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师重道,同时也是取之有道。
“布匹能够这么快,人往往就会想着别的东西也能否有这样的速度,能做出又多又好的东西最好不过。尤其度平白布以我为首,太女行工匠事,会引来更多人模仿。”
贺澄看向自己的皇帝亲爹,说出来的话也多了几分克制:“父皇是想要训斥,奖赏,亦或是顺其自然?”
“曾经我因为看闲书被先生罚过。”
贺璞缓慢开口,他对这些再了解不过:“之后除了阿姐还敢再玩闹,从此都没人再敢看闲书。我现在若是罚你,还有人会再去研究这些么?”
“您不担心大家都去研究机械,无人耕地?”
“有些事情你不能这么看。”
贺璞露出了个冷笑,伸手指向了太学方向:“你们启蒙学的是什么?”
是《论语》。
“研究机械的人,是什么?是工,别人看不上,你还指望着他们也学你去研究这点东西?而且我说句老实话,迄今为止研究各种工具的人很多,工部也不是吃素的。到最后却是依旧用着《九章》解决问题,数算法多出自钦天监,工具呢?”
这几百年可有大改过?
也只有今天,赵学思做出了八轮织机,让人恍然原来纺锤不只是可以横着放,还能竖着排。
多简单啊,可为什么没人想到,没人去做?
“因为从来如此,就是对的。”
贺澄低低开口,让贺璞笑出声:“所以我得奖你,但你与道简两人这几日过于‘亲密’,成亲之前都得分开。”
“那您放心。”
贺澄听出潜台词,很是认真地举手保证:“不会因孕成婚的。”
“……”
“……”
他不想听到也不是要听到这个!!!
不过,东宫属官也确实是开始要选,而且两个人成亲不只是要装扮,还得全程符合礼节。
简单来说就是到一个地方,跪,行礼。到另外一个跪,行礼。
“我简单数了数。”
张茵华给他们送来了一份初稿,贺澄展开这一米长的奏折,走马观花迅速看了一遍后又认真数了数,最后得出一个让她与赵学思瞬间崩溃的结论。
“加起来我熟到了二十一个‘跪,礼’。”
听到这个数量赵学思瞬间闭上眼睛作晕厥状,若是再擦白一点脸,活生生就是个病美人教科书模板:“太女,我有一计。”
“计也没用,你的身体素质沈息早就写好奏报交过去了。”
作为一个大夫,沈息从来都不会在身体状况方面说谎。更何况她最是崇拜陈悦澜,收到通过裴丰问送来的信,沈息立刻找时间给所有人把了脉,事无巨细把所有的一切都写了上去。
尤其说明赵学思这人忒会装,要不是她医术高明,也会看走眼,请辅相严格看管,不能被骗。
“但是别人不知道。”
赵学思是真的不想跪下行礼二十一次,贺澄肯定也不想。奈何这是“礼节”,中间还得敬告天地与老贺家祖宗们,去掉一些跪礼,该弯腰还是得弯腰。
“东宫侍郎若是身体不好,别人可以钻空子来劝诫太女,充实东宫。”
立春冷不丁地开口,毫不意外看到赵学思瞬间警觉的表情。要她说老贺家就是这点好,都太女女帝了,多几个男人怎么啦?
反正孩子是太女的,百分之百保证是老贺家的种。至于孩子爹是谁?
无所谓啦,反正是老贺家的就行。
“那也太多了,我腿受不住,膝盖疼,不想一场大婚下来太女腿有疾。”
贺澄睁着眼睛说瞎话,陈悦澜听到女儿的抱怨只是笑笑,打回去让礼部重新写。
张茵华收到消息也不气,很是速度地上了第二份。她就知道第一份不管怎么样都通不过,铁定得再改改,那她索性就上份肯定不会通过的礼仪。
要真的同意了,她会怀疑陈悦澜和贺璞是不是想看贺澄笑话。
“除了有关婚礼的事情,另有一事想与尚书商议。”
“辅相,你不会是想把我提去当太子少师吧?”
直截了当的一句话让陈悦澜笑了起来,不等张茵华拒绝就立刻送上诏书:“张尚书既然都知道,又何必推脱?”
别想了,上了我女儿这条船,就别想走。
张茵华没想走,但她怕麻烦,也讨厌麻烦。贺澄在度平的这一年折腾她也都知道,光是她对外居然能够居于夏阳之下、还亲自去按炸药炸息委大军,就知道贺澄这姑娘绝对是个对外开拓的性子。
她已经老了,老了很容易保守,也容易反对年轻人的想法。太女的进取与她的保守,太容易引起冲突。
“太女偶尔也需要别人来压一压,奈何我与今上都舍不得。”
陈悦澜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贺澄总是会有想不到的时候,需要老成的人来帮忙查漏补缺,也需要让她不要一个劲往前。
需要在适当的时间往后看,也需要去调整她的步伐。
“这件事情您想了多久?”
“不久,从您接了科举主考官开始。”
科举主考官?
那场科举主考官清扫了谷航一脉,又顺带着放出去了贺濯,将其封王断其后路,再拉出贺澄崭露头角……看着陈悦澜那点温柔又恳切的笑意,张茵华张了张嘴,最后抬起手接过了贺璞写好的圣旨。
“两个孩子不喜欢跪,还请少跪些吧。”
“那是自然。”
也就是一开始为难他们一下,要两个人真的同意了,那这种不管所有人死活的礼节,让她怀疑贺澄是不是想要拉上所有朝廷官员同归于尽。
“太子少师已经定了,东宫属官也补齐,那么剩下的,大概也就一件事情了。”
满意地看着手上名单,立春放下各项事务,盯住被管得死死的贺澄,对她露出了个虚假的笑。
“太女,你该试衣服,准备大婚了。”
作者有话说:
①:两个一起说了吧。弹簧木仓进化很快,图纸达芬奇就画过,远离就是通过弹簧弹力将东西发射――不用火药,纯机械结构,杀伤力也是会很大的。而弹簧这玩意儿文艺复兴时期就因为钟表有所发展,这里因为左颜提前大规模制钢,弹簧作为应用广泛的物品已经被贺澄做出来了。
占城这个名字持续时间很长,从137-1697年一千五百多年,没变过。
阿静:不要试衣服!
立春:由不得你!
第63章 你觉得我和这只狐狸有什么相似之处
曾经贺澄还记得自己看得英国皇室婚礼, 花费很多的同时也是一场大生意。那个时候转播权、周边、游客等等的收入也是同样一大波进账。但是这是在古代,还能这么做生意么?
回答是能,当然可以。
身上穿的衣服的布料、头冠运用的金属与宝石、宴请使用的食材……等等一切都可以用于“皇家供应”, 给自己贴一张好牌子。但就这些入账,要贺澄来看也太亏了点。
“要我能够收礼就好了, 结一次婚,收一次礼钱,大概率能给我私库填满大半。”
听到贺澄的抱怨立春把一套衣服从她身上扒下,迅速又给她套上了新的:“这件不错,刚那件不行,太素。”
“最后也不是我选穿什么衣服,为什么要每一件都试过来呢?“
听到贺澄这种“恳切”的问题, 立春哼哼几句:“那您的请帖都写好,也都想好要给谁了?”
请帖给谁这个问题让贺澄有那么点表情飘忽, 其实也不是什么别的, 主要是她愿意请的人,现在大多都不在京城。
这时候还没有电视转播, 也没有照相机, 只有让画师画下给别人看。可这画画的时间也要很久, 实在是太过于滞后。
话说赵学思能不能研究个照相机出来,造福一下所有人?
“太女想请谁?”
“给裴丰问一张, 看他愿意用什么身份来。”
天照卫校尉身份可以,将军府的裴家子侄也没问题, 就看裴丰问怎么选。
“除了度平一行人, 您还有谁想要请的?”
“……”
她还有一个想要请的人, 但是那个人回不来, 她也只能想想。
察觉到贺澄的沉默, 立春也叹了口气:“已经一年多了,不知道现在谷姑娘过得如何。”
“她肯定没问题的。”
贺澄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冲着立春灿烂一笑:“她选了琼州,肯定是知道我的意思,也明白我的想法。”
琼州,就是现代的海南。谷汀荷选择这样一个流放地,肯定不是想要去喝椰子水吃鸡饭。
“当初谷家的流放地也是阿娘与阿爹一起选的,他们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想过了?”
不然怎么就给谷汀荷选了琼州这种地方,专门就是冲着海去的?
谷汀荷水性不错,再加上素来想要入伍行军事,若是让她入了琼州尚未组建的海军从头开始,怕不是自家皇帝爹妈专门留给自己用的军武人员。
脑海里过了一遍谷航前后各项事宜,贺澄边换衣服边开始正大光明走神。相当于说自家爹妈清扫了谷航一系的大部分人,杀鸡儆猴的同时也净化了朝堂乃至整个大庆的风气,顺带着再把张茵华这位躲懒的老婆婆给推了出来。
这几年都没有人入阁,张茵华资历足够,致仕虽说也差不了多少,但让她入阁,总有种“不压榨一下最后潜能有点亏”的不良居心。
海边现在有了布置,谷汀荷就算是被流放,她却并没有打上这样的烙印,甚至于连假身份都好像做好了一份。贺澄随着立春的嘟哝认真抬手放下,仿佛是明白了什么般点头:“谷航当初是不是拒绝开海?”
“那当然是的。”
新仇旧恨一起算,怪不得被她爸妈给砍了。
看立春给自己的衣服做好记号,贺澄打了个哈欠,总算是能换回衣服,去看张茵华交给自己的东西。
大婚意味着自己已经彻底成人,除了小朝会以外,大朝会也可以适当上前,同时也能够参加每年的大年会。在这种情况下,她与贺濯的碰面几率会迅速增多,到时候也不知道是自己忍耐度先到头,还是贺濯先受不了。
礼部的主职是礼法,要以前的她听到这两个字肯定要皱眉头,但现在的话,礼法其实还代表着很多东西。
可以通过礼法来解决问题,通过需要进行的仪式来推断政策,甚至还可以从中窥见之后的朝廷事务侧重点与走向。
礼节是很重要的东西,看似好像是什么封建糟粕,但本质上这些东西,也是时代的印记。
“就比如说接下来最重要的,是我的大婚?”
看到立春挑出三套不错的衣服准备去交给陈悦澜与贺璞选,贺澄没忍住开了个玩笑:“能不能给国库再多增收些银钱?不然这婚成得我有些觉得亏。”
“太女想要怎么赚钱?若是被参一本与民争利,就不值得了。”
“也没什么,我就是在想,日后我选用了谁的衣服,供料子的商人可以交一笔钱,给自家铺子贴上个‘太女婚服专供’牌子。”
贺澄笑嘻嘻地看到立春的表情逐渐无语,很是无赖地耸了耸肩:“但这牌子只能挂一年,一年之后必须得摘。”
“我一时之间竟想不到用什么话语来表达,您开心就好。”
知道贺澄估计也就是开个玩笑,立春叹了口气,顺带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不过您的大婚,也不是不能做生意。”
“哦?”
“各项器皿,衣装,以及赵侍郎现在的起居用品,今上都定好标准,抓了一波狠的。”
有时候父女是真的连心,贺澄想着贴牌,贺璞则是招标。压价狠辣不说,还顺手又赚了一笔小私库,听得贺澄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以后也要和自家皇帝老爹一样,做到可持续性竭泽而渔。
什么?薅商人会心疼?
得了吧,资本主义的萌芽也代表着资本家的诞生,大庆的资本家没到路灯上吊死的地步,也差不多需要时刻提醒他们别太忘形。
当然这些事情她需要过脑子,但不需要亲手去做。从东宫到外苑也不远,但贺澄就喜欢翻个墙,坐在宫墙上居高临下看赵学思削木头。
“太女。”
“这个时候不用这么叫我,还是说换了个地方,你觉得拘谨了?”
赵学思抬头对着贺澄笑了笑,夕阳暖色的光线衬得他格外柔和,手里的锉刀却是有着不同的冷光:“并没有。”
那就是想要知道自己的态度,会不会因为赵国公以及朝臣有所变化。
贺澄托着下巴盯住他,两个人在度平一年,虽说不是日夜相处,但绝对比之前要多很多。
这一年时间让他们对彼此的性情都有了了解,也同样比之前更加默契。
“终于要成婚了,阿静会害怕么?”
“我……”
“会和在度平的时候不一样。”
看到贺澄慢慢从墙上下来,赵学思依旧雕着手里的东西,更多了写包容与坦然:“你的身边会多出一个人,我身边也会多出一个人。”
甚至于在之后的时间里,他们也会相互扶持相互前进,甚至于要绑定一生――
会害怕么?
“有一点,但是也没太有。”
“哪里没有太有?”
“就比如说现在。”
赵学思的身边永远都放着一把椅子等着她去坐,贺澄也从来都不推脱,坐去他身边看他手里的作品。一开始她确实是有点害怕,但在看清赵学思手上雕着的是什么,她又有点想笑。
“你终于把这只狐狸给做出来了?”
“嗯,再晚就来不及了。”
贺澄说她比较喜欢狐狸,赵学思就雕了这个。而且是到最近才完工,看来还真是冲着新婚礼物去的。
眼前的夕阳已经变成了黄昏,搓完最后一刀赵学思总算是松了口气,浅笑着将手里的木狐狸递给了贺澄:“还好,总算是在最后关头做好了。”
“你是不是除了阅障以外,还有拖延症?”
摸着手里的木雕狐狸,贺澄把它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没忍住又去摸摸狐狸尾巴:“你还真的要等到现在才做出来给我?”
“因为我觉得,有些东西不能随便给。”
贺澄摸着狐狸尾巴的手稍稍顿了顿,发现赵学思似乎一直注视着即将落下的夕阳。橘黄色的天体如同咸蛋黄一样圆润可爱,不再那么耀眼的光线能够让人直视,再加上偶尔的鸟鸣,格外有种让人困倦的感觉。
“就比如说这只狐狸?”
“嗯,就比如说这只狐狸。”
手指从尾巴慢慢转移到耳朵,虽然不是毛茸茸,但光滑的表面也同样很是舒适。贺澄捏了捏手里坚硬的木制手感,轻笑着点了下头:“我好像没有给过你什么。”
“你已经给了我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