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尘偏头看了青虞一眼，却只看到她皱紧的眉头和长长的睫毛。
他看着天边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冷声道：“一个时辰快到了。”
第23章 魔息
天空迅速暗了下来。
随着黑暗慢慢吞噬天际，刘嫦曦的身体竟奇怪地抽动起来。
陌尘拉着青虞退到了一边，眼见着刘嫦曦的身体慢慢化为一团黑雾，穿过绳索的缝隙在半空中缓缓凝聚成形。
捆妖锁和银线登时成了无用之物，陌尘和青虞同时将东西收了回来。
黑雾成型以后，慢悠悠地转过身看向陌尘和青虞，周身的黑雾如火焰状散开，似乎被激怒了。
它顺势而下，风驰电掣间朝陌尘和青虞俯冲而来。两人向两边散开，躲过了魔物的攻击。
没有伤到他们令魔物十分不快，它怒喝一声，从黑雾中缓缓化出四肢，落地后快速朝着陌尘而来。
青虞本以为，以它这略微庞大的体型，动作定会迟缓很多。
没想到它一个箭步，起跳后火速握拳砸向陌尘。
陌尘不疾不徐，在它拳头快要落下的一刹那迅速退后。
魔物手中落空，地面迅速出现一个大坑。
青虞看着凹陷的地面，总算是明白这城中的建筑为何会遭到如此大的破坏了。
魔物见一拳未中，气焰更甚，怒吼一声又朝着陌尘而去。
陌尘脚尖轻点，飞至半空后快速化出一柄折扇，“唰”的展开挡住了魔物接下来的攻击。
青虞见状，欲要上前拦住魔物的攻势，却见陌尘对她摇了摇头，“你就在原地。”
青虞不知为何那魔物盯上了陌尘，但既然陌尘让她别动，也定有他的道理。
她退后一步站到了墙沿下，观察着魔物的一举一动。
本以为那魔物只有蛮力，没想到它竟意外的敏捷，不仅能洞察陌尘的心思，甚至还能预判陌尘的招式。当真是奇怪！
这魔物难道和陌尘认识？
可她不是刘嫦曦么？二十年前出生在丘定村，又怎会和陌尘相识？
眼见着陌尘落了下风，青虞化出佩剑，即刻提剑而上。
魔物察觉身后的动静，反手便是一掌，青虞见势不对，立即收剑躲闪开来。
陌尘顺势而上，对着魔物的上半身横飞一脚。
青虞调转方向，手中的剑直奔魔物双腿而去。
魔物被前后夹击，已显慌乱。它使出的招式愈发杂乱无章，再也没有之前的游刃有余。
陌尘冷哼一声，手中运力，折扇瞬间化为一股内力，直奔魔物的面门而去。
青虞也聚力趁机补了一记，魔物受创，重重摔倒在地。
陌尘和青虞一前一后落于地面，看着倒地挣扎着的魔物，青虞正欲寻东西将它拿下，却见它掌心拍地，瞬间没了踪影。
陌尘看向天际，低声道：“它跑不远。”
青虞看了一眼陌尘，胸中渐渐升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刚刚同这魔物过招时，没有丝毫吃力的感觉。
是她变强了？还是陌尘变弱了？
想起这天陌尘渐渐变差的脸色，她似乎能明白，那日云凡为何会生那么大的气了。
不知青虞心中所想的陌尘正要动身，却见青虞愣在原地，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受伤了吗？”
青虞摇了摇头：“没有，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陌尘仍然放心不下，拉住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再次向她确认：“真没受伤？”
青虞心中记挂着魔物，立即抬起手转了一圈，“真没有。”
陌尘这才舒了口气。
青虞左右瞧瞧，问：“现在要去哪里？”
陌尘看向天际：“我们出不了这座城，它自然也出不去。今日十二个时辰皆是黑夜，它定在城中不会走远，四处搜寻看看吧。”
青虞点了点头。
村民们说过，天亮之前它会回到刘府。更何况刘嫦曦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夜晚会变成魔物的事实。
如此看来，刘嫦曦其实只是被魔物附身了？谁会盯上她？媒介又是什么？
青虞跟着陌尘，一路都在思考着其中的联系。
别有用的心人也不止青虞一个。
刚刚他同那魔物过招时，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便一直使用当初同孑然过招的那套法术，果然将它探了出来。
这魔物与孑然有关！
它熟悉他的每一套招式，甚至会预判它的下一招做出反击，运力的方式也同孑然相差无几。这就证明，魔物必然附着了孑然的一息。
他们处理好地下城后，不过在地府呆了两日，这里便沦陷了，可见孑然早有预谋。
陌尘促狭了双眼，由此看来，在他们还未发现的地方，恐怕还有很多个这样的丘定村。
此事结束之后，该去天界一趟了。
陌尘和青虞绕着城中找了一大圈，总算在护城河边找到了受伤的魔物。
它趴在早已干涸的河床中，似乎在拼命吸食着什么。
青虞正要上前打断它，却被陌尘拦住。
他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她噤声，用法术向她传音：“不急，看看它究竟要做什么。”
青虞收回手，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隐去身形，掩了身上的味道，站在只剩一半的房檐上观察着魔物的一举一动。
它生出来的四肢仍还保留着，此刻却以螃蟹般的姿态趴在护城河的河床上，拼命吮吸着从河床中冒出来的黑气。
陌尘和青虞对这味道并不陌生，那是凡人的恶念滋生的蜃气，此刻竟然顺着河床涌了上来。
那魔物趴着约有半个时辰，然后颤颤巍巍地走到一旁的废墟边上，靠着只剩一半的墙沿坐了下来。
它慢慢喘着气，呼吸声如雄狮的低吼，为这寂静又空旷的平野平添了一抹诡异。
青虞敛着眉，不知陌尘究竟作何打算。
此刻正是魔物虚弱的时候，也是拿下它的最佳时机，她不明白为何陌尘不直接捉拿，反倒任其修养。
陌尘猜到她心中所想，却也只是淡淡笑笑，并没有解释。
因为他知道，以她的敏锐，若是知道了他的考量，定会往更深的层面想。况且孑然一事牵扯到他的真实身份，他不想在她面前暴露。
魔物歇了整整两个时辰，终于重新站了起来。
黑暗中，青虞只见它周身的黑雾慢慢散了一些，缓缓露出一个男人的面庞来。
青虞面色一凛，难道陌尘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这个？
她倏地起身，想要将男人的面容看个真切，却发现雾中的脸又慢慢变成了刘嫦曦。
它沿着附近的街道一直走着，时不时还要刨开废墟翻翻。
青虞不解，不由得问道：“它这是在做什么？”
陌尘侧身躲开被它随意抛掉的石块，说：“许是在找吃的。”
青虞见它吸食蜃气，只当它是恶鬼的一种。“可它刚刚不是已经吃过了吗？为何还要食物？”
陌尘轻笑一声，他抬手蹭了蹭鼻尖，说：“六界之中谁会以人为食？”
青虞顿悟，她看向埋头搜寻生机的魔物，答道：“魔界。”
自十万年前天界统一人鬼仙三界后，魔界便隐匿至了州舒山以北，至今未再出现过。
是以青虞对魔界了解甚少，因此也从未想过这魔物会与魔界有关。
经陌尘这一提醒，青虞也想起不久前，幸娘曾与她说的魔界公主失踪一事。
这魔物，与魔界公主失踪，会有关联吗？
青虞问：“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等。”
“等？”
陌尘颔首，轻声说：“等明日天亮，再问问刘嫦曦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夜，魔物绕着城中走了近三个时辰，从城东走到城西，又从城西走到城东。沿路的废墟被它翻来覆去找了个遍，最终仍旧一无所获。
距离天亮还有四个时辰的时候，它又慢吞吞地往刘府走去。
白日里陌尘和青虞进门后并未将门带上，因此魔物回到刘府大门时有一瞬的愣神。
它站在大门外，做了个推门的动作，却没有如往常般听到门“吱呀”一声。它左右扫视着，在门外站了许久，这才慢悠悠地进了门。
进门后，它就像一个正常人一般，转身看了看四周，然后将门合上。
只不过这一次，它带上了门栓。
魔物对地上横乱的桌椅和碎石熟若无睹，径直踩了上去。它走进正厅，穿过回廊来到了后院，在厢房的庭院中停下了。
注意到地上的窗户碎片，它抬眼看向窗台的空洞，愣愣地盯了许久，似乎想不起窗台是怎么坏掉的。
陌尘和青虞跟在它身后，随着时间的流逝，看着它慢慢恢复成刘嫦曦的模样。
天快亮了。
刘嫦曦两眼空洞，迈着小碎步缓缓进了房间。
她走近床边，徐徐拉开床帏，轻轻躺上去后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上，然后双手置于胸前，慢慢合上了眼睛。
青虞看着她的动作百思不得其解。
刘嫦曦知道开门关门甚至会盖被子，但这么多天却又一直穿着那身破烂的嫁衣。
进屋后她细细打量了一番，梳妆台上分明摆放着一些药膏，但罐口又完好无损，似乎从未被打开过。
想起白日里刘嫦曦的奇怪表现，青虞不禁猜想，这刘嫦曦是不是智力有些问题？
眼见着距离天亮还有些时间，陌尘和青虞各自找了处空地休整调息。
天边渐渐生出一丝光亮，青虞睁眼，抬头望向天际。
今日，十二个时辰皆是白昼。
第24章 破阵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缓缓洒向地面时，陌尘睁开了眼。
青虞转眼看向他，却听见厢房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两人齐齐朝着屋内望去。
阳光顺着窗外枯萎的树干照向屋内，在地面投映出影子，仿佛三个牵着的小人一般。
躺在床上的刘嫦曦就是在此刻慢慢睁开了双眼。身上的痛感令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悠悠坐起身，看向坏掉的窗台。
她刚准备下床，却瞧见陌尘和青虞走进屋内，于是立刻将双腿收了回去，缩在了床的一角。
陌尘只扫了她一眼，随即坐上了一旁的椅子，问道：“你之前可与什么奇怪的人接触过？”
刘嫦曦躲在昏暗中，隔着帷幔青虞看不清她的表情。
许是昨日见识过陌尘和青虞的手段，刘嫦曦一直蜷缩在床的一角不愿露面，听到陌尘询问也是颤着声答：“什么意思？”
陌尘微微偏了偏头，余光投向床边，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这些日子你没有出过刘府吧？”
刘嫦曦不知他此话何意，她抬手覆上微微泛疼的脸颊，语气低落：“就我如今这副模样，又怎敢出走出刘府大门。”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刘嫦曦也不例外。
还未成婚以前，刘嫦曦最爱逛东街的那家胭脂铺，每每出了新品，老板娘总会第一个送往府上。
自她发现脸毁了以后，所有的胭脂水粉被她扔进了湖里，刘府内的镜子也被她摔了个遍，甚至连枯井都被她用木板挡得严严实实。
青虞这时也注意到，梳妆台上，原本该摆放铜镜的位置，此刻却被一堆首饰盒替代。
“如今你就算出府也无妨，没人会看到你现在的模样。”陌尘冷声道。
刘嫦曦静了两瞬：“此话何意？”
“因为人都死完了。”陌尘说，“你日日在这府上，难道就没发现外面寂然无声么？”
刘嫦曦张了张嘴，半天才缓缓道出一句：“我不知道……”
“既是如此，”陌尘站起身，手中的银线迅速伸进床幔缠绕住刘嫦曦，“那就跟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
陌尘往门边走了两步，刘嫦曦被银线带动着不得不迈脚下床。
她至今不知这两人的身份，也不知他们有何目的，但她毫无反抗之力，此刻就算浑身被勒得生疼只能忍着不敢吭气。
青虞身为女子，倒也能看出几分刘嫦曦的心思。
她追上陌尘，说：“此刻她没有法力跑不远，不如让她自己走出去吧。”
陌尘停下脚步，转脸看向微微皱着眉头的青虞，又回头看了一眼可怜兮兮的刘嫦曦，默默将银线收了回去。
刘嫦曦抚上有些泛红的手臂，向青虞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青虞朝她扯了扯嘴角，心中却又生出一些疑惑来。
昨日她见刘嫦曦行为反常，以为她有些智力上的问题，可今日看来她同正常人又没什么差别，难道这也是因为受到了魔息的影响？
青虞退至刘嫦曦身后，示意她跟着往前走，三人就前后穿过庭院走出了刘府大门。
一出府，刘嫦曦仿佛从未见过这副景象一般，登时愣在了原地。
“发生了什么……”
陌尘转眼看向她，一时竟不不知是她演技太好还是当真是被面前的景象震慑住，此刻眼里满是难过和震惊。
“这些全都是被你破坏的，还记得吗？”陌尘开口。
“怎么会！”刘嫦曦骤然望向陌尘，情绪激动。“这些日子我连刘府的大门都未出过，况且我又不像你们身怀绝技，怎么可能做到这般田地！”
青虞本落后刘嫦曦一步，此刻也不由得走上前来，说道：“那你可还记得，你身上的伤为何而来？”
伤！
是了！自大婚以后，每每过了一夜，她的身上总会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伤口。
起初她还惶恐着，可时间一长，她也慢慢习惯了，只当是那狠心的丈夫和李嫣然对她的诅咒。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也从未想着要换一身干净的衣裳，给伤口用药。
反正如今已无人爱她，倒不如早些离开这失望的人间。
“所以……”刘嫦曦眼眶含泪，“这些都是我干的吗？城里的人呢？”
“死完了。”陌尘音调平平，仿佛死了这么多人只是一件平常的小事。
刘嫦曦双脚无力，瞬间跌倒在地。
泪水浸入脸上的血痕和脓疮，生出丝丝痛感，可她早已顾不上。
她喃喃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这座城，爹娘付出了多少心血她是知道的，可是如今却便成了这副模样，她甚至还是罪魁祸首。
看着完好如初的刘府和门外如废墟般的街道，她对陌尘的话其实已经信了七八分，可她想不明白，自己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想弄清楚事实吗？”陌尘又开了口。
刘嫦曦哭着点了点头。
“那你仔细想想，成婚之前可有碰上过什么奇怪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