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别很大,但贺澄很快就转换了过来,除了心中有说不出来的烦闷以外,更多的是重新做回那个她做了十多年的太女。
若是没有对比也便罢了,有了对比以后,就会让人觉得头疼。
把赵学思给自己的一大堆东西塞给工部,接着做自己公务的时候贺澄也冷笑了一声。工部无非也就是想要试探自己的底线,只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用黄河决堤的事情为由。
明朝时候和大庆差不多,296年的朝代黄河决堤了301次,平均不到一年就有一次的可怕概率,甚至还有黄河六次改道,让黄河成为了明朝最头疼的问题之一。大庆之前就遇到过黄河改道,贺澄专业知识不足,但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拖延。
工部却拿这种问题来试探……
“尚书老病,居然如此不知民间疾苦,实在是失职。近日臣在工部书写文书,又多有材料以次充好、乃至做假的地步。”
一根木材五十两银子,还不是什么名贵木材,亏工部做得出这样的账。
陈悦澜听到贺澄的说法,脸上却是笑了笑。工部尚书这老东西和谷航私交甚密,她没把人撸下去的唯一原因,就是让贺澄出手,把人给踢出去。
“所以,要弹劾么?”
“不,为何要弹劾。”
贺澄的表情闪过一丝复杂,她侧头看向窗外西沉的太阳,微微闭上眼睛:“不该由我,而是由他人弹劾。”
工部尚书这个位子看似与吏部户部相似,但因为总管些建造的事情,与“工”一同让人不自觉地看低。可要贺澄看来,这又是最紧要的部门――一个国家的基建水平,就证明了这个国家的强大程度。
偏偏在这个“基建”上,有人不以为然,出了大问题。
她刚入工部,直接弹劾走工部尚书不会让人觉得大快人心,反而会被质疑――太女刚来就逼走了老臣,那么别人呢?
等到之后太女上位,又会怎么样?会不会容不得我?官场官场,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会是错。
所以左颜,你什么时候来给我干活,什么时候才能当这个工部尚书!!
在内心咆哮了一声,贺澄只觉得自己真是太想念度平了。她在度平才是真正的快乐,同样也明白,自己大概很难再有这种快乐了。
“那么,就继续在工部吧。”
看到贺澄的表情,陈悦澜却是笑了:“做得不错。”
“只是这么一来,会很久。”
“会不甘心么?”
“会。”
毫不犹豫的一声“会”让陈悦澜的笑意更甚,她注视着面前的少女,看到她稍稍抿着嘴,站姿笔挺眼睛有光的样子,伸手落下一笔:“很好。”
会愤怒,会表达,会相信自己的父母,就很好。
古往今来太子太女与皇帝之间的隔阂总是有不少,更有父子母女离心乃至相残的情况发生。但陈悦澜看到,贺澄依旧还是自己熟悉的贺澄。
“还有什么想说的?”
发现贺澄居然没有走,陈悦澜刚想说什么,就看到贺澄在自己身边坐下,慢吞吞地把下巴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阿娘。”
“嗯?”
“稍微让我靠一会儿。”
她是太女,她也是陈悦澜与贺璞的女儿,想要和妈妈贴贴不是很正常的嘛。
陈悦澜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时将手上的笔放下,学着贺澄的样子同样靠了过去。贺澄从小就喜欢和父母这样亲近,尤其是这样把下巴搁过来,更是她最喜欢和母亲一起呆着的姿势。
只是这样持续不久,母女两个几乎同时分开,脸上的笑容都是一样的温暖。
“那么阿娘,我回去了。”
“路上小心。”
安静地注视女儿离去的背影,陈悦澜等到掌灯时分才重新提起笔。笔上墨水已经半干,重新研墨再在墨水中点蘸着化开,陈悦澜提起笔后抬起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坐在自己对面托着下巴看着自己的贺璞抬起下巴。
“怎么了?”
“好久没看到你发呆了。”
贺璞龇着牙笑得灿烂,倒着瞥了眼陈悦澜的字后了然:“终于要准备动人了?”
“先斩一批党羽。”
作为御史起家的人,陈悦澜在御史台依旧有着赫赫威名,证据什么的自然是一抓一大把:“提醒下他们别想造次。以后要再有事情,就得交给阿静了。”
“嗯,真好。”
真好,什么真好?
“阿静还是那样,你我也还是这样,真好。”
看陈悦澜写完,贺璞才帮她处理好文房四宝,拉着她的手走出辅相所在的无台阁。本来他还有些担心贺澄出门一年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但现在看来自己的烦恼就只是烦恼而已。
“剩下的就看朝中了,我倒是很期待。”
陈悦澜笑了笑,自从太女回归,她是真的很期待朝中的风向变化。尤其是当贺澄明显被看轻的时候,更是充满着期待。
贺澄喜欢当场掀桌,但同样也有个小黑匣子,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记仇笔记。只不过等到上朝,听到几乎可以说是此起彼伏的弹劾,她又有了那么点感叹。
真不愧是曾经做过御史的亲妈,那叫一个狠准稳。陈悦澜弹劾的不是工部尚书,而是一位侍郎,以及几位郎中。
仔细看看全是尚书嫡系,远远看一眼都能发现他的脸色难看,甚至还隐晦地用袖口擦了擦汗。
这只是一次警告,若是能反应过来也就罢了,若是不行――
“若是不行,就换人吧。”
贺璞也懒得再说什么,直接就给刑部下了令。看着这一切的贺濯垂下眸,心里也同样有点思考。
既然太女与辅相并无太多隔阂,那么太女与皇帝呢?
这么多年皇帝总是屈居于辅相之下,应当是心有不甘的吧?不管怎么说,一个男人总是得听女人的话,肯定是积怨已久的。
所以自己是不是得抽空,朝着皇帝下手?
思考完所有想法,贺濯捏了捏手里的笏板,看向陈悦澜的方向多了点阴沉。
今日陈悦澜示意御史参工部等人,有没有想过某一天,自己也被这么参了?
他就不信,陈悦澜的家人下属,就没有一个有漏洞的。
作者有话说:
贺濯:我不信,我不信,女人怎么可能这么无懈可击(发疯大喊)(手指颤抖)(吐血)
贺璞:(双手合十)(目光转移)(摇起尾巴)澜澜你好棒!
第66章 她未来对外贸易船运公司的白总裁
陈悦澜的陈家是大商人, 然而自从她开始崭露头角,陈家有的不是欣喜,而是矛盾与头疼。
欣喜在于有了陈悦澜, 陈家至少三代无忧;头疼在于有了陈悦澜,陈家必然不能过于出头, 尤其在各种事情上,必须要夹紧尾巴做人才行。
要是被抓住了哪怕有一点问题,也绝对会被人大书特书,说不定还要把家给抄了都不够,大伙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得去戎边。
在这种情况下,陈家马不停蹄开始分家的分家, 回乡的回乡,突出就是一个不敢再有大动作。陈悦澜的父母更是直接回了故乡养鸡养鸭, 偶尔给陈悦澜送点蔬菜腊肉, 死也不肯来京城一步。
大家都很乖,陈家别的人就算犯事, 也早就已经分出去, 捉住了也和陈悦澜没什么关系, 甚至都能说一句是死皮赖脸贴上来,就是为了抹黑她。
这样的人, 会有什么弱点么?
沉默地看着手头各种有关陈悦澜的汇报,硬是没从她家找出一点违法乱纪的人彻底沉默了。你硬要说有什么拿出来做文章的, 大约就是陈悦澜阿爹养了鸽子飞出去滴了某路人鸟屎……
这算什么文章?说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就怪了!
要换个方向也没地方换, 贺璞的爹在贺璞继任一年后就脚一蹬, 找他先帝亲姐姐去了, 遗言甚至是“儿啊不是大侄子啊, 敢封我当皇帝我死了也不放过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至于度平,度平要做文章倒是不少,可只要度平有左颜在产钢,敢动度平,都不用成平长公主动作,边城的几个将军知府就敢把参左颜的人的头拧下来。
他们还眼巴巴等着鸟枪换炮,冲去西边再多打点草原地盘下来呢。动了左颜,他们钢刀盔甲大炮没换完,谁开口的谁必须得滚出大庆这个美好的大家庭。
“就这么动都动不了?”
“若是昭王,倒是可参。奈何……”
奈何昭王倒了,就只有一个太女可投。他们可是给太女下了绊子的,太女会真的这么大方,一切都过往不究?
大家都不确定,但也必须要小小努力一下。东宫突然之间来往人众,各色礼物都被车拖着来,让立春列单子都快列成两米长。
“这又是怎么了?辅相这一动手,效果这么好?”
“都想来我这儿留个香火情,意思就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就当没发生过事情,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别人让她治黄河,她就搅混水,直说能干这事儿的是东宫侍郎,你们看着办。礼法和规定以及公务三方衡量之下,贺澄知道这群朝堂老狐狸铁定是选择礼法规定的。
“咳,不要这么粗俗。”
立春尴尬地咳嗽了声,虽然说的很贴切,但太女这么说,还是有那么点让人不好意思。
“所以太女,您接下来……”
“好好当差,了解下工部,然后再去别的地方都走一遍。”
昭王到现在也就是封王了,别的什么都没有,最多参加一个大朝会而已。她却是有了实职,现在两个人都不在一条赛道上,又要怎么比?
在旁边听着的赵学思眨了眨眼睛,却是有点不太明白:“可昭王不也有封地?幕僚也算众多,更能上大朝会。”
“他有封地没错,但没有实职。”
贺澄不奇怪赵学思为什么会这么想,其实当局者迷,也有不少人会觉得昭王都有封地,还依旧留在京城不就藩,就已经证明皇帝是想推上昭王与太女打对台的。
哪怕是磨刀,磨刀石也能砸断刀刃不是?
“没有任职,不事六部,有天照卫与御史盯着不说,更是只能上大朝会,连小朝会都没资格,足够说明他不行了。”
贺澄耸了耸肩,同时也稍稍皱起了眉:“但我觉得这种怂恿,可能还代表着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听到赵学思下意识的询问,她浅浅笑了笑,伸手接过立春恰到好处递来的茶喝了口,随意就把话题转开:“洗仓的船怎么样了?这一年应该造的差不多了,该出航了吧?”
“差不多,但您应该去不了现场了。”
“没关系,帮我下个帖子,说我过两日要去昭王府拜访昭王妃。”
贺濯不会想见她,但不会拦着她见昭王妃。贺澄隐约觉得这段时间似乎没怎么听过白启霜的消息,如果说贺濯拦着不让她见,那就肯定是有事情的。
“哦对,理由就说我从度平回来,又是刚大婚,想与昭王妃讨教些经验。”
“……”
“……”
经验,你这是要讨教什么经验??
赵学思长叹一声,用手撑着额头时却又有着抵挡不住的笑意:“你这不是去戳人心窝么?明明白家都给你投诚了。”
“投诚了才敢这么做嘛,对了赵学思,我一直想问你。”
“嗯?问什么?”
“你的母亲……”
提到安媛的那刻立春就已经退出了房间,将整个宫室都留给了这对新婚夫妇。贺澄看赵学思脸上不变的笑容,话语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她研究了那么多东西,是不是所有这些,都和我们的长辈有关?”
“差不了多少,她第一喜欢的是研究,第二喜欢的,是她在太学的岁月与认识的人。”
赵学思也不太了解安媛,她死得太早,他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只有那些遗留下来的书册,让他听着孙若兰的讲述,偶尔自己努力的辨认,才逐渐对那些人有大概印象。
她说贺瑶最好看,总是大笑着,是所有人的焦点;她说左颜沉稳,但偶尔骂骂咧咧,让人敬畏的同时她偏偏又是个保守的人;聊起陈悦澜她说她很怕她,明明比大家都要小五六岁,团子样的一个,却又是最坚决最会拿主意最聪明,入学就压过没人敢压着的贺瑶,连着拿了三年第一。
她喜欢和她们说话聊天,说着各种奇思妙想,上天入地,木仓支弹药,船只马车……
“所以她笔记上的东西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没有什么关联。”
“大约是这样。”
“船运那方面,有提到谁比较擅长么?”
“水用方面,是李平耀。”
赵学思很快回答出来,他的水力织布机大部分设想也都来自这个人:“当年修国公家的次子,死于惊马,与成平长公主订过婚。只不过,怎么也又是平字辈?”
这点是他很奇怪的事情,上一辈的人大部分名字里好像都有个“平”,现在的赵国公也就是他爹叫赵平衢,成平也有平――
“不奇怪。”
知道旧事的贺澄摇了摇头,她在学家谱的时候就感叹过老祖宗们真省心:“当初立家谱的时候几位开国元勋实际上都没太多文化,大家生生死死打出来的交情,因此商量后在后辈用字方面都没改动太多,不少时候都是一样的。”
哪像她老贺家,金木水火土偏旁排列,而且都是上一辈克下一辈。贺璞土克她的水,但贺澄老觉得这土不太行,连着被“澜”和“澄”制得死死的。
不过赵学思是例外,如果没改过,几个国公府的下一辈都应当是“承”字辈,他却是安媛亲自取名的“学思”。
李平耀如果当时没有死……
她也猜不到会是怎样的发展,不过自己肯定不会是去当皇帝,大概率会给姑姑或者姑姑的孩子当个矜矜业业的打工人。
“那他在水运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我给白启霜送过去。”
“阿静自己没有?”
“我的那些想了想,都不太好。”
准确来说是不复合当前社会的生产力,她的想当然如果真的用到最后,只会成为累赘。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想法只能作为思路,真正可以作为参考的,只有当下年代的人的考量。
“水力方面有些,不过不多。大多都是印染……”
说出印染两个字时赵学思突然顿住,与贺澄一同挑眉,异口同声说出自己的答案:“度平布。”
度平布已经是默认只外卖,除非是月事带不自用的便宜白布。偏偏这种白布太少,大家都好奇是什么样的,少数几匹度平布一单出现,都能炒成超高价格。为此贺澄索性给度平的纺织厂批示,专门用度平白布裁剪成手帕汗巾,当纪念品卖了回血。
白布是印染布匹的原材料,如果说印染好了再卖出去――
“除了海贸,还可以送去鸿胪寺,送交给前来朝拜的使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