖得一下转向贺澄,毕竟是她口口声声说着要做什么没良心炮。结果现在好了,天天炸日日炸,这不被人发现度平的药厂“炸了”?
天天这么砰砰砰的,谁都会觉得度平出事了不是?
贺澄的手抖了抖,扭头就看到裴丰问在旁边憋笑:“笑什么?你肯定还干了什么事情。”
“咳,阿舅,不是,裴将军让我来给您带个话。”
看贺澄愈发手痒想揍人的模样裴丰问眨巴了下眼睛,做足一种我很无辜的模样乖巧开口:“度平这次,怕是得扛一扛。”
“你们把消息透给息委了?”
“是,最外面的城,裴将军定下是度平了。”
因为度平的炮,因为度平的钢,同样因为太女在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