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余悦多少有些不满,许多伤害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的。
陆衍解开安全带,俯身撩开她额头的碎发,并没有叫醒她。
等了会儿,她还是没有醒来。他看时间,轻手轻脚开门下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他弯腰解开她身前的安全带。手拎着卡扣,他一点点松,送安全带归位。
余笙睡得沉,浑然不觉。
陆衍脱下西装外套挂在臂弯,手托住她后颈,他护着她脑袋先出车门,再抱住她腿弯。他横抱着她,胳膊撞上车门。
关门声比关驾驶座时响,余笙惊醒,猛地绷直身体。
“陆衍?”她发现自己在他怀里。
陆衍挂着衬衣的手臂抬了抬:“笙笙,帮我拿一下。”
余笙扭过头,从他手上抽出他的西装外套,“你放我下来。”
“冷不冷?”陆衍不放,反而说,“冷的话西装披腿上。”
余笙抱紧怀里的外套:“不冷。”她搂住他的脖子,“你放我下来吧。”
他转身去等电梯:“不放,你累了先休息。”
余笙瞌睡虫早就没了:“睡不着。”她不习惯他这么抱着,尤其电梯里还可能会遇到其他住户,“我能自己走。”她凑在他耳边说。
电梯到了,里头空无一人,陆衍两步跨进去,“睡不着?那帮我按电梯。”他侧过身,将按键那面对准她。
余笙:“……”她没力气说了。
电梯上行,她窝在他颈窝,“几点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陆衍便抬起手腕给她看。
不到七点,还早。
余笙放弃挣扎,等电梯到楼层,他老样子要她刷指纹。门开,没想到玄关亮着灯,还有扑鼻的菜香。
她以为是阿姨,拍他胳膊,“放我下来了,陆衍。”她几乎用气声说话。
被阿姨看到,她就没脸了。
陆衍觉得奇怪,这几天阿姨傍晚就回自己家,不知道家里为什么会开着灯。
“回来了?”余知隽听到关门声,出来迎人。
六只眼睛对上,时间定格。
方俪书同时听到动静,系着围裙从厨房匆匆过来。
第四双眼睛加入修罗场。
作者有话说:
笙笙:我人没了……
小陆:没事,有我在。
老余:来的不是时候。
老方:这……
第49章
◎她为他戴上戒指。◎
余笙那一瞬的血液直往天灵盖冲:“放我下来啊, 陆衍。”她咬着牙齿,使劲拍陆衍胳膊。
他也愣了愣, 扶住她的腰, 等她站稳先叫:“爸,妈。”
余知隽跟方俪书毕竟是过来人,也就惊讶了那么一瞬, 立马回过神来。两人面上装得若无其事,仿佛没看到女儿女婿刚才的亲密。
“回来了?”余知隽打圆场, “你们妈妈在做菜, 先去洗洗手。”
余笙不知道父母今天会来:“爸, 您怎么来了?”问完又觉得她这语气好像不欢迎他们似的,“您什么时候来的?”
方俪书先回厨房,余知隽答:“下午到的,你下班前给你发了消息,可能你没看到。”
余笙慌忙看手机,微信确实有两条消息,都是母亲发的, 说来看看她。
“对不起,爸。”她下班太累, 上车就睡着了。
父女之间并不亲密,陆衍揽住她的肩, “爸,您先坐。”
“好。”余知隽说实话跟陆衍不熟,他有心想同两人聊几句, 可这几年他见到女儿基本都是说公事, 闲话家常也不知如何开口。
余笙和陆衍去洗手间洗手, 她忐忑, 不清楚父母突然而至是不是因为余悦。
陆衍以为她是被父母当众瞧见和他亲密,不好意思的,“没事,你都推我身上。”
她明显愣了:“胡说什么。”
陆衍抽了两张擦手纸将她两只手都包住,细致到指缝他都擦得干干净净。然后,他取出她之前放在小抽屉的护手霜,在她手背挤了一点,他先抹她的左手。
“今晚留爸妈住吗?”他一边给她抹护手霜,一边按摩。
余笙摇头,过去每次父母来上海,他们都住自己的房子。左手抹完,她右手凑过去,她整只手被他包在掌心。
“先吃饭。”陆衍抹完,牵住她。
“嗯。”
餐桌上余知隽夫妇坐一边,陆衍跟余笙坐一块。面对面的位置,四人安静吃饭。
余笙信奉食不语,也就是跟陆衍相处久了,两人会在吃饭时聊聊工作。在余家除了余悦在会叽叽喳喳说全程,他们基本就是低头吃饭。
她被这诡异的气氛弄得浑身不自在:“爸,您跟妈妈去看过悦悦了?”没道理两人直接来找她。
余知隽:“见过了。”
方俪书给女儿夹了块排骨,给不给陆衍夹,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夹,“悦悦说她做错了事,不敢见你。”
余笙筷子一顿,他们大概率会站在余悦那边,就跟过去每一次一样。
余知隽让妻子帮忙盛汤,自己则放下碗筷,“悦悦的事情我们先不说,她承认自己错了就是她的错。等会儿我帮你看看山村学校的计划书,你跟我详细说说。”
余笙诧异,余知隽看她,给她解惑:“也是悦悦说的,她要我回来帮帮你。”
“笙笙,你想说服董事会,就得先说服我。”说起工作,他很严肃。
余笙紧张,点点头,“好。”
饭后,余笙跟余知隽去书房,方俪书收拾餐桌,陆衍帮她洗碗。
方俪书不可能要女婿来洗碗筷,尤其是陆衍那样家庭里出来的孩子,“不用帮我。”她摆手,多少有些紧张。
陆衍就去看余笙,余笙自然接话,“妈,阿姨不在的时候,家里的碗都是陆衍洗的。”
余知隽和方俪书对视一眼,互相交换了眼神。
书房里,余笙抱着笔记本电脑等开机,余知隽为了避嫌,没有坐陆衍的书桌。他在沙发不动声色打量着书房,书桌摆了两台电脑,一台台式机,一台笔记本,除了书、文件,还有两只挨着的马克杯,最中间是一个玻璃糖罐子,里头放了一半的巧克力。
他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自己坐的这一组沙发。最边上的单人沙发上放了条薄毯,上头压了草莓抱枕。
如果说书桌的东西他还存疑,这些一看就不是陆衍的。
余知隽心头压着的石头落地:“笙笙,一开始知道你们结婚,我真的很生气。”
余笙不意父亲突然这么说,她从笔记本里抬头,跟父亲视线对了个正着。他眼底带笑,她也松了口气。
“陆衍挺好的。”她替陆衍说好话。
余知隽笑起来:“嗯,刚才看你们这样确实挺好。”他不看好女儿高嫁,怕陆家家大业大规矩多,他给不了女儿助力,她在那个圈子里会举步维艰。
就在刚刚他想了很多,过去他插手过一次,试图撮合女儿和顾子奕,结果,女儿并不开心。女儿的工作也是,他自以为为余笙好的擅自作主,最后似乎每个决定都偏离了他的初衷。儿孙之福,他不能再多管了。
余知隽认真跟女儿道歉:“这么多年,我和你妈妈将你当作余氏的继承人,我们对你过于严厉,忽视了你。”
余笙听了没有感动,只有惶恐。她转过脸,下意识要打断父亲。
余知隽知道她想说什么,抬手示意让他说完,“可是,笙笙,两年前余氏危机,我从未想过要拿你去交换。”所以,得知她跟陆衍隐婚,又是在最敏感的时间节点,他不得不多想。与其说他是不赞成他们的婚姻,不如说他是气自己,竟让女儿拿一生幸福去交换余氏。
“我和你妈一手创立余氏教育,余氏是我们的心血,但远没有你们重要。”他从两年前的危机说到余笙十八岁改志愿,“从前是我一直在牛角尖里出不来,我总觉得余氏是我的心血,我有两个女儿,余氏教育怎么能不姓余?”
谁能想到,别人家是要死要活争家产,他们家却都避之不及。余悦不愿意学管理学教育,他愁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大女儿学音乐,小女儿也去玩艺术,余氏教育最后不得不改姓,他不甘心。
笔记本电脑因为开机后没有下一步动作,早就自动锁屏。余笙听出父亲的意思,他是在说,即便自己在血缘上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在他眼里也是。
余知隽深深看一眼余笙:“笙笙,不管你信不信,从把你抱回来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女儿。”他忽然笑了下,“抱你回家前,我跟你妈妈聊了很久。带上你回北京,意味着我们的身份就必须转变成父母。我们做教育,可是那时你妈妈没有经历过孕育一个生命的过程,我也没有过等待孩子出生的经历,为人父母的责任我们虽懂,但从未实践。”
“不可否认余悦的出生,我和你妈妈真的很开心,可是,笙笙,带你回家是我们深思熟虑后共同的决定。你是我们的女儿,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哪怕是余悦也不行。”
余笙第一次见父亲对自己这么煽情,眼睛酸涩。
最近越活越回去,她变得爱哭。
余知隽说:“悦悦没有你懂事,婴儿时候就爱哭。她小时候又最闹腾,我们忙工作,还要你带着她。”
有些话他不知道怎么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但这不是理由,他们却到底是受了影响。他们总头疼小女儿的调皮捣蛋,操心她的学业工作,相比之下,余笙过于懂事,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不知该如何去亲近,去疼她。
“之所以让你妹妹去公司,我们没有逼你走的意思。”余知隽在北京听说余笙负气离开,他又气又急,“你妹妹回国前给我们看了半天的视频,都是你拉琴和你比赛的录像。笙笙,对不起,爸爸第一次回头才发现其实拉琴的笙笙更快乐。”
那时的余笙眼里有光,不像现在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而回家后,他们除了公事还是公事,其他话都说不上一句。
他追悔莫及。
现在他也想通了,余氏教育姓不姓余都不重要,他前半生忙于工作,后半生他只在意女儿。这些他觉得太煽情,说不出口。
余笙感觉眼泪水就在眼眶打转,可是,在父亲跟前掉眼泪是件特别丢脸的事情。她别过脸,悄悄用手指刮眼角。
幸好,敲门声解救了她。她得以低头,把眼泪全抹干净。
陆衍端着果盘,他在门口没进,看着余知隽说:“妈削了苹果和梨。”
余知隽招手让他进来,陆衍先看余笙,她眼睛红红的。他错开视线,果盘搁在余知隽身前的小茶几,他余光观察着自己岳父。
父女两都坐在沙发,一个头,一个尾,坐得很远。
他直起腰,果叉叉了块苹果给岳父,“爸,吃点水果。”
余知隽很给面子地接过,他低头吃水果,给小夫妻说悄悄话的机会。
陆衍又叉了块梨,径直到余笙边上,他坐在她沙发的扶手,趁着送水果捏了捏她的手。
这是无声的安慰。
余笙接过梨,对他笑笑。
两人的互动尽收余知隽眼底,爱意写在陆衍眼神里,他看得分明。
和妻子决定来这里,他们紧张了一路,也担心了一路,他们特别害怕两人是面上恩爱来安慰他们的。结果,这次小夫妻俩的状态跟在北京完全不一样,他的顾虑被打消。
陆衍见好就收:“爸,你们慢聊。”
余知隽果叉放回果盘,跟余笙说正事。
多年生疏,不是一朝一夕能立马亲近的。余笙独立惯了,习惯陆衍也是他花了大把时间,一点点硬是掰正。
余知隽同样如此,他的温情在刚才已是极限。他让余笙打开方案,她坐过来跟他挨着,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
余知隽一手创立余氏,是最了解集团及股东的人,他没有因为余笙是自己女儿就留情面。陆衍最多是犀利,他却是逐字逐条,连个有歧义的词也拎出来单说,一份策划被他批得“一文不值”。
余笙单方面挨训了一个半小时。
最后,余知隽拧眉道:“如果连我都说服不了,别说董事会的叔伯们,他们不会给你留情面。”
余笙明白:“我改完再给您看。”
余知隽缓和语气:“鼓励山村教育这个出发点是好的,但笙笙,我们要尽力而为。”
“好。”
余知隽跟方俪书回家,余笙想了想,给余悦打电话。这次的电话她接了,电话里叫了声“姐”。
余笙开门见山:“昨天我见到丁嘉祺了。”
余悦紧张:“见她干什么?”
“她的婚礼啊,她要我转告你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知错了,你能不能原谅她,把她放出黑名单?”余笙觉得有些事自己作为姐姐要主动,就像陆衍说的,眼见和耳听都不一定为实,“其实你打架那天在班级里说的,我都听到了。”
余悦呼吸一滞:“啊?你,你听到什么了?”
余笙说:“听了一半,从你不稀罕我这个姐姐开始。”后面的她没再听,觉得难受就先走了。
“不是的,我不是那意思。”余悦急得挠头,“是你忽然对我特别冷淡,我不开心啊,同学就在那碎碎念,我听烦了才那么说你的。可后来我……”她说不下去。
“后来,你打了丁嘉祺?”余笙替她说。
余悦点头,又发现她看不到,“嗯,打了。”
“为什么不说?爸爸问你的时候为什么要一个人死扛?”
“那前因后果说一遍,不是就要说那些难听话了么,我不想你听到。”
余笙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她坐在阳台,今天外面闷热,但月亮很亮。月光温柔,她的心也渐渐柔软下来,“悦悦,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谁说的?你就是最好的姐姐。”余悦立马说。
余笙笑笑:“为什么对你冷淡?是我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我们不是亲姐妹。悦悦,你知道吗?人都有嫉妒心的,小时候不知道的时候,我就想着你是妹妹,你还小,爸妈多给你两分注意力是应该的。可是,一旦知道了真相,我心里头的恶魔就栓不住了,我会比较,比较爸妈给了你多少爱,又给了我多少。我也会计较爸妈没有来接我放学,没有来看我的大提琴比赛,却来参加你的家校活动。我还会想,这么多年我们在同一所学校,每次却都是我等你放学。悦悦,我害怕自己越计较就越嫉妒,最后心理失衡。”
她一边告诉自己要感恩,要孝顺父母,照顾妹妹,一边又会忍不住想,在妹妹没有出生的时候,父母是怎么对她的呢?是不是也是这般宠溺细致?然后,她又会想得更多一点,如果没有妹妹该多好,如果有一天她跟妹妹发生冲突,他们是否就不要她了。
越来越可怕的想法,是余笙最害怕的。所以,与其患得患失,不如慢慢疏远。
她不再期待父母的爱,也不再靠近妹妹。不亲近,也就不会有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