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雅充满感激地接过,当场穿上,还戴上了灰不溜秋的斗篷帽。遮住白发和她的大半张脸后,果然没那么刺眼了,灰扑扑的色调也显得与整个地下街十分和谐。
伊莎贝尔还给她兜里揣了个土豆。
利威尔坐在餐桌前喝饭后红茶,没有出来。
思雅伸头向木门内偷偷瞥了一眼,原是只想再看一眼利威尔,却正好撞入利威尔的视线。
他虽然捧着红茶,若无其事地坐在餐桌前,看似心不在焉的模样,实际却一直关注着门外人的一举一动。
察觉到思雅眼神里的期待,利威尔故意移开视线,低头喝茶。
思雅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调整过来,冲着法兰和伊莎贝尔挥挥手,离开了他们的基地。
在她转身的刹那,利威尔握着茶杯的动作微顿,从杯缘处抬起眼。
昨晚他休息的并不好,也许是因为基地有了陌生人的缘故,又或许是思雅落下的那滴泪过□□速却晶莹剔透。
他做了个模糊不清的梦。
梦里,看不清五官的白发少女重重挥开自己的手,她眨巴眨巴着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像一颗珍珠,落在风里,随后转身冲向夕阳下的森林。
梦里有个声音在不停的说着,别走。
别让她走。
好像她一转身,就再也抓不住了。
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住,抓挠的他酸痛不已,恍然间利威尔睁开了眼。
他不由自主地走向客厅,紧皱着眉头,看见沙发上的思雅,她睡得安恬静谧。就在自己蹲下后,思雅抱住了他的手,蜷缩着身躯喃喃着:“我好想你。”
想到早上发生的事,利威尔放下茶杯,眉眼冷漠。
那么荒唐的梦境,他本就不应该在意。
人走了就好。
走了,倒也没那么乱了。
转身离开的思雅对此一无所知,她心态倒是乐观,本来也没道理蹭吃蹭住,得先想办法在地下街落脚才是。
王都地下街是位于希娜之墙内王都之下的地下城,真要较真论,地盘并不大,又是出了名的废弃之所,因而拥挤又脏乱。斑驳的墙皮,湿漉漉的空气,随处可见墙角和屋檐蹲着瘦骨嶙峋的贫民,或衣不蔽体或鹑衣百结,灰败黯然。
生存空间只有那么点,为了争夺地盘相互攻讦斗恶大抵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是匆匆路过,思雅就至少看见两三波人在打架。
她不敢引起注意,只能将自己整张脸都埋在斗篷帽里,快步走过。
饶是如此也不平安,既然有地盘的划分,就会存在资源掠夺,过路费、保护费就是常见的手段。
在因为需要缴过路费被拦下过一次后,思雅也不敢再到处乱晃,恨不得整个人都缩成个鹌鹑,在墙角默默蹲了一会。
看来在地下街生存可能要比她想象中的更困难。
最好是能就在利威尔的地盘上找个酒馆之类的在里面做点工作。
思雅一边琢磨着一边又往回走,打算看看周围稍微像样点的店铺,有没有能混进去的可能。肚子有些饿了,她掏出兜里的土豆,咬了一口。
土豆是早上煮的,放到现在早已冷的透心凉,老实说味道不怎么样。思雅慢吞吞地咀嚼,拿在手上抛着玩。
思绪也跟着土豆上上下下。
要不然她用自己的治疗技能开个小黑诊所吧。但是外伤啥的她治的也不行,没有药品来源,光用技能总觉得很容易被别人盯上,危险性太高,至少短期之内可行性不高。
正想着呢,两三个小孩哄笑着从她旁边跑过去,其中一个狠狠撞了思雅一下,在思雅踉跄间,顺手抢走了那在半空做抛物运动的土豆。
“喂!”虽然难吃那也是她最后的午饭啊喂!
思雅愤怒地瞪大眼睛,拔腿就要冲上去骂人。但定睛一看那三个不过是半大的毛孩子,老鼠似的眼睛充满着警惕,脸上灰一块青一块,个头又矮又小,还不到她的腰部,顿时心软。
算了……
她捧着下巴坐到街角,旁边坐着的老爷爷面前放了个碗。可怜兮兮被不知道哪个路人放着一个单薄的最小硬币。他在旁边断断续续地唱歌,声音浑浊沉重,像是在吟唱古老的歌谣。
虽然歌词一句也没听明白,但旋律却让思雅却听得入了迷。
良久,老爷爷停下吟唱,含笑问道:“小姑娘,你为什么不回家?”
思雅从迷茫中抬起头:“回家?”
她这才发现,眼前的老爷爷是个盲人,他的眼睛上有可怖的伤疤,导致一只眼睛根本无法睁开,而另一只没有瞳仁。
“你不是这里的人,这里没有这样气味的人。”
“回家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思雅抱着膝盖眼神怔怔,好半天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她从地上爬起,拍了拍手,又恢复往日的明媚,语气轻松地和老爷爷道别后离开了街角。
160.
街角有一家酒馆,生意不错,来来往往很是热闹。思雅观察半天,觉得也许她可以从这家店下手。
不过还不等她鼓起勇气走过去,便听见旁边的暗巷中传来殴打和女孩的尖叫声。
思雅顿住脚步,几乎没有犹豫地转身向暗巷走去。
巷子里几个男人正压着一个女孩,看上去年纪都不大,其中一个拿着剪刀抓着女孩漂亮的红色头发,毫无章法地剪断了她扎起的辫子。随后拽着她前额的碎发,将女孩的脸从地上揪起,女孩脸上青紫一片,显然之前被打的不轻。
在看清女孩那张脸时,思雅心跳都要停止。
这不正是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对自己笑意盈盈的伊莎贝尔吗?
“哈哈哈扎着新辫子的小乞丐。好看吗,好看吗?看你这肮脏的臭辫子。”男人将剪下来的头发扔到伊莎贝尔面前,踩住她的脊背,他的四个同伙则按住伊莎贝尔的四肢,任由她拼命挣扎。
明明上午时,她高兴地手足无措,连碰都不敢碰。
思雅血流上涌,抬眼迅速打量四周,踩着小轻功翻上房檐。
伊莎贝尔嘴里都要淬出血沫:“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回应她的只有男人们的哄然大笑。
拿着剪刀的男人仰首笑的最夸张,他抬起头,却觉得一团阴影猝不及防地从天而降。
刹那之间,微风轻扬,一个穿着灰色斗篷的女孩落在他的背部。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形敏捷地瞬间翻身,骑到他的头上,双腿死死绞着他的脖子,一点点夺走他的呼吸。
斗篷帽下,露出思雅愤怒的红眼睛。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放开她。”
男人半天回不过神,她双脚用力,恨不得下一刻就绞断对方的脖子,怒道:“放开她,不然我杀了你。”
说出这句话时,思雅真的想要杀了对方。
思雅利落地反手扭过对方的右手,劈头盖脸夺过他的剪刀。
她来到这世界后害怕过、愤怒过、无奈过、不切实际地想要更改剧情线时也想过要提前解决马莱三人组。但她始终不忘记自己曾经接受过的教育和树立的某些原则与信念。
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有那么强烈的冲动想用利器贯穿对方的颈动脉。
思雅扬起剪刀,就要逼近对方血管的刹那,转动剪刀方向,狠狠薅住对方的头发,尖锐的剪刀划过——
在众人瞠目结舌之下,男人的褐色头发被割断,从空中坠落。
伊莎贝尔被放开,从地上踉跄着爬起。
她头发被剪的乱七八糟,右边的大部分都被剪断,一只眼睛还有些肿。待看见思雅的那一刻,眼底含着碎光,顷刻转变的更为凶狠,就要咬牙扑上来。
思雅连声喝止,严厉道:“走开!”
她们两个打五个,很不明智,再加上伊莎贝尔已经受伤。不管怎么样先让她跑,自己实在不行还可以轻功脱身。
伊莎贝尔动作顿住,似是有些不能理解。
“离开这里,现在,马上!”思雅握着剪刀见伊莎贝尔不动,着急道:“快走啊!”
思雅再三催促之下,伊莎贝尔这才跌跌撞撞地转身,洒落一地晶莹。
见伊莎贝尔平安离开,思雅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手中挟着剪刀,绞着男人的脖子,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剩下的几个人。
就在此时,被剪断头发的男人突然发难!
他左手探到腰间的匕首,狠狠扎向思雅的右腿。思雅敏锐察觉到对方的动作,调整姿势,却被对方桎梏小腿,反客为主,其力气之大,匕首锋芒直接扎/进她的右踝!
剧痛袭来,思雅当场落下冷汗。她忍着剧痛,使出轻功用劲蹬开对方,在半空旋转,扬起剪刀想要捅向对方——
四个同伙像是已经看穿她的意图,从四面八方包围。与人斗殴他们极富经验,各个皆是穷凶极恶之徒,拽住思雅的伤腿,狠狠按住伤口。
男女力量本就有悬殊,虽然在训练兵团学了不少格斗技巧但大多是一对一而言,这种五打一的阴暗做派,思雅没遇到过,亏在了没有经验。她被抓着右踝,因吃痛身形微滞,就那么微微一刹那,立刻被从身后扑倒。
要论心狠手辣,思雅怎么可能拼得过自幼生长在地下街的这群恶兽。只要一个犹豫,立刻就会被他们找出破绽。
口鼻之间全是尘土砂砾的味道,她皱着眉头,头被死死按住。
麻蛋,角色转换太快根本反应不过来,早知道三百六十计她先走为上啊,争那口气干什么!思雅心里那个气愤啊。
被剪断头发的男人显然是这几人的头头,他被剪刀划伤胳膊,不顾着伤口还在流血,半蹲着扯下思雅的斗篷帽,拽起她的头发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就在思雅抬起脸的瞬间,男人眼神微变,换上了另一种令人作呕的笑容。
“是个漂亮妞。”他吹了声口哨,虽然受了伤却觉得心情不错。
“还是老大艳福不浅,这一个,显然要比之前那个更过瘾。”他的手下讨好地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思雅厌恶地缩着脖子,观察眼前之人的破绽,还不待她出手,就见眼前一道影子快速晃过,将为首的男人扑倒在地,咬住他的脖子死不松口。
男人大声惨叫扒拉着身上的人,思雅拼命挣脱,甚至蹬掉了自己的鞋子。
她回头,原本应该离开的伊莎贝尔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而来,像小兽一般本能的撕咬着。
“伊莎贝尔!”思雅当即是既感动又担忧,想也没想的挥着剪刀加入战局。
当真是豁出去了,口、手、脚,凡是能用的都用了上去,连撕带扯,拽头发都派上了用场,打的是满地狼藉、鸡飞狗跳。
最后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思雅连忙拽住伊莎贝尔,忍着脚踝的剧痛,挥舞着剪刀,节节后退。她强行提气,用轻功拉着伊莎贝尔掉头就跑。
甩开那五人后,思雅松开手,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糟糕,右脚感觉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伊莎贝尔也停下来偏头,待看见她一直在流血的、赤着的右脚后,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她脸上红红紫紫,半边眼睛还是肿着的,那头漂亮的红发被剪的滑稽可笑,右边颈部甚至秃了一块,毫无形象可言。像个被遗弃的小孩似的,站在路边,哭的那么伤心。
“我害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伊莎贝尔抽噎着,甚至不敢碰思雅。
思雅看到后心里难受的不得了,明明错的是那些混蛋。如果不是被自己发现,伊莎贝尔还不知道要遭遇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抱着伊莎贝尔轻哄着:“没事啊,都怪那些大坏蛋,你刚刚来救我的时候我好高兴,不过下次不要再这么莽撞了好不好?至于脚上的伤,很快就好啦,都不怎么疼的,没关系。”
“呜呜呜,我好恨他们……”伊莎贝尔埋首在她的颈边,眼泪打湿了思雅的衣领。
说来也是不好意思,最后思雅是被伊莎贝尔背回去的。
她看起来年纪小,个子也小,还打了那么一场凶狠的架,没想到却是个怪力少女,背起思雅来轻轻松松。真是奇奇怪怪,可可爱爱。
思雅也确实走不动了,老老实实地趴在伊莎贝尔背上,任由着对方将她背回利威尔的基地。
神奇,满打满算她离开这里可能都不到一个白天呢,结果又绕回来了。
打开门时,利威尔和法兰正在谈事情。
法兰坐的高脚凳,倾身向前,说的言辞恳切。利威尔坐在沙发上微微俯下身,把玩着掌心的匕首,正在思考。
听见动静,法兰回头,满脸诧异:“伊莎贝尔?你,思雅?发生了什么事?”
伊莎贝尔咬咬牙,思雅倒是冲着两人挥了挥手,安慰道:“也没什么,小事小事。”
玩着匕首的动作停下,利威尔抬眼,扫向狼狈的两人,仍然是那副惯常的死鱼眼:“你的头发怎么了?”
这句问的是伊莎贝尔。
“你的脚又怎么了?”
这句问的是思雅。
伊莎贝尔将思雅放在沙发上,露出凶狠的表情:“头发可以再长出来,可是、可是大嫂为了救我受了那么重的伤……”
眼下这个场景倒是没人有心思纠正她的不恰当称呼。
她说着说着又觉得委屈和愤怒,不断啜泣:“呜呜呜……我一定要杀了他们,把他、他们都宰了……呜呜呜……杀光……”
“你又遇到那群小混混了?”法兰站起身蹲下看着思雅的右踝,虽然伤口血已经凝固,但也看得出伤得很深。
对于药品稀缺的地下街来说,这样的外伤很棘手。
利威尔也看了几眼,对法兰道:“把上次我给你的药拿过来。”
他上次从地下商那里抢了一些消炎药,故意留了一些没有出手,原来是备着给伊莎贝尔小伤小痛用的,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说完后,他又拿起手帕扔给伊莎贝尔:“擦擦脸。”
法兰从房间里走出来,还找到了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收着的干净纱布。伊莎贝尔眼睛鼻子都红通通的,接过药想要给思雅擦一擦,利威尔挡住她的动作。
“坐过去。你也受伤了不是吗?”
伊莎贝尔听话地坐到旁边,安静的让法兰给她上药。
利威尔则半蹲下来,卷起袖口,仔细看着思雅脚上的伤。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是被利器扎/伤。要是再深几分这脚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利威尔:“抬起来。”
“哦。”思雅乖乖应声,将右脚抬高了几分。
她的脚不大,每个脚指头都圆圆的,莹白可爱,因为疼痛脚趾头略略蜷缩。此时一抬高,暴露出脚底下斑驳的伤痕。
正在给她伤药的利威尔目光微凝,看着她脚掌交错的伤口,皱起眉头。一看就不是什么像他们这样刀尖舔血的人,皮肤娇嫩,稍微用劲都会泛红,怎么脚掌下会有那么多陈旧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