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疆蹲在男人身边,和手机上监管部发来的照片比对了下,确定他是周旋搭载那辆车的司机,又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发现了针管碎片。
地上没有液体痕迹,男人脸上除了伤并没有出现注射反应,加上车轮打滑的擦痕证明这里曾经可能发生过打斗。
依旧无法排除最糟糕的可能,他边往回走边对旁边的李峥说道: “把人带走,提回去再审。”
上车后转头给唐遇礼拨去电话,“找到出租车司机了,但周旋不在,她大概是把车开走上山找封文康了。”
他说着顿了片刻,伴随着那边传来的呼吸声中说道:“另外,我们发现了注射器,因为被车碾碎了,暂时无法判断是否使用过。”
依旧没有得到回复,封疆皱了下眉,觉得那边实在冷静地过分,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推测:“照现在的形势来看,周旋很有可能发现了对方的行为,所以才把司机打晕扔在半道,缉毒队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不会太为难她,你别太担心。”
话虽这么说,但毒品是多敏感的问题,封疆不用多说,唐遇礼心中比谁都清楚,无论什么人,但凡和毒品这两个字扯上关系,不死也要脱层皮。
封文康居然想到利用这种东西来对付周旋,相当于报了极大程度的恶意想置她于死地。
对于毒品的来源,唐遇礼想起日前许应发来的有关封文康的财产名单,其中有一个地方尤其引人注目。
他问封疆:“你知道银豪会所现在归属在谁名下吗?”
“谁?不会是──”他愕然顿住。
“封文康,两年前的爆破案结束至今,接手银豪会所的法人代表一直都是封文康。”想起那里曾经发生过勾当,对封文康如何获取毒品的手段、并肆无忌惮将罪名安插给周旋的胆量,都不是一个生意场上以野心取胜的企业家该有的能力。
唐遇礼毫无起伏的语气宛若平地炸雷,“我怀疑他这两年一直在参与贩/毒。”
封疆僵住了,良久都没有出声,只发出没什么底气的否定,“不可能,他虽然为了利益最大化而不择手段,但他不可能贩/毒,这种事一旦查出来就是个死,他爱名胜过爱钱,不可能做出这种有损脸面的事。”
“我已经查过他的账户流水,一年至少有10个亿的资金进出,你觉得他那家才上市的公司赚得到这么多钱?”唐遇礼将活页内容发给封疆,继续说,“这些钱有很大一部分,走的都是你名下的账户,你想说你不知情?”
他语气很冷,冷地只剩下漠然陈述事实的节奏,透着直白犀利的质问。
这种语气,封疆很熟悉,他在审讯室审犯人时用过不下千万遍。
角色陡然间转换,封疆怒气瞬间上涌头顶,他又气又急,“你怀疑我是他安插在警队的内应?!”
唐遇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听着那边激烈的呼吸声稍微稳定下来,他适时开口说道:“现在,你还要为他辩白?”
封疆哑然,他看着手里的资料,收款人那一栏写着的名字简直要刺瞎他的双眼,面对唐遇礼的提问,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脸简直要被这些板上钉钉的流水材料打烂了。
半晌,好不容易稳定情绪和声音回归正常,语气却失去了之前的坚定,“你想要我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唐遇礼淡淡道,“封文康不是想让你回西京接手他的事业吗?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继承人。”
封疆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侧向车门,压低声音,“这是什么意思?你打算放虎归山?那周旋怎么办?封文康是一心想置她于死地。”
看着路况监控实时转播过来的画面,唐遇礼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中那张画质略显模糊的脸,汹涌的情绪归于沉寂,宛若一句执念般的呓语,“她不会有事。”
周旋赶到画室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原本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人在看到她后,都神情各异地往后退,让出一条道来。
一直站在门口的方知维看到她,仿佛看到主心骨般慌忙走过来,“师姐,怎么办?他们怎么在里面查这么长时间?”
周旋神情自若地看着他在面前演戏,如今知晓前因后果,再看方知维那张脸,只觉得漏洞百出,她是怎么蠢到被他骗到现在才清醒。
懒得看他虚与委蛇,周旋不轻不重地冷笑了下,“这么心疼人家,你干脆直接进去告诉他们你把毒品藏在哪儿。”
方知维脸色霎时青白一阵,很快又恢复正常,他佯装紧张地挠了挠头,“师姐,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知道毒品在哪呢。”
就在这时,画室里传来一道响亮的男声,“找到了!”
所有人具是一震,围在一块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起来,讨论的中心无非是毒品到底是谁的。
同样垮脸的还有方知维,因为周旋在那道声音发出以后,伸手攀住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说:“封文康有没有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
“怕你不清楚,我还是提前给你提个醒。”手臂感受到他的僵硬,周旋弯唇笑了笑:“画室现在是我和你共用,我被抓了,你能逃得掉吗?”
方知维面上闪过一丝漫长的慌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知道。”察觉到他的抵抗,周旋用力按住他,“你前天晚上兢兢业业一晚上没睡,不就是在想怎么把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画室。”
“忘了告诉你,我在画室里安装了针孔摄像头,你晚上偷溜过去的嘴脸,可是在我手机里拍地一清二楚,要不要叫警察过来一起欣赏欣赏?”
“我昨晚没去过画室,一直在卧室改论文。”方知维辩解道。
“昨天晚上?”周旋笑吟吟地眯起眼,这一句话顿时令方知维瞬间如临大敌,他看着从画室走出来的警察,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就要放声大喊,冷不丁被周旋一推,堪堪扶住墙壁才不至于摔在拱门上。
这番动静引来了那群警察的注意,领头那个直逼周旋而来。
“跟你说句实话吧,画室里根本就没有摄像头,都是我编出来骗你的。”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方知维,神态间完全没有即将被抓走的慌乱,反而带着星点发自内心的愉悦,“还有,不要觉得举报人是你,你就能和这件事摆脱关系,你们都说毒品是我的,警察要是问我来源和用途,当然是我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警察一步步逼近,朝她亮出了手铐。
周旋的一番话令方知维直冒冷汗,他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在她毛骨悚然的笑容里听到一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朋友,赶紧跑吧。”
明明是没什么威慑力的逗弄口吻,方知维听完却感到头皮发麻。
直到周旋戴上手铐被人带走,他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直到衣服却被冷汗浸透,寒意刺骨。
“你就是方知维?”走在最末尾的便衣警察停在面前,方知维眼皮一抖,点了点头。
“非常感谢你的举报,只是相关细节还需要麻烦你跟我们回警局做个笔录。”
方知维恍若未闻,惊恐之色慢慢爬上脸庞,“是你们告诉周旋,举报人是我?”
那人摇摇头,似乎也觉得莫名,“出于对民众的保护,我们从不向罪犯透露举报人的任何信息。”
方知维听完彻底变了脸色,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周旋一路被人拉着走,她晃了晃手铐,饶有兴致地走走看看,像是在围观的人群里寻找什么人。
见她一副处变不惊的平静模样,倒是让旁边的谢凡飞觉得惊诧,再棘手难搞的罪犯他都遇到过,但平生头一次遇到全程冷静地听不见一句辩解、甚至连话都不说的罪犯。
然而一想到封疆那通电话,他对周旋的最后一丝好感也消失了。
说到底就是个关系户,落到他手上,算她倒霉。
按照调查流程,谢凡飞拿出纸笔,照例询问名字、年龄、职业。
周旋坐在车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瞥到谢凡飞胸前的工作牌,“谢警官,能麻烦你开下窗户吗?里面太闷了。”
正握笔写字的谢凡飞冷冷扫来一眼,这人是吸毒吸high了搞不清状况吗?
把警车当碰碰车了是吧。
他竖起两根手指在周旋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周旋气笑了,敢情是以为她吸傻了,“我没吸毒。”
“每个坐过你现在位置上的人都这么说。”谢凡飞习以为常,他检查了下周旋的皮肤状态,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结果,“等回警局做了药检,一切就都清楚了。”
“吸毒多长时间了?”他又问。
周旋一阵无语,挪动双手去按开窗按钮, “没吸。”
车窗缓缓下降,灌入一点温热的风浪,透过缝隙,周旋看到反方向迎面驶来一辆车,她先是看了眼驾驶座,在后座那人即将映入眼帘时,身体被一股力道猛往后扯,视线再次隔绝于昏黄的车顶。
“老实点。”
谢凡飞及时制止了她的小动作,将车窗重新关合。
唐遇礼看着面前一辆辆开向山下的警车,很快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他立刻出声叫住司机,“停车。”
目光循循追望过去,那一眼仿佛是他的错觉,眨眼间消散在擦过车身的风浪下。
无论他接下来看得多仔细,都是如出一辙、无法窥见内部的黑色玻璃飞快从眼前闪过。
再也找不到那双熟悉的眼睛。
“后面来车了,还要停在这吗?”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向他。
“不用,走吧。”唐遇礼收回视线。
风声细碎如呜咽,在耳畔不停翻涌。
敞开的车窗缓缓升起,在林荫葱茏深处,泛着和宝石一样的光芒。
他知道,那不是错觉,他看到了周旋。
作者有话说:
放心放心,旋姐从不吃闷亏。
第59章 岸然
◎我要见她。◎
亲眼目睹周旋被警察带走的沈艺音, 此时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如释重负的轻松,还是良心未泯的愧疚。
她的确不想再见到周旋,但万万想不到会以这种声势浩大的方式。
即使万般不愿承认, 但在看到周旋戴上手铐那一刻,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视线追随着她离开的背影,罕见地生出几分怅然失落。
一直到走回房间, 心下的不忍更加强烈起来。
说到底,周旋并没有做错什么,是她和周谨的婚姻破裂,才导致她从小长期生活在一个畸形的环境,心性不免被周谨影响走上歧途。
她虽然不愿意接纳她作为沈家的一份子,对周旋也没什么母女之间的感情,但总归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一想到周旋的结局是这个下场, 其中还有封文康的手笔, 沈艺音顿时有些于心不忍。
她思索片刻, 泡了壶花茶送到封文康的书房。
见她进来,封文康对着手机那边说了句什么, 然后兀自掐断电话, 将手机放在一边, 抬头看向她,温声道:“这种事你何必亲自动手,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你工作辛苦, 我帮不上忙, 做点小事还是应该的。”沈艺音将倒好的茶递过去,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派欲言又止的神色。
“怎么了?”抿了口茶,封文康瞧她表情不对,心下了然却不点破。
沉默几息,她才终于含蓄开口:“我们这么对周旋,是不是太过了?我看她的样子对回沈家的事也并不上心,这么多年,即使知道我的身份也从来没有找过我,她本来就是回国休假的。不能像之前那样,想办法再把她送到国外吗?”
封文康静静听完,面上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他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润肺,“我知道你于心不忍,只不过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老爷子那边的情况你清楚,他是铁了心要找到周旋,把遗产都留给她,如果到时候真由她当家作主,凭我们之间的关系,加上她从小跟在周谨身边长大,对你只有怨恨,一旦回到沈家,西京那么多等着看笑话的人,你要怎么自处?”
这番话算是戳到沈艺音的痛楚,当年她和周谨分开刚回西京时,明里暗里的指指点点听到不下千百遍,这么多年过去了,好不容易才抛下过去的阴影重新站稳脚跟,她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到那段噩梦般的日子。
“我这么做只是想断了老爷子的后路,他一辈子清清白白,留下的艺术产业当然不会让一个有政治错误的人接手。”封文康说,“至于警察局那边,我都打点好了,等这件事风头过去,我会派人送周旋回意大利,国内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对她在国外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听到他这样说,沈艺音彻底安下心来,她忍住眼角湿意,看着面前处处为她考虑周全的丈夫,不由庆幸自己的选择,“你一向妥帖周到,是我多想了。”
安抚好怀里的妻子,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封文康镜片下原本温润的目光一寸寸灰暗了下去。
对比面对沈艺音时的耐心,封疆在他这里没有得到任何寻常父子间温馨的对待。
他一贯精明地像个商人,说话做事的每时每刻都在盘算着利益得失,对于封疆一进门就冒失鲁莽的提问,封文康不悦地皱了下眉。
等回去以后,有必要好好教教他为人处世的规矩。
“周旋的事,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我可以──”
封文康冷冷打断他,“你可以什么?就是因为你沉不住气,所以我才没告诉你。”
“有和我说嘴的功夫,不如多去你妈面前讨她开心,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少想周旋的事。”
听到那个讽刺至极的字眼,封疆压抑住想冷笑的念头。
妈。
实在可笑。
他到现在连他亲生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就要履行身为工具人养子的职责去讨沈艺音欢心。
难道封文康看不出来,每次他叫沈艺音妈时,她脸上的表情有多尴尬吗?
“周旋的事你不用管,辞职报告我已经帮你交了,等再过几天走完审批流程,你就不用去警察局上班,直接跟我们一起回西京。”封文风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安排道,“回去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少惹麻烦,听清楚没有?”
拨弄棋子一样的口吻,令封疆无比抗拒,他才不想回到那个为了争夺一点蝇头小利整天勾心斗角的地方,光是想想那种虚与委蛇的生活,心中就一阵恶寒。
他抬起头,看着封文康说: “那我回去以后,您打算让我接手哪方面的生意?”
话音一落,封文康看了他很长时间都没出声,深究打量的目光里透着些许审视意味,像是要从封疆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看出点别的什么。
良久,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锐利眸光随眼睫缓缓掩下,那道锋钊如刀刃的视线跟着收拢,“我自有安排。”
多年审讯罪犯养成的直觉经验,在对上封文康这个眼神时,封疆立刻反应过来他同样在观察、怀疑自己。
他太敏锐了,只是顺水推舟的稍加试探,封文康就已经对他的目的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