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皇帝给出一个不算答复的答复:“等陆充容的孩子生下来,我会给你答复。”
陆充容是三月初怀的孩子。
现在十月已然过去大半,距离她生出孩子,也不过月余。
她怀的是个公主。
所以皇帝等的并不是她生产,而是十一月里能够看出胎儿性别的淑妃。
皇室的继承人不能拥有秦家的血脉。
这是他目前的底线。
秦玉逢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仿佛随口一问那样,也没有追问,点点头便过去了。
“贤妃已经审阅了所有的考卷,圣上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考核官员?”
皇帝面有犹豫。
她:“您似乎有所顾虑。”
“朕担心,将人裁去,补录进来的人依然与从前的没什么不同,而且党派归属会更隐秘。那就是费力不讨好了。”
“为什么要补录?”秦玉逢奇怪道,“才裁三成的人而已。”
他震惊地睁大眼睛,隐隐约约觉得她的话有些邪恶。
“圣上夙兴夜寐,诸位大臣殚诚毕虑,没有发现大部分官员其实都留有余力蒙混度日也是可能的。”
她:“打个比方,世家宴会如此之多,但每场都很热闹,去的不可能都是官员的家眷。”
皇帝听到宴会,就想到了盘根交错的世家豪族,想到了党派私底下的勾结。
“这并不是说所有人都尸位素餐,而是因为他们手里的活并不多,还经常轮值。”秦玉逢继续说道,“一天工作四个时辰都不到,自然有时间去想些有的没的。”
“要是工作上六个时辰,保准他们什么都不会想。”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邪恶了。
但官员冗多对国库和上层结构都是很不友好的事情。
前面两位帝王为了施恩给出的各种特权和荣职,使得光是在京城的有品级的官员,就有上千人。
这次裁去三成也才四十来个。
秦玉逢势必要说服皇帝不再招录新官员。
皇帝其实也不是很想招人。
要不是今年秋收结果比预料好很多,他连此次平乱蜀地的粮草都不能轻易掏出来。
为了显示对文人的看重,顺朝的官员俸禄都不低。
能省一点是一点儿。
他捂着自己不多的良心说:“冒然加重官员的职务,会不会不太好?”
秦玉逢:“那就在考核的卷子上加一题,问他们的工作能力如何,能干多少活。到时候给他们安排职务的时候,就参考他们的答卷。”
然后不说这是附加题,让那些人自行领会。
这不就卷起来了么?
大家都是自愿加班的.JPG
皇帝为这种邪恶所震慑,但疯狂心动。
最后,他诚实地点头:“就这么办吧,十月三十开考。”
十月三十。
大顺的第一次官员考核正式开始。
吏部尚书为主考,秦琰与严焕为辅。
试卷从内廷中运出,被当众拆开封条,然后按照不同科目,甲卷和乙卷分好。
吏部尚书揣着手,绕着这堆卷子走了几圈,边走边打量两个副手的表情。
两人的表情都十分平静。
虽然他们都有自家人在后宫,但除了秦琰看过自家媳妇出的卷子,又参与了出题之外,他们对最后的卷子里是什么题都一无所知。
吏部尚书在心里骂了两句“小狐狸”,就扭头对随行的一位护卫说:“你来选,同一个题目的甲乙卷,只选其一。”
护卫是从禁军里调来的,禁卫军是方寻的人,方寻是皇上的人。
那就等于是皇帝的意思啊!
被他指着的护卫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微微颤抖:“让我选?”
吏部尚书:“是啊,怎么,你不识字?”
“略……识得一些。”
“那就快挑,时辰要到了。”
护卫深吸一口气,上前胡乱地选出几套试卷,交到秦琰和严焕手中,然后如释重负地拉了拉领子,回到人群中。
希望那些没考好的人,不要来找他的麻烦。
三人拆封,检查了一下里面的试卷,确认没有问题后,发给相应的官员。
这年代虽然没有科举。
但思路都是相似的,皇帝将建好的学宫宿舍腾出来,每间放一张桌子,实行“单人单间,相邻者不同卷”的考核模式。
在被考核的人进去之前,还简单地搜了身。
调来巡逻的人比考生还多,作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秦琰和另外两人分开巡视。
秦氏要求一向很严格,他并不担心秦氏的门生会没法通过考核。
就算没通过,也不值得他们捞。
所以他们根本没想过在这件事上做什么文章。
他悠闲从容地在穿梭在过道中,并随机地挑选一些考生,盯着对方答卷。
连看了好几个人,才发现了一道他出的题目。
而且还不是他出题的那个科目。
无论是族学还是书院的考核,都是定一个主题,然后围绕主题出题。
绝大部分参与了出题的人都是按照这个思路设计考卷的。
然而这些卷子的题目和题目之间并没有关联性,涵盖很广,题量很大,类型也很多,甚至有些是专业之外。
比如负责祭祀的官员,他的考卷里可能会出现天文和乐理方面的题目。
具有相关性,但临时抱佛脚的人肯定不会想到去复习这个。
皇帝是铁了心要筛选出真正有才能的人,不准大家混日子。
秦琰摇了摇头,唇边带笑。
被他盯着的考生:???
什么意思,觉得我抓掉头发都答不出题的样子很好笑吗?
秦琰没有与他交谈,很快离开,去下一个地方。
官员考核一共持续两个时辰。
实际上如果能答得上题,一个时辰就够了。
答不上又编不出来的,就更快了。
秦琰才转了半个时辰,就看到有人答至最后一题,然后呆呆地看着题目。
他好奇地凑上去,看了一眼。
“君一日能伏案几时?擅长何种庶务,可有其他涉猎?一日至多能处理多少文书?”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能答得上来,却又很为难的题目。
老老实实按照实际情况写吧,万一皇上对自己的工作能力不满意,把自己裁了怎么办?
夸张一些写吧,那些活真落到自己身上了怎么办?
筛去后者,剩下的想要用劳累换工作的人,又要面对夸张多少的问题。
大家都预先不知道会有这种题目,肯定没来得及讨论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工作强度。
只能跟自己脑补的其他人进行虚空打架,恶性竞争。
秦琰:“……”
几乎不需要过多的思考,就知道这个题目出自谁手呢。
第54章
秦玉逢跟皇帝说裁三成, 皇帝跟大臣人说“可能裁三成,视考核成绩而定”。
等卷子批出来后,他恨不得让一大半的人都滚。
除了钦天监和农司这种确实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干活的地方, 其他部门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入职前连自己要干什么都不知道。
在六部人员互相流动的现状下,这种情况不算少见。
工部的人对于专业的知识倒是普遍还行,就是捞油水捞习惯了,在选材料的时候下意识地选贵的而不是选合适的。
礼部更是混日子的好地方。
重要的祭典都是上头的大人盯住每一个细节,而不重要的祭典, 根本没人在意,除了捞油水就是糊弄。
实在是活落到自己头上也没事,让人找找典籍和旧例, 照着办就行。
大理寺的人就更搞笑了。
皇帝亲自出了一题,问建光二年, 对“罚入奴籍”一刑的改动。
建光是他的年号。
作为一个刚上任不久, 需要打出仁君名头的皇帝, 减轻刑罚是非常有效的手段。
也是少有的, 墨成会同意的改动。
那段时间他对罪臣及其亲眷罚入奴籍这条进行了改动。
罪臣家的女眷入奴籍, 通常是充作军妓或官伎。
而男丁则是充作苦役。
他觉得罪臣的女眷虽然享受了原本不该享受的待遇, 但罪不至此, 就给改成了充入军匠籍,为军队制作衣物鞋袜。
那个时候他收到好多折子夸他是圣人之君。
结果能答得上来的居然只有两个人!
两个!
大理寺参加考核的整整有二十一个人, 只有两个人能答出来。
这两个人甚至不是大理寺少卿!
深深地感觉到自己被糊弄的皇帝气得拍案而起:“将大理寺卿给朕喊进宫来,还有工部尚书和礼部尚书。”
大理寺卿没有参加这次的考核。
毕竟他是长官, 还是皇帝委任的, 如果跟手底下的人一起考试, 无论考得好不好都很尴尬。
但并不妨碍他从下属们如丧考妣的脸色中看出,他们这次考得很烂。
这卷子收上去也有两天了, 确实到了该出成绩的时候。
他怎么想,都觉得这是喊自己过去挨骂的。
大理寺卿深沉叹气,在左边的袖子里揣了一本《大顺朝新律集录》,右边的袖子里揣了一本《秦大娘子断案史》,揣着沉甸甸的袖子上了去宫里的马车。
然后在马车里狼狈复习。
他的未雨绸缪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他进了勤政殿,都没来得及跟皇帝讲一句话就被拉进偏殿里答题。
为了防止他问属下卷子内容,给他的还是没有被启用的另一套卷子。
旁边还有比他官位更高的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
都在答题。
他们拿着笔冥思苦想不得结果的样子,成功地令大理寺卿内心平静下来。
有这俩人对比,他还怕什么呢?
他大大方方地坐下,还非常主动地将袖子里的参考书交给了赵海德。
大内总管自诩是见过不少世面的。
但这种事情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错愕地看着手里的两本册子,既没想到大理寺卿会早有准备,也没想到他堂堂一个正三品大官,会干这种事情。
大理寺卿淡然一笑。
他可是被秦玉逢折磨过多年的人。
前头说过,秦大娘子年轻的时候很喜欢抓着人去京衙里帮人告官,对堂审不满意的时候还会帮人断案。
如果仍然不满意,事情又比较大,就会闹到大理寺来。
那几年,他常常听到先帝说“她就是孩子心性”“她说得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律法中确实有这么一条啊”。
为了能够在秦玉逢和世家贵族的矛盾中夹缝求生,大理寺卿对大顺朝律法的熟悉程度超过他百分之九十的下属。
这两年稍微退化了一点,但底子还在,临时复习一下,应付考核不成问题。
不知为何,大理寺卿竟然对秦玉逢生出了一丝感激之情。
尽管没有对方,他很可能不会被这么折腾。
赵海德回到正殿的时候,皇帝还沉浸在生气的情绪中。
当初看到严博的罪状时,他都没有这么生气。
没有什么比自己辛辛苦苦工作,得到一大批夸奖后继续勤恳工作,到头来却发现那群人只是在哄自己,更令他难过的了。
他一片赤忱,换来的全是虚情假意,阳奉阴违!
赵海德怕他气坏了身子,拿着两本册子走过去,带着笑说:“圣上您瞧,奴才从裴大人(大理寺卿)那里拿到了什么?”
皇帝回神,看到他手里两本巴掌大,仿佛要被翻烂的册子。
“这是什么?”
赵海德将册子递到他面前:“您亲自瞧瞧吧。”
皇帝看到第一本《大顺朝新律集录》的时候,挑了挑眉:“他倒是聪明。”
看到第二本《秦大娘子断案史》的时候,就绷不住了。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为什么会看这个?”
赵海德:“华妃娘娘在民间,那也是流传甚广的奇女子。至于裴大人怎么想的,奴才也不太清楚。”
皇帝翻了翻第二本册子,在其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
又因为事情的发展而忍不住笑了。
赵海德见他心情缓过来,在心里松一口气。
圣上登基的时间越久,身上的威仪越重,越让他有“伴君如伴虎”的想法。
皇帝翻了几页,就很有自制力地将册子收起来,继续工作。
另一侧的偏殿中。
内阁大臣们正在处理各省在月底传来的奏报,按照轻重缓急整理,画上重点,并准备一些对策。
政务繁重,但对他们来说,驾轻就熟。
所以还有空去关心另一边的情况。
瑾修仪的父亲萧勤看了门口一眼,问内阁首辅墨成:“陛下突然命礼部、工部的尚书还有大理寺卿也参加考核,会不会不好?”
这要是开了头,谁知道那天会不会考到他们头上?
办事能力和知识水平它不一定能对等,作为大臣也很少有空去巩固知识,若是被突然抓过来考试,没有考好还挨皇帝一顿批评,他们面子里子就都没了。
墨成近来在朝堂上都很沉默,听到他这句话也没什么表情:“有什么不好?此次考核的答卷你也看过,属下中有如此多的酒囊饭袋,他们作为主管没有一点责任?”
秦向安将批好的折子摞起来,悠悠地说:“所谓上行下效,只有诸位大人重视才学能力,底下的人才会勤学苦练。”
萧勤见他处理完的奏折是自己的一倍有余,眉毛抽了抽。
敷衍地附和了两句“墨大人和秦大人说的也有道理”,便埋头继续工作。
秦玉逢坐在纤云宫里,看着突然送到宫里来的赏赐,有点茫然:“圣上不该在勤政殿忙朝务么?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皇帝是有点工作狂属性在身上的,她不信对方会在工作上头的时候想起自己。
送赏赐过来的小太监讨好地说:“圣上今天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礼部和工部的尚书,还有大理寺卿都叫到勤政殿来了,是想到您才缓下来,特意让奴才给您送点儿新鲜玩意儿,想让您高兴高兴。”
她看向箱子中的礼物。
是一架和梳妆台差不多大的机关,将小球放入莲花台,它就会像闯关一样在整座机关中滚动下落,部分机关还能够手动操作,改变线路,拦截或者释放。
构造十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