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岚动作一顿,满脸迷茫:“是吗?我竟不知道还有这事。”
祁妙目光定在她手上,缓缓道:“年代久远,你不清楚,也正常。”
停了停,她又不经意般问道:
“师姐,或许你听说过,容忆这个名字吗?”
霜岚低头给自己倒茶,语气仍是不确定:“好像没有听过。”
“师妹,你问这个做什么?”她反问祁妙。
祁妙如实道,“忘了说,之前我们在相思镇河底发现了一具白骨,凶器上刻了这两个字,现下万仙盟正在全力找这个人。”
霜岚神情有瞬间的恍惚,“是这样啊。”
祁妙瞧着她的脸,久久没出声。
霜岚离开后,房间里只剩祁妙与青珩。
天色已黑,两人洗漱完毕,上床就寝。
屋中只亮了一盏小小的灯,光芒微弱,透过帐子落到青珩脸上。
她翻来覆去,双眼睁开又阖上,如此循环了半个时辰,终于还是没忍住,推了推缩在角落的祁妙。
沉声道:“不瞒你说,我总觉得霜岚刚才的表现不对劲。”
祁妙头也不回,好半天,才敷衍的“嗯”了一声。
“你也发现了?”青珩问。
“师姐的手,在抖。”祁妙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声音也闷闷的,“她说了谎。”
“那她究竟为什么要说谎?”青珩道,“她故意隐瞒容忆的事,是在故意包庇对方?难道这个容忆,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祁妙简单干脆的回道:“不知道。”
青珩去扯她的被子,“你认真些!”
祁妙被迫翻了个身,与她面对面躺着,无奈道:“小师姐,我很认真。”
青珩不满,“没看出来。”
祁妙呵欠连天:“我是真不知道,大师姐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真的真的完全猜不出来,她又不肯告诉我们。”
“难道她有什么把柄在对方手中?”青珩越想越精神,“又或者,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祁妙搓了把脸,拨开枕头上的黑发,凝了会儿上面绣着半支的紫玉兰,喃喃自语:
“如果,她是为了保护某个人呢?”
青珩没听清,追问道:“嗯?你刚刚说什么?”
“没说啥。”祁妙拉过被子蒙住头,“睡觉。”
青珩隔着被子捶了她一记,赌气去挤她,“我从没和人同床共枕一起睡过,今晚恐怕是难以入眠了,警告你,最好不要打呼噜或者磨牙说梦话,不然我就——”
“知道了知道了。”
祁妙好脾气的答应下来,跟条毛毛虫似的往里拱了拱。
隔了好久,她忽的又问道:
“小师姐,你说,茵娘会去哪里呢?”
没人回答。
她扭头去看青珩。
对方呼吸均匀,睡颜安稳。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难以入眠。
祁妙扶额,轻手轻脚下床。
青珩皱着眉毛,小声哼哼梦话:“别走,我们,一决高下……”
“好好好,改天一定一决高下,睡吧睡吧。”祁妙替她掖了掖被角,轻声安抚。
青珩没再说话,翻身睡熟。
祁妙拨开帐子,趿拉着鞋找出那包花种,又端上被众人嫌弃的点心,闭眼冥想,试图进入自己的识海。
很快,周遭气息猝然一变,白光闪过,她置身熟悉的荒野。
“噶——”
天上飞来一只秃毛大鸟,盘旋着降落在她面前。
“哟,毕方同志,”她友好的打招呼,“你还没死呐?”
一段时间不见,毕方明显憔悴了许多,脾气却依然火爆,跳着脚回道:
“笑话,你死了,鸟爷我都不会死。”
“总有一天,鸟爷必会报你当初拔我毛之仇的!”
祁妙认真询问:“那前辈也拔你毛了,你和他朝夕相处的,咋不趁机报复他?”
“我是报仇,不是寻死。”毕方幽幽道。
祁妙放下电心鼓掌:“不错,逻辑很严谨。”
“少废话,赶紧上来。”毕方朝她蹲下。
祁妙:“哈?”
“主人感应到你来了,让我出来接你。”毕方恶声恶气,“十息之内要见到你人,迟到了后果自负。”
祁妙麻溜的爬上它的背,没有毛可以抓,只能俯身抱住紧紧它脖子:
“走走走!”
毕方被勒的直翻白眼,费力扇动翅膀,跌跌撞撞起飞。
等到了婆娑殿门口,它“噗通”一声,脸刹着地,大口喘着粗气。
“啧,看来小身板不太行啊。”祁妙理了理衣襟,跳下它的背,高高兴兴地推开沉重殿门。
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王座之上,紫衣男子单手支颐,低眸沉思,一动不动,不知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安静得像一副褪了色的画,连烛火也黯淡。
这一刻,祁妙没由来的想到——
他之前说的也没错。
这个婆娑殿,确实太冷清,太寂寞。
一个人在这里住上百年千年,会疯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很想很想,很想打碎这些仿佛凝滞了的时间。
“前辈。”祁妙故意加大声音,雀跃道:
“我来了!”
紫衣如梦初醒般抬头。
凝滞的时间终于再一次走动。
他望着她似笑非笑:
“十息已过,你迟到了。”
祁妙赶忙撇清关系,“是毕方年纪大了,飞得太慢,与我无关。”
门口的毕方:“……”
它颤巍巍抬起翅膀尖,给她竖了个中指。
“不过前辈别生气,”祁妙讨好的上前,“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亮出手里的点心,骄傲的挺胸抬头:
“你看,是你最喜欢的红豆糕!我上次说了会给你带,现在这不就给你带来了吗?怎么样怎么样,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吧?”
紫衣男子勾起殷红唇角,对她伸出右手,嗓音如潺潺流水:
“上前来。”
祁妙哼哧哼哧走过去,将碟子放进他手里,眉飞色舞:
“给你给你,喜欢吃我以后还给你带。”
他却将碟子放在了一边,苍白瘦极的手指取下她的面具,旋即轻轻落在她颊边,不轻不重捏了把。
“怎么瘦了?”他不满。
“有吗?我明明一顿吃三碗。”她也捏捏自己另外一边的脸颊,“我怎么觉得还圆润了点?”
“本尊说瘦了就是瘦了。”他凝眉,“以后用饭再加一碗。”
祁妙:“……前辈,我是人,不是猪。”
“遇到危险,为什么不叫毕方去帮你?”他继续质问。
祁妙知道,他指的是上次在幽冥山的事。
“我,我本来是打算让毕方出来的,”她小声解释,“但是情况有变,其他宗门的人赶了过来,不好让他看见毕方,怕会多生事端。”
他轻哼一声,眉间涌上凶戾:“那本尊便连他也一并杀了。”
祁妙讪讪:“前辈,咱们文明点,整天打打杀杀,不好。”
“呵。”他目露倨傲,“人总归是要死的,能死在本尊手下,是他的荣幸。”
祁妙无话可说。
没法交流,根本没法交流。
她常常因为自己太过正常,而无法融入这群神经病而感到苦恼。
“不说这个了,”祁妙笨拙的转移话题,“我这次还带了别的东西。”
她拿出揣在怀里的纸包。
“什么?”他兴致缺缺。
“当当当当,是栀子花的种子!”
祁妙嘿嘿笑,邀功似的将花种放在他手里,夸张比划了一下:
“我不是说过吗?我会在你门口种很多很多花,这样你每天推开门就能看见了!还特别香!”
“……”
紫衣看着她的笑脸,有片刻的失神。
祁妙挽好袖子,干劲十足,“前辈,你能走出这座宫殿吗?咱们一起去种花吧,总要有点参与感,你才会和我一样爱这些花呀。”
他抓紧扶手,嗓音微哑:“本尊并不想爱,这些柔弱又无用的废物。”
闻言,祁妙思考了一下,换了个说法,眉眼弯弯:
“那就当做打发时间?比起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和我一起去外面吹吹风,应该也会更有趣一些吧?”
他沉默下去。
她生怕耽搁太久青珩会发现端倪,拉了他就往门口跑,“行了行了,别犹豫了,就一起去吧,我给你找个干净石头当凳子坐哈。”
猝不及防下,他一个踉跄,被迫跟在她身后奔跑。
少女的速度很快,抓着他的手很稳,好像……永远都不会放开。
黑漆漆的殿门近在咫尺。
他停下脚步。
她不解回头,眸光清凌凌的,不含一丝杂质。
“前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低声问她,“为什么,要对我……好?”
这就叫好了?
自己啥也没干,就投喂了一下食物,带着亲近亲近大自然,就叫对他好了?
这人对“好”的标准……还不是一般的低。
祁妙一阵牙疼,但还是认真和他解释:
“我承认,刚开始我确实挺怕你,也不怎么,不怎么看得惯你。”
“可是,你护住了我的性命。”
她语气陡然认真:
“我这人最是惜命,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要保护我,我都发自心底的感激,并且想尽我所能的回报。”
好一会儿,他用力闭了闭眼,“你知道我是谁吗?”
祁妙咽了口口水,莫名有点紧张:“你是?”
他薄唇张张合合,最终还是咽下了那个名字,轻声吐出另一句话:
“我是有罪之人。”
一个被封印在此的有罪之人,婆娑界是他的囚笼。
而这座宫殿,便是缚住他的铁索。
“巧了,我也是。”
听到他这样说,祁妙反而轻松下来,笑眯眯地说道,“这个世界上想杀我的人可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我每天都有可能会死,咱们俩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你不会。”他注视着她,“有我在,没人能要你的命。”
这语气太郑重,祁妙蓦地偏头咳嗽一声:
“谢谢。”
注意到自己还拉着他,她表情不太自然的想松开,对方却用力反扣住她的手,抓得很紧。
犹如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绳索。
“走吧。”他带着她,一步步跨过大门。
刹那间,整个婆娑界开始疯狂颤动,闪电划破阴沉沉的天幕,大地猛烈摇晃,裂出深深沟壑。
他脸色苍白如纸。
祁妙惊了:“你不能出来?!”
紫衣用力按住想推他回去的她,随意抹去唇角血迹,抬头看了眼厚重的乌云,紫瞳划过一抹微光。
异象骤然停下,一切重归宁静。
而他安然站立,对她柔和了眉眼,语气前所未有的轻快:
“种花。”
某一年某一日,罪人挣开了铁索。
只为与囚禁他的少女,一同种下那些纯白的、带着馥郁香气的花。
哪怕为此,碎骨折筋。
第55章 我是你爹
◎你心眼还怪好的嘞◎
翌日。
今天是去浩然门登记身份的日子, 紫苏不在,只能由兰莳带队。
登记完毕,每一个人都领到了专属身份牌。
届时到了归墟之境里, 一旦身份牌破碎,便会被直接传送回来, 宣告比赛失败。
七日为限,谁能留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有弟子不解:“我不太明白, 这又不像往年那样一对一单挑,只要留下来就行, 所有人都能赢啊。”
祁妙笑而不语。
第一谁不想要?
可第一注定只能有一个。
想要成为第一, 那就得让别人留不下来。
表面上看大家各不相干, 可其实, 无异于养蛊。
在归墟之境这口大瓮中,他们这些蛊虫将会为了胜利,去夺取、去破坏别人的身份牌, 让自己留到最后,成为那只蛊王。
综上所述,浩然门, 确实挺会搞事。
“大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兰莳慎重道,“交流会的准则一贯是, 生死不论, 就算你们死在归墟之境, 也没人会为你们讨个公道。”
祁妙点头。
往年也常常有人借这个规则公报私仇。
特别是积怨已久的宗门或修士之间, 打起来通常都像不要命一般。
登记处人来人往, 各大宗门的弟子都汇聚在这儿, 彼此互相打量,比赛还没正式开始,便已经隐隐有火药味。
青珩观察着四周,拉了拉祁妙的衣袖,“傲天宗的人来了。”
祁妙应声看去。
登记处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慢慢散开,留出一条通道。
十几名身穿傲天宗门派服的弟子缓步走来,有男有女,气势非凡。
现场霎时安静下来,只余他们的脚步声。
她一眼就看见了温潮生。
无他,在傲天宗一众严肃得仿佛去奔丧的人里,他活泼的过了头,跟个小学生似的频频左顾右盼。
很快,他也注意到了凌云一行,兴奋的对祁妙挥挥手,刚要出声,立马被身边的青年打了一记后脑勺。
温潮生撇撇嘴,规规矩矩收回手,随他们前行。
在座的人都是知道凌云与傲天的赌约的。
此时见双方汇合同处一室,看向他们的目光也不由得带了几分兴味,纷纷停下手头的事,暗戳戳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傲天宗带队的长老是名干练的女修,她神色不变,礼貌性的对兰莳点点头,自顾自去旁边办事。
方才对温潮生动手的那名青年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凌云一行人面前,脚步倏地停下。
他看了眼霜岚,浓黑的眉微不可查一扬,语气故作平淡:
“失礼,许久不见,一时竟忘了你是凌云宗的哪位道友。”
祁妙等人嗅到不寻常的气息,齐刷刷看向霜岚。
后者冷笑一声:“我是你爹。”
那名青年:“……”
“霜岚,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粗鲁。”他咬牙。
“哟,现在想起我是谁了?”霜岚抱着胳膊,阴阳怪气,“几年过去,还以为你小脑也萎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