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能注意，当自己沉眠后，如石塑般静守的白发仙君会抬起眼睫，用那双灰蒙晦暗的无用双眸寂寥望着她。
仿佛只要他望得够久，女子的容貌便能映入他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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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扶璎眼中，太微不语便是个引导数年都不开窍的家伙。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现如今还未能说服自己倾心接受于他。
扶璎心中惋惜，毕竟上一段情缘，也是经历多年的朝夕相处才得以成熟。
何况太微不语不比晏寻清，他是个天生心中便只有苍生，孤寡了近五千年的沉年老木，半点情爱不悟，更别说要他全心投入与她双修了。
至于十神丹的炼制，比她想象中更为艰难。让巧殊那般的天才丹修高手手持圣鼎照着方子炼，炼这么些年也只化了药液，距离丹药成型还遥遥无期。
就这么封闭在谷内过日子，她的雾凌香也快耗尽了。
如今混沌天与仙魔两道事态严峻，派手下为这点小事外出，遇了危险，得不偿失。
于是扶璎亲自离开了混沌天结界，去往一些熟悉的地点寻找雾凌花。
空山幽幽，迷雾茫茫，扶璎行走在林间，多年不见外头的风景，再来时竟也觉得新鲜。
辗转千里，终于让她寻到第一株雾凌花。
她踏遍仙域各处，收获颇丰，准备返程回去混沌天时，心头莫名跳了一跳。
随之而来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压迫感。
“本座总算等到你……袱姬。”
压抑着激动的沉闷之音在后方响起。
如同敲响了晨钟，扶璎顿住身形，一时间诸多思绪涌上心头。
她垂睫将心绪抹去，拢着袖转身，淡淡望着那一身煞气的俊美妖魔。
“你倒真有本事，竟能突破禁咒找上门来。”
晏寻清阴郁着脸，冷不丁蔑笑一声。
“要你我再无瓜葛，绝无可能！”
扶璎细致地瞧见，他虽沉稳站立在那儿，却仍在压抑着什么，如同有野兽在他体内撕咬挣扎，他极力维持，却掩不住蛛丝马迹。
他并未破除她施下的禁咒，他只不过在强撑罢了。
她心头蓦然一紧，吐出的却只有一声叹息。
“我们恩怨两清，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呵，恩怨两清……”
晏寻清垂睫低喃，“璎儿，你只看恩怨，便连情意也不顾了吗？”
一瞬间，扶璎仿佛在那疯癫已久的魔尊身上看到了委屈无奈。
“情意，是无用之物。”
扶璎站在雾气里，额间发梢被细风吹拂，愈发显得云淡风轻。
“何况你对我的情意，我对你，早便没了情意。”
第69章
◎求求璎儿了◎
墨衣男子步步靠近, 每上前一步，他抵抗禁咒的神情便又多一丝破绽。
他凝视着扶璎的双眼，指向她心口, 金眸中风景变幻。
“你若对我无情，又为何留着这咒印？”
“以你如今之能, 应当能轻易将它解除，若非还念着我，你何必留它？！”
扶璎捏在袖中的指尖忽颤。
与晏寻清相比，她掩藏情绪的能力要强上百倍，即便被戳中痛处，也依旧不露破绽。
她忽而毫无温度地翘了翘嘴角，道：“燕尊还真会说服自己。以你那高超的感知力, 可能分辨我身上……还有何人气息？”
墨衣男子微怔片刻，而后失控的情绪自眼底翻滚而出, 愈烧愈烈。
愠怒气息如万千根针绕在扶璎肌肤一般, 稍不小心便要失手刺入。扶璎体会着这喧嚣刺骨，轻弯着的眼眸流露出道不明的意味。
“看来燕尊已经知晓, 我也不必多言。早日放下这无谓的执念, 妖魔崛起的时刻, 或许便会早些来临。”
扶璎微微颔首一礼，掠过青年身侧, 便要离开。
“你当本座想放就放？”
晏寻清拉住了她的手腕，言语之间已难掩翻腾怒意。
“你当真要弃下本座, 选择太微不语？！”
一字字捶打在扶璎心里, 如同烧焦一般灼痛。
扶璎深吸一口气, 凉薄道：“你错了, 我早便做好选择。太微仙君已在混沌天留住多年, 与我日夜相伴，琴瑟和鸣。”
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有力的手蓦然震颤。
不必回头，她脑海里便已经浮现了晏寻清震惊愤怒而慌乱失措的模样。
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她沉下气，将那些啸叫的异常压在心底，出声冷淡：“所以，燕尊不必再强忍禁咒之痛，放下扶璎便是。”
“我不信……不信你这是肺腑之言！”
波动中的年轻魔尊极力压制着混乱思绪与冲动，弱下声音，满是不甘与酸涩地问：“他有什么好，你为何偏要选他！”
他忙乱道：“是因你我两族的世仇，还是因为……因为本座将你囚在长厄殿，或是……或是本座贪欢过甚，叫璎儿委屈……亦或是恨本座将璎儿视作力量容器……”
男子越说越怔然，他似乎意识到，那些猜测不过是在刻意掩饰自己的罪孽罢了。
分明其中每一条，都足以成为扶璎抛下他的理由，他却还奢望她并没那般恨她。
“本座向你道歉，你还有什么不快，都朝我发泄了便是，只要你能原谅我，叫本座做什么都可以！”
“至于长厄殿与混沌天的纠葛，我会给族民一个交代，从此不再争斗……”
“我再不会将你当作破境的容器，但只要你想，从我身上取走多少力量都可以，即便是让我做炉鼎……”
他愈发激动，仿佛再由他说下去，什么卑微的话语都能冒出来。
扶璎慨叹，她以为他高高在上，即便让步也会挺直傲骨，永远不会低头。
见他这颓败失态的模样，她心中还有些不忍。
“燕尊所说的，对我而言微不足道。”女子幽然道。
不过是基于利用的你来我往，她得到了力量，突破至前所未有的境界，比起这结果，她所经受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
晏寻清怔愣，当即问道：“那究竟是为何？”
扶璎思忖，告诉他，也好彻底断了他的念头。
“有一件事，我没有骗你。”
“我的确怀有着寿限之诅咒，破除的唯一方法是与至高无垢者双修。当初我接近你，便是抱着如此目的。”
“真可惜啊，那高洁无暇的大师兄，怎会是妖魔假扮的呢？”
扶璎说着，忽而轻巧地笑了起来，那笑语在晏寻清听来满是讽意。
他眼眸泛上血意，定定凝视了扶璎许久，颤抖开口：“你……和他双修了么。”
扶璎又凉了脸色，悠悠道：“这并非燕尊需要关心的事。”
男子面色深沉，细细打量着扶璎，不肯放过一丝变动。
“你口口声声要逐开本座，是怕本座扰乱你的计划。”
“太微不语，他还没能成为你的炉鼎。”
他忽而扬起唇角，分外欣喜。
“……”
扶璎无言以对，现在未成，那也是早晚之事，他并无参与其中的资格，兴奋又有何用。
这魔头，心境都乱成那般了，竟还有闲暇思考。
“只要是至高无垢者，便行么。”
魔尊低喃，略带一分迷蒙。
扶璎狐疑，他说这话有些古怪。
晏寻清无比珍惜地将女子细腻柔荑捧在掌心，殷切道：“璎儿，再等我十年好不好？”
扶璎眼眸微张，回首谨慎道：“你要做什么？”
晏寻清双手握紧，满怀情意。
“十年后的今日，你我在此地相会。”
“求求璎儿了。”
他微弱的渴求让扶璎顿时恍惚。
“我说了，璎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要……弃下我去找别人。”
晏寻清真切望着她，半晌后勉强一笑，“我走了，保重。”
他将双手中的柔荑牵到唇边轻吻，又深感不畅快，蓦地抱住扶璎在她颈间轻蹭。
怕惹她不快，男子只讨了这一丁点好处，便立刻化影散去。
扶璎停留在原地，此刻才感觉体内血液又活了过来。
她寂然望着前方，内心难得复杂。
晏寻清让她等十年，又是出于何种心思。
她一面坚持他不可能做到她想要的，一面却又忍不住冒出一分盼望。
不理智的盼望。
扶璎无奈喟叹，到头来，她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彻底断绝那段泛白的过往。
此番收集到的雾凌花已足够支撑一段时间，扶璎也没了心情再继续探寻，放空半晌，回了混沌天。
白衣仙君静坐在崖边等她。
她凝望了他片刻，无声无息地坐在了一旁，低眉望着谷间流动的人群。
“姑娘遇到了烦心事。”
听闻太微不语清澈的言语，扶璎毫无意义地低笑了一声。
太微不语垂首思索，扶璎一反往常，连话都不愿说，这让他感到些许为难。
少顷，他道：“姑娘可同太微讲。”
扶璎凉凉翘着嘴角，也不看他，状似随意地道：“仙君已在我这儿待了这么久，却依旧无法回应扶璎的爱慕。”
“实在叫我伤心难过啊……”
仙君眉头微动，他缓缓捏紧了双手，低声道：“姑娘当真爱慕太微吗。”
扶璎：“自然。”
仙君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直到握紧的双手憾然松开，他才轻轻道：“你在说谎。”
扶璎抬起眼睫，幽幽将目光移向了他。
“凭何断定？”
太微不语深吸半口气，正色道：“我不知你用何种方法骗过太微的心，它从来笃定你的话语没有半句虚言，但……当太微抛开那颗空明琉璃心，再去体会便发现，姑娘在太微面前的笑意，从不曾发自真心。”
扶璎眸中覆着迷雾，静静盯着虚空，倏而轻巧起来。
“何时发现的？”
“太微来此地不多时，便知晓了。”
仙君低落的睫羽悄然挂上消沉。
空气无由冷寂了几分，半晌后扶璎飘渺一笑，喃喃道：“真不愧是……你啊。”
她眯了眯眼，透出锐光。
“既然如此，仙君为何还甘愿留在混沌天，如此多年？”
仙君微微启唇，有什么话就快要脱口而出，然而凝滞片息后，他沉下气。
“姑娘需要太微，若太微之力能帮到姑娘……帮到这世间，区区戏弄，不足为道。”
扶璎了然，又觉得可笑，原来他将她的诱惑当成是戏弄。
她忽而释然，感慨万千。
“扶璎不过是想要靠与仙君双修，来获取利益罢了。”
“仙君心不在此，大可离去。”
她淡淡说道，仿若她对丢弃太微不语这块璞玉浑不在乎。
然而她只是想通了，两厢不情愿的利用，终究无法为她带来曙光。
闻言，白发仙君面色微变。
他有些错愕地抬起脸，怔忡良久。
“太微……未尝不可。”
扶璎讶然转去目光。
仙君抿着唇，好似说出这话让他十分为难，酝酿之时，耳根又红如雪梅。
“若如此便能消除……为修真界消除隐患，太微未尝不可。”
扶璎半垂着睫，笑意凉而柔。
“仙君为苍生而不为我，这份抗拒，足以将扶璎置于死地。”
仙君顿露谎色，扶璎又道：“仙君不情愿，扶璎也不情愿，那便不用为此而浪费时间了。”
“你不情愿，当初又为何邀我，为何要对我说那番话……”
绯红自耳根漫上仙君眼角，他拢着眉头，一片赧然。
扶璎轻声回答：“那是因为，我原本以为能改变仙君的心意，也能使我自己爱上仙君。”
“毕竟人们常说，日久生情。”
她突然笑了一声，似是对这句话的讥嘲。
仙君薄唇微微颤抖，茫然而无措。
他也酝酿不出话语，半晌后忙乱又小心地牵起女子的手，放到自己胸前。
“我……我不知。”
仙君慌得连话语都破碎支离。
扶璎愕然望着他的脸，太微不语修心数千年，或许从未有这般迷茫而迫切过。
他胸腔之中的跳动，荡如山海，此起彼伏。
“姑娘已然踏过红尘，可否告知太微，这是否便是情动之症？”
扶璎指尖震颤。
他的手不似晏寻清那般冰凉，此时散发着温暖厚重，包容如朗天。
她缓缓靠近，纤手自其胸前划下，每掠过一寸他便紧张一分，愈发难以自持。
第70章
◎我带你回家◎
扶璎细看着他的变化, 指尖却落在肋下，不再挪动。
“仙君空明琉璃心，不该自己看清, 还需问我？”
她收回了手端坐，垂下的眸光一片难明。
太微不语竟掩藏得如此之深。
可她却愈发动摇了。
仙君缓下气息, 低声道：“我还需一段时间……弄明白。”
他肌肤之上绯红未褪，孤冷莫近的仙君，竟让人有种我见犹怜的感受。
扶璎淡笑，“多久？”
太微不语抿唇，“……我不知道。”
“仙君需要多久，并不重要。”
扶璎低声说道，微妙地凉下神色。
“但我需要十年, 去做一个选择。”
太微不语凝神感知，“姑娘此番外出, 难道遇见了当初那人。”
扶璎眸光微滞, 谑然道：“仙君感知他人，可比感知自身要笃定得多。”
仙君无奈颔首, 扶璎坦然道：“的确如此。”
“难怪姑娘今日反常……”
太微不语捏紧了双手, 某种异样的情绪在心中凝聚。
那情绪名为失落, 为不甘。
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这些凡俗感受。
“好，太微便等姑娘十年后做出选择。”
此话落地坚决。
扶璎柔婉笑笑, 今日对太微不语，又多了一分认识。
之后, 扶璎再没有去刻意惑他, 仙君比起从前, 却局促了许多。
扶璎时常瞧见他垂首坐在崖边, 似乎在观察谷中的人群。
偶尔, 他甚至会走到谷中，与人谈话。
被交谈的堕魔张皇惊惧，习惯过后也见怪不怪。
之后扶璎从堕魔们口中得知，太微不语询问的，都与她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