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片刻,顾庭筠摇摇头:“这是郡主带给主公的,我若用了,有些不合规矩。”
“无妨,我带的多,你且吃了便是。”温杳笑。
见温杳和谢珩都不介意,顾庭筠便拿了几块点心,就着茶水慢慢用下。
等到顾渊离开,温杳这才看向谢珩:“阿珩方才,可是有何事要与我说?”
方才谢珩捏了捏她的手掌,又朝她使了个眼神。
温杳自然是明白的,遂等到顾渊离开以后才问。
“塞北那边出事了。”
“出了何事?”温杳呼吸一簇。
“蛮人旧部扮成百姓混在塞北,一直伺机复辟部落。趁大雪时他们勾结了当地山匪,从玉门关那里造反了。”
温杳一愣,随即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不知道?三公主可曾领兵平叛?”
“这是腊月的事。昨天才送了奏折过来。”谢珩给温杳倒了一盏茶,
“莫担心,三公主和裴子期已经平叛,剿杀了山匪和蛮人旧部。”
第60章 醒转
那便好。
温杳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最近怎的不见亓小先生?”
“他有事要离开长安一趟。”
“嗯嗯。阿珩快用膳,再不吃菜要凉啦。”
谢珩看着温杳亮晶晶的眼,喉结滚动,吐出唇畔的话变成了“好”之一字。
……
塞北。
军营主帅营帐。
营帐内一片愁云惨淡。
浓郁的药味遍布这里的每一寸角落。
榻上躺着一个脸色惨白的男子,榻边有个容貌美艳,长发高束的少女紧紧握着他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长安那边怎么说?亓小先生几时到塞北?”小心翼翼地为裴子期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容非乐侧头看向随行将士。
“回主公,至少还需三日。”将士作揖。
三日……还需要三日啊。
容非乐垂眸片刻,挥了挥手。
将士立刻退下。
看向昏迷不醒的裴子期,容非乐想要离开,发现裴子期握的很紧,便俯首吻了吻他的额头——
“阿行,我去给你煎药,等一下就来陪你。”
裴子期的手松了松。
容非乐起身,身子踉跄了片刻,慢吞吞走到帐篷之外。
她望着明朗的长空,目光空洞无神。
阿行已经昏迷一个月了。
亓小先生……能救得了阿行吗。
当夜,裴子期吐了血。
容非乐慌了神,一边喊着军医,一边手忙脚乱地给裴子期擦去嘴角鲜血。
军医赶过来给裴子期把脉,对着容非乐摇了摇头:“若有神医谷子弟来,尚有一线生机。若寻不到神医谷弟子,主公尽早为裴军师准备后事吧。属下还能再为军师续命七日。”
容非乐一个趔趄,险些瘫软在地。
等到军医给裴子期例行针灸之后,容非乐再也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睛。
“阿行,阿行……裴微行,你睁眼看看我,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呀。”她跪坐在裴子期旁边,将他的手掌抵触在自己的脸颊上,
“我还在绣嫁衣呢阿行,你说舍不得我的手被针刺,你说要来帮我绣。阿行你都不睁开眼睛,你怎么来帮我绣嫁衣呀。”
小姑娘的声音染了口腔,有些沙哑。
裴子期的睫毛颤了颤。
容非乐恍若未闻,仍旧用脸贴着他宽厚冰冷的手掌。
“阿行,你知不知道,我来塞北的时候,想着我是要孑然一身到老的。我在这里跟着长宁一起打马游大漠,一起篝火吃炙肉,一起打仗伐蛮人,可是我总觉得我缺了一些什么。”
“后来你来了,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大抵知道我缺了什么。”
“这泱泱大漠,这偌大塞北,我终究不再是孤身一人。我有阿行陪着我,陪我一起打马游大漠,一起戍守塞北,看尽大好风光。”
“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我们一起白头,一起在垂垂暮已的时候回长安,看一看我们的故乡。”
“裴微行,你骗人!”
“我讨厌死你了!你再不醒来,我就退婚!我不要为你守寡!”
“算了,裴微行一点都不讨厌。”
“……”“……”
容非乐兀自一人说了很多,直到泪水落到了裴子期的手上,沾湿了他的整片手掌。
她这才抹了一把早已模糊不清的眼睛,拿来巾帕,小心翼翼地为裴子期擦掉手上的一片湿润。
“裴微行,你快点醒过来嘛,算我求你啦。”容非乐靠在床头,戳着裴子期的脸,在他耳畔小声开口。
裴子期的眼睫又颤了颤。
容非乐说罢这句话,见裴子期还未有醒转的迹象,心里叹了口气,坐到一旁开始处理搁置在一边的军中事务。
三日后,一个清风霁月的男子打马来到塞北军营前,亮出一枚手令,面色匆匆:“在下亓清,奉丞相之命,前来为裴军师把脉问诊。”
“亓小先生!”拦住这个风尘仆仆的男子的将士愣了片刻,顿时将他认了出来。
他顾不得惊喜,连忙为亓清引路。
听到亓清来了,容非乐当即走出军营亲自迎接。
见到容非乐憔悴的模样,亓清愣了愣,便知此番裴子期有多凶险了。
“亓小先生……”
“在下必定倾力救治。”
“多谢亓小先生!”
亓清入了帐篷,容非乐候在外面,心脏砰砰直跳。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是东边日出到了西边日落,裴子期带着一脸倦色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容非乐立刻上前:“亓小先生,阿行他……”
“淤血已经清理,他醒了。我这里有一张药方,给裴军师每日服用一次,七日后换药。”亓清递过一张药方。
“多谢亓小先生!”容非乐目光一亮,接过药方,朝亓清作揖后连忙走进帐篷中。
帐篷里带着些许的血腥味,容非乐恍若未闻,径直走到床榻前。
榻上昏迷许久的男子听闻动静,缓缓睁开眼睛,朝着面前少女微微莞尔:“公主……”
“叫我什么?”容非乐眯起眼睛。
“阿尧。”
容非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撇嘴:“裴微行,你吓死我啦。”
“让阿尧担心了。”裴子期顿了顿,轻声开口,“我醒过来了,阿尧不用守寡了。”
容非乐愣了愣:“阿行……”
“昏迷时,阿尧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裴子期微微一笑,“能得新妇如阿尧,是裴子期毕生之幸。”
骄傲如他的小公主呀,为了他竟然说出求人的话。
天知道那时候他多想一把将容非乐拥入怀中,告诉她她不必求谁,她就该骄纵地活下去。
可是他说不了。
他听着她哭,她哭得声音都哑了,他的心揪疼。
可是他也很庆幸。
庆幸现在躺着的是自己,而不是他的小公主。
她生在皇宫,自幼锦衣玉食,若是被一箭射穿了肩膀,那该多疼呀。
索性亓小先生来了,救了他一命。
不然,到死都看不到他的小公主,他会很遗憾。
容非乐红了耳朵,结结巴巴开口:“我,我去给你熬药,你乖乖待着。”
“好。”
离开帐篷,容非乐再也控制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喜悦和激动在这一刹蔓延上了心头。
第61章 嫁给喻之,是我此生之幸
那一天,蛮人旧部偷袭,裴子期为他挡下了那一支暗箭。
本来躺在床榻上的该是她,却变成了她的阿行。
不过现在,她的阿行醒了过来。
若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定了定心神,容非乐拿着亓清给她的方子去熬药。
亓清又待了几日,确认裴子期并无性命之危后,这才准备返回长安。
期间,容非乐听说了容璟的事情,眉头皱得很深。
“我自幼便跟在皇兄身后,深知他为人。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劳烦亓小先生替我转告谢丞相,请他务必查明此事,还我皇兄一个公道。”送行时,容非乐朝亓清抱拳。
亓清作揖回礼:“定当转告。”
而后打马扬尘离开。
容非乐目送亓清背影远去,深深拧着眉。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思绪落下,一件薄氅披在肩头。
“外面风大,回军营吧。”
容非乐侧头,看着来人,轻声开口:“阿行,我感觉长安那边,要有大事发生。”
“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的。”裴子期知道容非乐在担心什么,抚了抚她的眉心,“若你想回去,我陪你一道。”
“不了,回了长安,这里就没有人戍守了。”容非乐摇摇头,“我答应过长宁,要替她守塞北百姓一世无虞。”
不仅是守塞北百姓,更因她私心。
被束缚深宫十五年,她真的太渴望自由了。
而塞北,刚好能容下她那颗自由的心。
塞北很好,有将士陪伴,有心上人陪伴,又得了父皇与母后的准允,所以她不需要回长安。
那边有长宁和谢珩,他们一定能够给皇兄一个公道。
念及此,容非乐牵住裴子期的手,笑盈盈道:“阿行,我们回去吧。”
裴子期回以一笑:“好。”
……
亓清回到长安,已经是二月十三了。
他带回了裴子期平安无事的消息,让谢珩松了口气的同时,将心思全部放在太子贪污案上。
裴子衡那边有了消息,说吏部尚书曾经在河东钱庄存储过大量银两。
因为是分开来存的所以没有人发现,但巧的是存的时间就在容璟回京前几日,所以看到记录后裴子衡一下子记了下来,并修书告诉谢珩。
同时,白泽派出去的人也传回了消息。
他们从外室子那里套出一条有用的线索。
那外室子曾在天灾刚爆发时暗中来过一次长安,并在同福茶楼私下会见了吏部尚书。
两条线索看似毫不搭边,但若连在一起,就显得十分微妙了。
得知这两条线索后,谢珩晓得推翻案情的关键,就在于吏部尚书。
但这老狐狸一贯圆滑,想要摸住他的把柄,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现在,还差一条最有力的证据……
想要让他露出狐狸尾巴,不一定要从他身上下手。
谢珩想到这里,思忖片刻,唤来白泽:“吏部尚书家中,有几位郎君?”
“有三位郎君。一位嫡出,两位庶出。”白泽作揖。
这段时间,谢珩让他亲自去调查吏部尚书的家底,那吏部尚书薛简家中几口人,什么来历,他都给背的滚瓜烂熟了。
听到谢珩问话,白泽当即将三位郎君以及背后母族全部说出。
那位嫡出的小郎君,是个地地道道的纨绔。
因为是老来得子,薛简对其十分疼爱,其程度比起温杳过之犹不及——但温杳没被养歪,而这薛家长子却被养的歪出了天际。
吃喝嫖赌,他是样样俱全。
那良家妇女,他是常常抢回家做填房小妾,但又有薛简善后,所以百姓们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敢怒不敢言地忍气吞声——也是因此,他成了长安臭名昭著的风流人儿。
因为成日混迹在赌坊,那薛成安,也便是薛简长子甚至染上了药瘾。
所谓药瘾,便是五石散。
那可是个害人的玩意儿,偏偏大周贵公子都喜欢这一口。
五石散……赌坊……
谢珩摩挲着下巴,对白泽吩咐了几句。
白泽听罢后有些诧异,随后朝谢珩作揖离开。
等到白泽离开,谢珩低头翻阅起奏折,忽然眉心一蹙,捂着拳头开始咳嗽。
“你还有余毒在体内未曾完全消除,这般日夜不眠不休地查案,是不要命了么。”亓清推门进来,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放在谢珩桌案上。
谢珩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注意到亓清脸上的疲惫,眼中多了一分愧疚。
“之元……”
“这药是我根据你中毒的药做的第一版解药,性温而不烈,过几日我为你把脉,若余毒消了我便继续配药。”亓清摆摆手,
“为医者悬壶济世,是家中代代流传的祖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子机不必愧疚。”
谢珩点点头:“这段时间劳烦你两边跑了。”
“无妨,权当我给自己多打了几套五禽戏。”亓清莞尔,“只要你和郡主大婚时,莫忘了请我喝上两杯喜酒便好。”
“那是自然。”
……
两日后,也便是二月十五。
今日本该是太子妃的册封大典,但是容璟都被关进天牢了,册封大典便也不了了之。
不过近来由于天武帝下了口谕,狱卒们对容璟的看管变松了不少。
宋婉也因此得以入内探望。
见到日渐清减的宋婉,容璟眼底闪过一抹心疼。
“婉婉,你好生待在东宫,这天牢有寒气,仔细过给了你。”透过木柱,容璟抚摸着宋婉冰冷的手,忍不住皱眉。
“喻之,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宋婉摇摇头,朝他微微一笑。
容璟垂眸:“记得,如今我自身难保,只怕要连累婉婉了。”
“不连累的,喻之……你抬头看我。”
容璟遂抬头。
面前女子不知几时解下外袍,露出内里一袭红裳。
大红的颜色,配上女子盈盈的笑脸,一下子恍惚了容璟的眼睛。
“嫁给喻之,是我此生之幸。喻之,我愿为你新妇,你可愿与我在此拜堂?”
容璟的眼里染了几分红色,声音也慢慢嘶哑:“婉婉……”
第62章 围魏救赵(1)
“你是百姓人人爱戴的太子殿下,是朝臣称赞有佳的储君,你还是……我腹中孩儿未来的阿父。”宋婉伸手抚着容璟的脸,目光温柔如水,
“所以容喻之,振作起来。”
宋婉的话如一声闷雷落在容璟心头。
他震惊地望着宋婉平坦的小腹,怔愣许久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婉婉,你说……腹中孩儿?”
宋婉点头,拉着容璟的手放在腹部,轻轻启唇:“喻之,你要当阿父了。”
容璟萎靡的眼底多了几分星星点点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