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嫦曦的异常是从大婚那日开始的,在那之前,必定遇上过什么人或者事,通过某种手段,悄无声息地将魔息注入她的体内。
刘嫦曦卧在地上,默默地流着泪,破烂的衣裳和脸上骇人的伤口衬得她十分狼狈。
青虞别过眼去,饶是她已见过无数人的悲惨一生,此刻看着刘嫦曦的模样也依旧不忍。
可是想起松彦,她又无比心疼。
他在无数个隆冬的雪夜里徘徊,盼望着父母来接他回家;他做好了吃苦受累的准备,却从未想过父母会不要他。
刘绍元夫妇大概也没有想到,他们靠牺牲儿子换来的蒸蒸日上,最后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突然,刘嫦曦抬起头,双手剧烈颤抖着:“是她!是她要害我!”
陌尘和青虞同时开口:“谁?”
刘嫦曦满是伤口的脸显现出浓烈的恨意:“李嫣然!是她!她在搬离之前曾来找过我,给了我一包茶叶。”
“茶叶?”
刘嫦曦点点头,“她说那是萧郎最爱的茶,因为收成不好近两年已经没人种植了,她种了很久也只收获了那一小包。”
“所以你沏给那书生喝了?”陌尘说。
“我没有!”刘嫦曦胀红了脸,显得脸上的伤痕更加恐怖,“我怎么可能用李嫣然拿来的东西去讨好萧郎!她走后我便命丫鬟将那茶叶扔进了河中,萧郎根本不知李嫣然为他留了这包茶叶。”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刘嫦曦担心萧书生会因这包茶叶转头去找李嫣然,因此对此事只字未提。
但却正中李嫣然下怀。
茶叶包里隐藏的一缕魔息,在她生出扔掉的念头时便侵入她的体内。这缕魔息不仅带着李嫣然对刘嫦曦的诅咒,还影响着刘嫦曦周围的人,这才酿成后面的惨剧。
刘嫦曦扶着门柱缓缓站起身。她向前走了几步,环视一圈后心下懊然。
曾经繁华的街道如今只剩残骸,街角那棵茂密的枫树也成了一株枯柴,疼爱她的父母早已不知去向。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对萧郎的执念。
她回过头,看着空荡荡的刘府大厅,第一次生出悔恨的泪来。
眼泪落下的一刹那,刘嫦曦脸上的伤痕慢慢消失不见,露出一张清秀却疲惫的脸来。
青虞看着那张和松彦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陌尘倚在门框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门框上的凸起。
他看着刘嫦曦,面无表情道:“你的悔恨来得太迟了。”
看着笼罩在城中的结界有破裂的征兆,陌尘直起身,转向一旁的青虞:“给我一滴你的血。”
青虞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她划破手指,看着那滴血融入陌尘画的阵中,然后缓缓将刘嫦曦包围。
结界有了裂痕,天界巡查司的人很快就会注意到这里。就算他们再怎么拖延,也会很快赶往此处。
而这些日子以来,刘嫦曦身上积聚了不少蜃气。一旦被巡查司那帮人探查到,必定会押至天界受九重天的极刑,以她凡人之躯,恐怕没有存活的机会。
刘嫦曦站在以青虞血为引的阵中,看着身上缓缓冒出黑气被吸纳至那滴血中,最后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虞也没想到自己的血竟有这般妙用,她正要开口,身旁的刘嫦曦却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青虞伸手就要去扶,却看见刘嫦曦的一丝记忆被陌尘抽了去。
就在此时,裴铃儿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陌尘收好那抹记忆,和青虞同时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发现裴铃儿抱着那只黑猫,正向她们赶来。
她快速跑到门前,一边打量着二人一边喘着气道:“看到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青虞扶刘嫦曦的手一顿:“你怎么来了?”
裴铃儿放下猫,走到她身旁揽住了刘嫦曦的另一只手,和青虞一起将她扶了起来。
“昨夜你们没回来我担心得不行,今日天一亮,我将陈爷爷他们安排好了,便想着出来找你们。”裴铃儿答说,她看了一眼刘嫦曦,问:“这是谁呀?”
青虞抿了抿唇,沉寂须臾后说道:“这是之前伤你们的魔物。”
裴铃儿一听,揽住刘嫦曦的手一僵,然后突然松开跳出老远。
青虞没料到这变故,肩膀一沉。陌尘及时伸手,揽住刘嫦曦的肩将她倚放在门框上。
裴铃儿眼眶微红,指着昏迷不醒的刘嫦曦道:“就是她害了我师父是吗?”
青虞叹了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笼罩在整个城上空的结界破碎。裴铃儿一抬眼,便看见十几名天兵天将从云雾中现了身。
她还来不及难过,一仪表堂堂的男子便落在了她面前。
只见他朝着陌尘抬手,行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拜礼,“兄长。”
身后的天兵天将们也跟着落地,纷纷向陌尘行礼。
陌尘坦然受了这礼,却并不看站在他面前的男子。
“魔物已伏法,只是她体内还留有一丝魔息,你们带着她回天庭受审便是。”
裴铃儿退到一边,看着这阵势心里莫名有些怵。心道那个长得好看却又冷冰冰的男子,果然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她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两日的行为,似乎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这才稍微安心了些。
应洵看了一眼刘嫦曦,示意身后的人将她带走。
两名天兵出列,朝着陌尘行礼后带上刘嫦曦便没了踪影。其余天兵也尽数消失,只余那个裴铃儿觉得一表人才的男子。
应洵看了一眼陌尘身旁的青虞,微微一笑,说:“此次多亏兄长出手,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向黎民百姓交代了。”
陌尘对上应洵的视线,声音极冷:“希望下次,你不要给我出手的机会。”
青虞侧目看向陌尘,以前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态。
面前这名气宇轩昂的男子,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应洵
原本晴朗的天空倏地暗了下来,一时间,朔风乍起。
裴铃儿被扬起的尘土迷了眼睛,不由得抬手遮挡。
青虞被陌尘拉至身后,只感受到徐徐微风拂过。
周围的风似乎更大了,青虞转眼看向陌尘,却只见他瘦削的侧脸。
陌尘冷眼看着应洵,薄唇轻启:“玩够没有?”
风停了下来,阴云慢慢散去,云层中又隐隐透出太阳的光晕来。
陌尘偏头看向青虞:“我们走吧。”
“可是……”青虞快速瞟了一眼应洵,“那些幸存的村民们怎么办?”
陌尘轻瞥应洵:“他会留下来处理。”
应洵闻言挑了挑眉,却并没有否认。
于是青虞往前走了两步,叫醒还在愣神的裴铃儿,说:“铃儿,我得先走了,这位……”她斜斜地看了应洵一眼,不太确定地说:“他应该会帮你,就此别过。”
说着抱了抱拳,回过身一路小跑着追着陌尘去了。
一时间,裴铃儿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信息,就见着青虞走远了。
她偷偷瞥了一眼一旁的应洵,对着青虞离开的方向大喊:“姐姐,以后我该去哪里寻你?”
“十里河畔,黄泉路边。”青虞的声音远远传来。
裴铃儿猛地瞪大了眼睛:“什么?”
应洵看着渐渐走远的两人,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他看着面前的废墟扶了扶额,然后转过身,对着发愣的裴铃儿道:“小丫头,带我去看看那些幸存者吧。”
*
青虞追上陌尘,仍不放心地往后看了看。
陌尘余光注意到她的动作,淡淡说道:“不用担心,真正交到他手上的事,他会处理好的。”
青虞张了张嘴,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并非不信任应洵,只是在猜测两人的关系。
她刚刚认真观察过他,一身华服加上那不斐的气质,在天界定然身居要职。
他称陌尘为“兄长”,可青虞以前从未听说陌尘还有其他兄弟。况且,他俩除了眉眼有些相似之外,长相实在相差甚远。
应洵面部线条柔和,笑起来时能隐约看到嘴角的酒窝,很容易给人亲近感;但陌尘棱角分明,五官也更锐利,加上他平时也没什么笑容,旁人便会觉得他不好相与。
陌尘走在前方,注意到青虞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发现青虞正皱着眉沉思着什么。
他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在想什么?”
青虞迅速回过神来,知道陌尘一向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事,便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没什么。”
陌尘同她相处了这么多年,又岂会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他越过青虞看向后方,应洵正跟着裴铃儿往地下室的方向走,两人似乎相处愉快。
他微微勾了勾唇,转过身继续朝着凤凰木林走去。
在天界,天后不喜应淮一事人尽皆知。所以天界的人理所当然的认为,应洵也不喜欢应淮。
可只有应淮知道,应洵是除云凡桦霖外,第三个会为他考虑的人。
八万多年前,苍芜真人同其他几位上神一起,将恶鬼王孑然和封眙(chì )封印在了天界的岚武峰,并将那处封为禁地。
作为苍芜真人唯一亲传弟子,应淮只能跟着他一起回到天界,负责加固封印和禁地的巡查。
那时应洵也不过十万岁,放在人界也就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对于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哥哥很是好奇。
加上他的寝宫里有一对双胞胎兄弟,两人感情极好,因此他一直都希望自己也能有一个推心置腹的兄弟。
而此时应淮恰好出现。
应洵从那些仙侍口中得知,他这位哥哥师从苍芜真人。苍芜真人的阵法已是六界中的翘楚,门下的弟子又会差到哪去。
应洵心中崇拜又骄傲万分,因此想尽合种办法接近应淮。
那段时日,应淮每每走出寝宫,身后便会多出一条小尾巴。那小尾巴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跟着他走到禁地外围,一直到天后派来的人将他捉回去。
应洵每被天后发现一次,应淮便要受一次罚。他看在眼里,却不懂母后为何要这么做。
那日他甩开天后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跑到陌尘所在的禁地外,想进去找他却又怕打扰到他,便一直守在外围,等应淮出来。
于是陌尘一从禁地出来,便看到应洵红着眼,撇着嘴站在禁地外的那棵石榴树下。
对于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弟弟,陌尘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心中是怨恨天帝的。不仅负了他母亲,还从未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所以回到天庭的伊始,应淮对这个弟弟没有一点好感。
可应洵总是表现出一副想与他亲近的样子,连续好多天,应淮都能在窗台上看到他偷偷塞进来的小礼物。
有时是一颗蟠桃;
有时是一只会飞的纸船;
有时又是一件上好的法器……
清晨从寝宫前往禁地,应淮也总是能在门外看到他。
一见他出来,应洵总是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嘴角边的两个酒窝仿佛能浸出蜜来。
所以看到应洵一脸委屈地站在禁地外,他还是心软了。
他走到应洵面前,蹲下身看着他,“为什么跟着我?”
“我喜欢你,想跟你一起玩。”
稚子的话最是真诚,也最能打动人心。
应淮没有想到,第一次有人跟他说喜欢,是自己父亲与继母的儿子。
他勉强笑了笑:“你应该看得出,你母后并不喜欢我。”
小应洵短短的眉头蹙到了一起:”母后不喜欢你是她的事,我喜欢你与她又有何干?“
想起这些日子应淮对他冷冷淡淡,他小嘴一瘪,委屈巴巴地看向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几句话堵得应淮哑口无言。
人都是有感情的,这些日子以来,应洵的行为他都看在眼里。
稚子不知恩怨情仇,只捧出一颗真心,想努力靠近喜欢的人。
不知是天已转凉,应洵在禁地外站了太久,还是因为泫然欲泣,此刻他已情不自禁地淌下鼻涕。
他猛地吸了两下鼻子,抬起手胡乱地抹了两下,说:“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那我以后就不缠着你了……”
他顿了顿,眼眶里已经盈满热泪:“我也只是羡慕别人有兄弟罢了。”
此话一出,眼泪便夺眶而出。
应淮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他拿出手帕替应洵擦掉脸颊上的泪珠,说:“不过就见过几次面,你喜欢我什么呢?”
应洵一动不动。他盯着应洵,认真说道:“你的师父是苍芜真人,他们都说你术法了得。”
应淮将手帕塞到他手里,“天下比我厉害的多了去了,你若是为此想找一个兄弟,大可找个比我更厉害的。”
应洵急忙拉住他:“不是的!”
他年纪还小,并不知道该怎么准确表达自己的喜欢。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想亲近的人只有面前的这个。
应洵来不及擦掉落下的鼻涕,急忙道:“别人术法再厉害也与我无关,我只认你一个哥哥。”
应淮不能明白为何应洵会对他有这么强的执念,但碍于天后,他也不能与这个真诚的孩子靠得太近。
他细细想了想,最后对着应洵说道:“不如这样,以后你见着我,要装作和我不对付的样子,如何?”
应洵不解,双眉蹙得更紧,“为什么?”
陌尘没有提到这些日子天后对他的为难,只说:“这些日子你没少受罚吧?只有我们在外人眼里不和,你母后才会对你我放下戒备。”
应洵似乎懂了一些。况且他也很烦母后安排在他身边的那些仙侍,偏头想了想便答应了。
但他也怕这是应淮糊弄他的手段,于是伸出了有些胖乎乎的小拇指:“那你跟我拉钩。”
应淮盯着一脸严肃的应洵,有些无奈地笑了。
他伸出手,勾上应洵的小拇指,有些宠溺地说道:“好,拉钩。”
应洵勾着他的大手,无比认真的完成一系列手势,最后还颇为严谨地盖上章。
“那以后我偷偷来找你,你就不准不理我哦!”他紧紧攥着陌尘给的手帕,抬手用袖口擦掉快到嘴边的鼻涕,“我出来得太久了,得先回去了!”
应淮颔首,目送着应洵蹦蹦跳跳地离开。
自那以后,应洵当真将他说的听了进去。
每每在人多的地方,应洵总会板着一张小脸,将头转向一旁,露出一副极其不屑的姿态来。
于是慢慢地,天界之人都默认两人不和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