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凡拉着欢言走到床前，指着床上的女子，“你快帮她看看。”
欢言一见床上的人，瞌睡便醒了几分。他很少与女子接触，自来到地府后，唯一见的女子就是经常来阎王殿的青虞。他看得出殿下对青虞不一般，而殿下此时旧伤又犯，恐怕与这位青姑娘脱不了干系。
他让乐言看看陌尘的情况，然后探向青虞的脉搏。
陌尘蹙着眉，面上隐隐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他强撑着一口气，问道：“如何？”
欢言施展着灵力，微微叹了口气，“她这是疲劳过度加上悲伤过度，灵力逆冲了。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平息了她体内的灵力，好好休息几日便可痊愈。倒是殿下，如今刚能施展灵力便这般不管不顾，实在是让我们担心。”
陌尘冷着脸，没有回答。
沉疴难愈，新伤又起，太上老君都拿他的伤没有办法，欢言和乐言不过是延缓他的颓势罢了。
云凡知他心中难受，眼神示意欢言不要再说。
而乐言与直言不讳的欢言不同，他向来会找人的软肋，拐着弯来说。
他一边替陌尘疗着伤，一边说：“殿下总爱往最坏的方面想，可如今想要治好您的旧疾也不是没有办法。就算您不为了自己，也为青姑娘想想吧。她的修炼才刚有起色，如今作为一名鬼差也颇为勉强。您若是想护她更久些，不得先护好自己吗？”
云凡赞许地看了乐言一眼，心道还是这小子会说话。
陌尘促狭着双眼，半晌才轻嗯了一声。
青虞醒来已是第二日晌午。她挣扎着坐起身，头痛得厉害。
看着身上盖着的被褥，青虞揉着太阳穴，回想着昨夜的情形。她分明走出门外，在台阶上睡着了，如今怎么会在床上？谁抱她进来的？
青虞正要掀被下床，被陌尘赶来探望的欢言恰好推门进屋。
“你醒了！”欢言看着青虞，将水果和丹药放在桌上，快步走向她。“伸出手来。”
青虞近来几乎都呆在阎王殿的偏殿跟着云凡学习法术，偶尔见过几次欢言和乐言，知道他们是阎王身边的药童。如今见到欢言，心下也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乖乖伸出双手，任凭欢言施展法术。
“可以问下发生什么了吗？”青虞犹豫着问出口。
欢言收回手，朝她笑笑，“你这些天没好好睡过觉对吧？”见青虞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又说道：“你这是积劳成疾加上情绪大起大落造成的灵力逆冲，幸好昨夜被云凡发现，不然你可得吃上好些苦头。”
说罢他转身走到桌前，将桌上的丹药一一向青虞介绍。“这一瓶是幻梦丹，每日睡前吃上一粒，能助你快速入眠；这一瓶是顺气丸，可以帮你稳固体内灵力。时间紧急、材料也有限，我和乐言就只做出这两瓶。你若是吃完了，再来阎王殿找我们拿便是。”
青虞翻身下床，朝着欢言行了一礼：“多谢。”
欢言坦然受了青虞这礼，见她如今状态良好，便也不作多留。
他微微扬唇：“殿下说你且先休息两日再来当差。”然后拱手告辞了。
青虞送走欢言，看着桌上的丹药和水果，站了良久。
不想给人留下话柄，第三日一早，青虞就来到了阎王殿。
云凡似乎刚起不久，他一边理着衣服上的褶皱一边打着呵欠。见到青虞推门进殿，诧异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身体好些了吗？”想起当初陌尘将她从万鬼窟中救出来后，昏迷了将近一个月，他以为这一次青虞也得躺上好几日。
青虞朝他笑笑，软声道：“多亏了欢言给的丹药，我已无恙。”她低下头，拇指抠着食指的指甲盖，又说：“我爹如今已渡忘川。今日是想来谢谢阎王，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能亲自送他一程。”
云凡讪笑两声，心道若是她知道了陌尘原本的意图，此刻怕是说不来这个谢字吧。
她看青虞正探头看向殿内，说：“殿下这两日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要不要我帮你转达？或者等他好些以后，你再向他道谢也不迟。”
青虞抿了抿唇，说：“那就有劳云凡你了。”
云凡颔首，往前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过头看向青虞：“今日我正好要去六案功曹办事，不如你跟我一起，正好我有想交给你的差事。”
青虞微怔，随即有些慌乱地应了一声，快步跟上云凡的步伐。
云凡听着身后青虞不大不小的脚步声，脑子飞速运转着。
如今殿下上任不到半年，加上身体堪忧，身边除了他又无可信之人，许多事情都得交由他处理。但地府事务繁杂，他分|身乏术，实在难以囊括所有方面。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寻找一名帮手，综合目前所有情况来看，青虞是最佳人选。
抛开她是殿下的前世恋人不说，这短短一个多月，她竟将他教的法术运用得炉火纯青。原本他生出这样的想法时，还因为她看起来柔柔弱弱不堪一击有所顾虑，但青辉轮回之事，她能抛开个人感情很好的完成，又不禁让他对她刮目相看。
六案功曹乃阴司秘书处，呈报阴司公文，传达诏令，在地府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云凡想，青虞身为女子，心思总比男子细腻。若能将六案功曹交由她管理，定会比他管理时有所成就。
青虞不知云凡心中所想，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拇指依旧不自觉地抠着食指指甲。
当初她被陌尘救下，又知道了应淮还未渡忘川成功转世，一时情急，她恳求陌尘能允许她留在地府，等待应淮转世。
原本没抱任何希望，没想到陌尘竟答应了她的请求。不仅如此，还给她落了鬼籍，让云凡教她法术。
虽说对陌尘心存感激，但经过这些时日，她也渐渐发现阎王殿的异常：阎王殿除了大门有鬼差把守外，内殿里只有陌尘、云凡、欢言乐言四人。云凡负责打点内外事务，欢言乐言似乎只负责照顾陌尘的身体和起居。若是没有陌尘的命令，一般人根本无法入内觐见。她看得出，陌尘周围能信任的人很少，云凡似乎也有意想将她纳入他们的圈子。
除此之外，陌尘的寝宫外似乎有一层厚厚的结界，青虞猜想恐怕和陌尘的身体有关。自她见到他以来，他总是苍白着脸，时不时便要闭关几日。他和应淮分明差不多高，可看上去却又单薄许多。
青虞总是担心，万一他哪一天一命呜呼，她想同应淮一起转世的愿望又该找谁实现。
第3章 流言
青虞跟着云凡来到六案功曹，简单熟悉一遍流程后离开了。而他们走后，墙角阴暗处，两个小鬼凑在一起，偷偷摸摸不知在说什么。
从六案功曹出来，青虞又去天子殿领了新的差事。她刚上任不久，正是该好好表现的时候。况且她如今修为不高，也需要好好磨砺。
判官见她进门有些惊讶，因他刚从别处听闻青虞病了，正在修养。没想到今日不仅见到了她，还听她询问差事。
这两日陌尘闭关，又没有提前与他通气，但人都到了，又不可能让她白跑一趟。判官思前想后，从待处理的众多名册中挑了一个心地善良、寿终正寝的老人交给她。
青虞走后，判官立刻派人将此事报给了云凡。
云凡刚从陌尘寝宫里出来，欢言和乐言正在替他疗伤。
听到判官的人汇报此事，云凡想起前些日子偶然听殿下提起，似乎想让青虞修无情道。这地府勾魂的阴差，因见惯生死、看透悲欢，大都选修的无情道，云凡猜想，或许这就是殿下安排青虞勾魂的缘故。判官此举，也恰好遂了陌尘的心思。
云凡回了判官派来的人，说如此安排便好。
接下来的几日，不管陌尘有没有在，青虞都会先去阎王殿问候一声，然后再去天子殿领差。不知是因为她刚上任还是因为她法力不深，判官交给她的基本都是一些简单的差事，像别的阴差口中提到的难缠的恶鬼，她一次也没遇到过。
有一日青虞送完鬼魂回来，途径酆都的集市，同几个面熟的店铺老板打了招呼。
在她经过后，几个小鬼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青虞觉得奇怪，每当她经过一处地方，总有小鬼会聚在一起偷偷说着什么，还对着她指指点点。待她回过头去，几个小鬼又立刻噤声。
这令她十分不舒服。
次日青虞照旧送完鬼魂，想起昨日集市里的奇怪景象，便换了一条路走。没想到依然能碰到这样的情况，甚至比昨日还严重。青虞不解，想问问他们究竟在讨论什么，却又没有勇气。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日。
这些异样又带着审视的目光，令青虞如芒在背。她想起前几日在古籍上看到的隐身咒，翻出古籍连夜练习着，终于在第二日黎明时分学会了。
这日青虞办完差事回来，想起之前的情形，便隐去身形，走在集市的小巷中。
酆都中有一群鬼孩，他们看上去如同凡人六七岁的模样，也如他们一般调皮，经常穿梭在酆都集市的小巷中。青虞为了躲避他们，站到了一家糕点铺的檐下。
鬼孩们没影后，青虞正欲离开，却听见店铺老板同前来买糕的顾客攀谈着。
“今日那青姑娘也还在送鬼魂？”
“可不是嘛！不过今日见着她过去了，倒是没看见她回来。”
青虞回头看了一眼两人，脚已经迈了出去，却在听到接下来的对话时顿住了。
“果然啊，有点姿色就是不一样。当初阎王满脸焦急地冲进万鬼窟救她，我就知道不简单。听我家那口子说，天子殿最近给她派的都是些轻松的差事。”
“怎么你们都说是阎王看上她了？在我看来啊，估计是这青姑娘想凭借容貌当上天子娘娘。不过你们也看到了阎王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估计对她没什么兴趣，但为了给她留几分面子，这才给安排了一个闲差……”
“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啊……”
对话还在继续，青虞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原来这群鬼这些日子在她背后讨论的，一直是这个么？她苦笑一声，胸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不日判官看着前来领差的青虞，诧异道：“青姑娘，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今日你先歇着吧？”
青虞昨夜久久没能入睡，直到天亮时分才咪了一会儿，一听判官让她休息，急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就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不影响的。”
如今她已然成为众矢之的，若是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休息，指不定会再传出什么荒谬的言论。
判官不放心，待她领完差事后又叫了个鬼差跟着，有什么事及时禀报。
青虞前脚刚走，云凡后脚便进了天子殿。
原来陌尘昨夜已出关，身体也好了许多，如今可以抽出时间处理地府的公务。判官将那些亟需处理的折子交给云凡，又将青虞的近况与他说了。
云凡听着没发现什么问题，抱着折子向判官告辞，然后返回了阎王殿。
殿门是半掩着的，欢言乐言似乎也没在，云凡抱着折子，只能用脚别开门。陌尘正坐在书案前，翻阅着前两日云凡处理的折子。
云凡将判官给的折子抱上书案，说道：“殿下，判官说近来都是安排青虞去凡间勾魂，似乎还做得不错。”
陌尘拿过折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云凡抬步下阶，恰逢欢言端着一盘洗净的水果从门外进来，他一把将欢言拦住，挑挑拣拣后，选了个梨子拿在手里。
云凡一边擦着梨子上的水，一边朝着一旁的座椅走过去。他将梨子送到嘴边咬了一口，“不过刚刚我在回来的路上，倒是听见一些关于您和青姑娘|的流言。”
欢言被拦了路，立刻拉了脸，恶狠狠地瞪着走远的云凡，听到这话他收回眼神，说：“前两日我也听守卫的鬼差提过。”
陌尘拿折子的手一顿，“速速与我道来。”
云凡在椅子上坐下，正想着要不要说得委婉一点，就听见欢言先他开口，将听到的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云凡暗骂：“这个二愣子！”
他手上拿着啃了一半的的梨，此刻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他心虚地看了一眼陌尘，缓缓咽下嘴里的梨，站起身说：“殿下……”
陌尘眸光一沉，他收回手，冷着声问道：“多久了？”
欢言被他的表情吓到，端着果盘的手抖了两抖，颤着声答道：“有……有五六日了……”
事实上时间还要更长些。只是欢言在陌尘身边呆了这么多年，鲜少见他动怒，依着这些天陌尘对青虞的态度，也知此时要将日子往少了说。
云凡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还要在欢言乐言替陌尘疗伤时搭把手。虽说他也是刚知道此事，但陌尘的神情让他意识到他的态度似乎有失妥当。
他立即掀袍跪地，“殿下，此事我会好好处理。”
“给你一天的时间，处理不好就自己去无渊台领罚。”陌尘开口道，随即站起身走出了阎王殿。
云凡跪在原地，心中懊悔不已。他这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如今倒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欢言瞄了一眼云凡，他偷偷挪动着步子，然后三两步将果盘放在桌上，一路小跑没影了。
云凡起身，快步走出阎王殿，往六案功曹赶去。如今能最快处理此事的，恐怕也只有六案功曹。
一路上，凡他经过之处，几乎都能听到讨论此事的声音。他心中惊惧，没想到短短几日，流言竟传播得如此广泛，若是再发现得晚些，恐怕都会传到天庭那帮人的耳朵里去。
可另一方面他又不禁担心起青虞。他这几日都在阎王殿没怎么出去，所以知道的晚些。青虞每日还要当差，恐怕早已知道此事。以她的性子，听到这些话怕是要难过好久。
云凡走进六案功曹，快速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两个时辰后，最初散播谣言的小鬼被抓到了。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两只小鬼竟然就在六案功曹当差。
青虞从轮回司出来，依旧隐了身形，准备去天子殿交差。不过今日走在路上，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听到众鬼讨论她的事情，他们似乎换了话题。青虞顿住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诶，听说了吗？阎王身边那个小郎君，就天界安排的那个，不久前去了六案功曹，开始查是谁散布流言的了。”
“所以他们之前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啊？”
“应该是假的吧，不然也不会这么大的阵仗处理此事了。”
“我看倒不一定，说不定只是为了掩盖事实。”
“什么掩盖事实呀！要我说就是你们一天天吃饱了没事儿干的。那青姑娘留在地府，不过是为了等她前世的恋人，哪像你们说的是为了当天子娘娘，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觊觎那个位置啊？得亏青姑娘性子软不和你们计较，要是老太婆我早动手了！”
“……”
青虞回头看了一眼，替她说话的正是住得离她不远的鬼婆婆。青虞刚来地府之初，没少受她照拂，青虞也同她讲了不少自己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