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宛好奇心得到解惑,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眼神停留在拼装书的封面图像,看着上面的图画公主,遗憾的说:“公主的手里太空了,总感觉缺点什么。”
她环顾四周,突然指着露台一处不知道是什么的树说:“要不你在那颗树上扯个树枝来,当公主的权杖。”
陆经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睫下榻,挺无奈的说:
“你冷静点,人家发财树没招你。”
于宛:“......”
我哪知道那是人家发财树。
她看了看表,起身准备离开,“行了,我走了,你在这加油搭乐高,搭完后要是还有时间就委屈你先玩玩手机。”
陆经宇撕开一袋乐高,眉头微皱:“你觉得我能在半个小时内搭完它?”
于宛注意到他神色为难,瞄到他手边的拼装书。
心想陆经宇可能只是中看不中用,毕竟是个玩俄罗斯方块都会输的人。
她放宽语气:“没事,你尽力就行,不用太为难自己。”
她眼神含有怜悯,陆经宇被看得浑身不舒服,“你赶紧走吧。”
于宛给陆经宇带乐高还有一方面是怕他待得无聊会耐不住性子离开,不放心地又叮嘱一番。
“那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回来找你,乐高要是太难咱就不拼了,玩玩俄罗斯方块也行的。”
“知道了,我会在这等你,还有,我没觉得这玩意儿难。”
于宛叹口气,转身。
还不承认自己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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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一楼餐厅,于宛忙着指挥工作人员贴气球,餐厅已经摆满鲜红的玫瑰,烛曳生辉,灯光迷离,只差写满爱意的气球。
她拿着一只白色的气球,准备踩上高台,亲自粘贴,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于宛把气球交接给工作人员,接通来电。
钟惠的电话。
于老爷子午睡做噩梦,梦见英年早逝的孙子在地下过得不好,醒来忧心忡忡,担虑不已,要在祠堂来场法事,让全家人都过去。
“我现在约了人在外面办事。”于宛说这话的时候没抱什么希望,在于家大院里老爷子的话就是天命,她就算现在正在举办婚礼,也得乖乖回去听话。
钟慧声线没变,一如既往的冰凉:“那就取消。”
在高台上贴气球的工作人员摆好了一颗心,扶腰气喘吁吁的用手擦汗。
有人开启了空调,冷风刮起,墙上的“心”四散,粉色白色的气球滚落在地。
于宛耳边贴着手机,指尖剐蹭着手心,“就这一次不去行吗?或者晚一点.......”
刚冒出头的祈求就被毫不留情地扼杀。
“不行,八点必须到。”
从这里到于家大院半小时的车程,换而之她该出发了。
挂电话前,钟惠凌厉的语气问道:“你今天怎么回事?自从你奶奶住进医院后你从来没跟我唱过反调。”
白色气球滚落到桌角,“砰――”的一声炸开,紧接着,粉色气球又一声炸响,她准备了一晚上的表白场景就这么被毁了。
于宛最后什么也没说。
一阵轰雷滚下,外面下起了大雨。
于宛问餐厅工作人员借了伞,上了二楼露台。
灰蒙蒙的雨幕里,二楼露台空无一人。
遮凉棚下的餐桌上,剩下半杯喝过的水和地基搭了部分的城堡积木。
给陆经宇打电话,冰冷的机械音传来关机的消息。
第17章
◎满意吗?公主◎
晚上七点多, 汽车在瓢泼大雨里穿梭,雨刷镜不停刮蹭车前窗,仍挡不住雨水插缝遮挡视线。
于宛开得慢, 到的时候大雨初停。
没急着进去, 绕到后备箱,在里层找到一个方盒子。
盖子掀开放一边,拿出里面叠放整齐的黑色连衣裙。
于老爷子民工团出身,后来有缘跟了长芭的创始人,早年间能干精明, 打做了团长后,把长芭经营得日渐壮大,掉进口袋里的钱盆满钵满。
事业有成后人也到了中年,最担心的是后继无人,当时余聪丽已经跟他结婚近十年, 两人却一直没孩子, 到医院一查才知道余聪丽年轻时身体受了损伤, 不孕。
从医院回去没几天于老爷子就跟余聪丽提了离婚,半年不到,娶了新媳妇,很快, 新媳妇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儿子有了,接下来就该盼孙子了,大伯母和钟惠第一胎都是女儿, 与老爷子只在她们出生时到医院看望过, 接下来便少有问候。
到钟惠嫁进于家第六年, 给于家添了第一个孙子, 于老爷子捧在手里都怕化了, 只可惜孙子命薄,十岁时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死于一场车祸。
于老爷子从那以后身体大不如前,长芭的经营权逐渐移交,近两年一心待在祠堂,动不动就给他孙子做法事,有时是天转凉,老爷子怕孙子在地下挨冻,有时是想孙子了,要给孙子烧烧钱......
法事一经办起,全家人都得抽空过来,要为他孙子诵经、祈福,开办的时间更没个定性,全看于老爷子有没有梦到他孙子在地下吃苦。
有次于宛刚结束一次芭蕾比赛,便接到了于老爷子办法事的通知,顶着一身芭蕾舞裙匆匆赶到于家,被于老爷子狠狠斥责一番,后来她干脆直接在车里备件黑裙。
于宛把方领黑裙换好,握上副驾车把,余光在遮阳镜里撇见自己此刻摸样。
妆容精美,面容红润。
这不是参加法事该有的仪表。
从中控台抽两张纸巾,抹掉红唇,有碎发流出,她拂手将碎发挽于耳后。
侧额仍有几根杂毛,像是给人形玩具多点了颗痣,虽不影响容颜,但总归跟从前模具里刻出来的不一样。
松掉皮筋,重新扎发,得体又简洁,于宛开门下车,大片潮冷空气殷切地窜入皮肤毛孔。
天阴黑沉郁,云层厚重,一道闪电响起,照亮浊云密布里的祠堂,轰鸣雷声从头顶滚过,看样子又要下大雨。
于家大院的这个祠堂,从前供大家烧香拜佛,祈求鸿运,现在基本上成一个人的灵堂。
于宛从未见过她这个同父同母的弟弟,为他跪为他抄佛经的事倒是干的不少。
尤记得第一次进祠堂,那时她棱角还没被磨平,膝盖跪在蒲扇上,周围人都在陪老爷子演伤心,只她一人安安静静,老爷子问她为什么不伤心,她反问为什么要伤心。
老爷子厉声训斥她,罚她在祠堂跪着,让她好好想想。
蒲扇扎人,跪时间久了膝盖磨红,绞心似的疼传遍全身的时候于宛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伤心。
不过她学聪明了,她跟老爷子说因为她是小宏的姐姐,就必须要感到伤心,必须为他下跪祈福,必须祈求他在地下能过得好。
后来很顺利的,老爷子把她放了出来。
......
地面湿漉漉,于宛踩着高跟鞋走得小心。
踏进院门,内堂近在眼前,灯光微弱,也就比外面的天稍亮些,隐约还见几盏烛光。
于宛走进去。
于老爷子坐在主位,左手拄着拐杖,面色铁青,看着不太高兴。
大伯母一家三口站在右侧,于佳粒见到她来冲她兴奋的招手,被大伯母一记警惕的眼瞪回去。
钟慧和父亲站在左侧,于父瘦弱,身板从来都撑不起衣服,背也驼着,懦弱可欺是打小就出了名的,这么些年对钟慧唯命是从。
钟慧更像是这家的女主人,颧骨高耸,面容强势,见她来迟了不悦的递去一眼。
于宛略过几人,去看老爷子,嘴角弯起浅浅弧度:“抱歉爷爷,下雨天路滑,来迟了。”
于老爷子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在钟慧身旁站定,大伯父粗犷的声音响起:“其实你来不来迟都无所谓,我看这法事今天是办不成了。”
大伯母掐他的胳膊,让他别乱说。
于老爷子果然动怒,拐杖重敲地板,发出一道响声:“要不是你!”
他拐杖指向大伯父,而后又指向钟慧:“还有你!都不知道提前看看天气预报吗?!”
于宛抬眼看吊顶上的灯,六片瓣叶只剩一叶亮着虚弱的光。
闪电阻断了线路,让祠堂只能靠蜡烛辨光亮,也毁了于老爷子一时兴起的法事。
大伯父早就对于老爷子给于宏过分办法事的举动感到不满,今早冒雨前来怒火燃起,不顾大伯母在胳膊处拉扯,直接冲骂。
“那你的好法师呢?没告诉你今天要下雨打雷吗?”
于老爷子听他语气不善,站起来用棍指他。
“下雨做法事是利福之象!这是宏儿对我们的孝心!你不知道感激就算了,竟然还敢埋怨!”
大伯父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是,是挺孝顺的,还专门让雷劈瞎了五盏灯,你看看这屋里暗的跟电视剧里的鬼宅一样,小宏是不是等会还要来看看我们啊!”
大伯母吓得打他:“呸呸呸,别乱说。”
于老爷子举起拐杖就要往他身上抽去:“我打死你个不孝子!”
钟慧和于父上前去拦老爷子。
大伯父吼叫:“我今天要不被你打死,也迟早被你给折腾死!”
大伯母和于佳粒拦住他,大伯父不管不顾地大吼:“我不管其他人怎么样,反正我今天把话放这,以后你再办法事我绝对不来,他妈的爱谁谁来。”
于老爷子一棍子挥过去,大伯父肩膀上重挨一棒,青筋暴起,撸起袖子就要向于老爷子冲去。
钟慧、于父、大伯母、于佳粒夹在两人间拉架。
于父不知道被谁误推,跌倒在地,爬起来接着去拉。
钟慧规整的丸子头被弄乱,半散不散的。
大伯母被于老爷子的棍子误伤,尖着大嗓门在叫。
于佳粒一边拉着冲动的大伯父,一边焦急的喊:“别打了,别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
那边混乱一团,又是尖叫又是怒吼,于宛抬步缓缓向前,歪着头看着墙上挂着的照片。
照片是个年轻的男孩,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露着小虎牙,眼睛弯弯,看着开朗又讨人喜欢。
这张照片于宛看了五年,一直觉得他笑得很好看,她曾经把照片拍下,对着照片学过,嘴角露出一样的白牙,眼睛眯成相同的弧度,却如东施效颦一样丑,怎么看怎么假。
指尖从案台上拾起三根香和打火机,食指摁响打火机,沉香点燃,烟雾冉冉往上飘。
不紧不慢地插入香炉里,于宛眼睫下敛,面容无悲无喜。
沉香筑起灰色的烟柱,那边几人仍扭作一团,叫骂声劈里啪啦地回响,于宛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墙边角落。
涂着裸色指甲的食指轻抬,“啪――”一声,最后一盏灯叶也灭了。
屋内陷入灰暗,三盏红烛摇曳着幽光,一道闷雷响起,天空劈来闪电,祠堂墙上照片里笑着的小男孩在白光里时隐时现。
“啊啊啊啊!”
大伯母吓得尖叫出声,一不小心推倒了老爷子,老爷子绊倒了钟慧,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个地全都跌倒在地,狼狈至极。
风低吼着,门前刮来残叶,于宛黑裙擦过叶子,向大门外走去。
空气里的湿冷不散,脸颊爬满冷丝,于宛像是感觉不到,行尸走肉般的行走。
鬼使神差的,她想到了初来北泉的那一天。
那年她十八岁,寒冬腊月的季节里,坐着私家车穿梭在陌生的街道。
她身上就穿了薄外套和牛仔裤,却一点不嫌冷,扒着车窗打量窗外的环境,眼眸闪烁着新奇和对未来的期待。
头上扎着帅气的高马尾,发尾随着兴奋的动作甩荡,惹得旁边坐着的余聪丽眼烦。
“看一会儿就得了,这地方跟我们南城不都差不多。”
于宛扭头,不满:“哪有,这比南城漂亮多了。”
马上要到圣诞节,北泉大街小道处处装饰上了圣诞元素,街上男女打扮时尚靓丽,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叫嚣着繁华,这是骑一辆小电炉就能横跨半个城市的南城远远比不上的。
余聪丽哼哼两声:“漂亮个屁。”
“奶奶!”于宛压低声音道,忙去看前排的人。
司机在专注地开车,副驾驶坐着的女人正在阖眼闭目养神,侧脸凌厉冷硬,如美术馆里尘封多年的雕塑。
于宛挨着余聪丽,用气声小心翼翼说:“你小点声,别让妈妈听见了。”
“臭丫头,怕你妈听见对你印象不好啊?”
余聪丽声音低了,但落在于宛耳里还是大,她忙向奶奶使眼色,让她少说两句。
余聪丽掐她胳膊,气道:“你上赶着讨好她做什么?我跟你说,你就听我的,进了那个家后甭管老的小的全当空气看!”
余聪丽这话说了不止一次,于宛没一次听过。
自有记忆起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就只有奶奶,听奶奶说爸爸妈妈在大城市里工作,不是不爱她,是平时工作忙,没时间来看她。
于宛的每年生日,奶奶都会拿来一个礼物,说是妈妈送她的生日礼物,她在照片里看到过妈妈的摸样,很美很漂亮,她曾拿着照片向同学们骄傲地炫耀过。
可是随着年龄慢慢长大,曾经看见生日礼物就满心欢喜的双眼也变得麻木。她想不通,妈妈真有那么忙吗?连打一通问好的电话都没有吗?
她对妈妈美好的形象里多了一层失望,渐渐的,失望日积月累,直到十八岁,照片里的女人生动的站在了面前,比照片里还要漂亮的红唇一张一合,说着要带于宛回北泉的话。
积压在心底的失望瞬间烟消云散,化作期待来到于宛身边,像彩色泡泡一样,美好得让人想要小心翼翼地拥护。
坐着私家车来到于家的第一个晚上,她躺在舒适柔软的大床里,做着妈妈笑着摸她脑袋的梦。
然而美好的梦很轻易就会被打破,迎接她的不是笑,而是钟惠冰冷的面孔,每一天都在戳破于宛的期待。
“奶奶,我们离开这里吧。”
那是临近春节的一个夜晚,深冬的天越来越寒冽,像是在于家的每一天,无情的人和喘不过气的规矩叫于宛心寒。
她想逃离这里的冰窖,却遭到奶奶的拒绝。
“走什么走?”
于宛的房间里,桌上摆了一堆出国的材料,余聪丽递去一眼,“你还想不想进纽约城市芭蕾舞团了?”
“我本来就是凭借我自己的本事进的。”她扬着高高的脖子,如同桌上申请表奖项一栏里填得密密麻麻的字,满满都是自信。
“那你过去之后呢?”余聪丽的腿受过寒,天一冷腿就开始疼,她捶打着发胀的大腿,力道轻绵敷衍,边嘲笑于宛的天真。
“你出国一年学费要二十万,四年就是八十万,这还不算你四年的生活费,没了你爸你妈你拿什么在国外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