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作为领班,她手里算是有点权,随便威胁一下,小年轻们便不敢和她抢客户,日子倒也过的称意。
直到半年前,KTV新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女郎,竟完全不怕她,还接连抢了好几单生意。
杨兰看程今不爽久矣,一直寻不到机会找茬,好容易逮着她出错的现场,几乎把毕生积攒的怨气都撒了出来,言语粗鄙又难听。
程今没有回嘴。
要按着她的性格,自然是忍不了被人这么揉捏的,但她需要这份工作,而杨兰毕竟是她名义上的上司。
女孩紧咬牙关,为了忍耐而微垂着脑袋,却不知这番神情落在杨兰眼里,格外刺眼。
被抢走的客户曾经告诉她,程今的眼睛很迷人,小小的年纪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些狠劲儿。
有些男人就喜欢看这种带着不甘的屈服。
但杨兰不喜欢,屈服便是屈服,她不需要里面掺杂别的东西。
带着掌风的巴掌凌空落下,程今下意识闭上了眼,却没等到预想中的疼痛。
杨兰的手被人拦在半空,许西泽单手抓住女人的手腕,扫到一边。
“你……”程今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见他,呆愣地望着那线条分明的下颌。
杨兰一击不得,没等看清人脸便骂将开来,“哪他妈来的小孩,老娘教育小骚货,管你娘个屁事!”
许西泽挡在程今面前,好看的眉峰一簇,脸色沉了下来。
“哎,这位大姐,”苏贺辞也迎上去,“我看你这不像教育,怕是在泄私愤吧?”
和许西泽平日冷冰冰的语气不同,苏贺辞说话时喜欢拖长调,听起来便是一股纨绔子弟的味道,在这种地方,杨兰对这种语气十分熟悉,这才冷静下来观察他们。
两个男生都是生面孔,气质截然不同,样貌却都称得上脱俗,器宇也不凡,高高的个子护在程今面前,倒是挺唬人。
杨兰不以为意,他见过太多男人了,这种年纪的小少年,随便拾掇一下都不会难看。
但那又怎样?两个小屁孩,能顶什么天?
她冷笑一声,趾高气昂道:“两位小帅哥,毛还没张全,就来学别人见义勇为了?也不先掂掂自己几两重,要不让姐姐先疼疼你们……”
“许少爷、苏少爷!您二位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西装革领的男人忽从走廊尽头疾步走来。
杨兰一惊,伸到半空的手顿住,“老板?”
“你给我闭嘴!”西装男对杨兰狠狠一吼,转过身来,又冲许西泽和苏贺辞露出殷勤的笑,“二位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招待不周,我这就给你们开最好的包房!”
“不用了李老板,”苏贺辞打断男人拨内线的动作,“今天有朋友,房间已经定好了。”
“是吗?”男人讪讪一笑,“是几号,我亲自带你们去?”
显而易见的装傻,还有一上来就要把他们支走的意思。
苏贺辞是跟着许西泽搅和进来的,他没做表示,只是转头看了眼许西泽。
而许西泽沉着漆黑的双眸,睨了眼杨兰。
老板的姿态是最好的名片,就算没见过面前的两位少年,杨兰心里也大抵有了数,这二位的身份恐怕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
而她方才的行为显然已经踢到了铁板,原本洋洋得意的脸上已是一片骇然。
老板惴惴不安地问:“……还是二位有什么别的吩咐?”
许西泽便又看了程今一眼,从刚才到现在,女孩都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这会还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敛眸淡声道:“没有,走吧。”
走远几步后,身后响起O@的打扫声,苏贺辞回了下头,看见女孩纤薄的背影,弯腰处理玻璃碎片时,有种叫人眼熟的孤绝。
老板懂事地走在二人几步外,他胳膊肘撞了下许西泽,“这家店挺虎,连未成年都敢招?”
许西泽瞥他一眼,“今天的事,别说出去。”
“那是当然,”苏贺辞挑眉应下,随后又反应过来,“不对啊,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一个女生了?你是不是……”
二人已经走到包房门外,许西泽没有答话,门一开,苏贺辞的问题瞬间淹没在刺耳的歌声之中。
程今小心翼翼地捡完最后一片玻璃碎片,缓缓直起身子。
腹部又在轻微绞痛,她把垃圾收进袋中扎紧,又找了一块没用的抹布把玻璃片包上,扔进垃圾桶,这才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怎么会遇见许西泽呢?
他那种好学生,为什么也会违反规定,来这种学生不该来的地方?
没等她想出什么名堂,被老板拉到旁边臭骂了一顿的杨兰脸色铁青地回来,喊了她一声。
“老板让我俩去道歉。”
“道歉?”
“给刚才那俩公子哥啊。”
“我也要去?”
“废话,”杨兰瞪她,“难道还让老娘一个人去?要不是你老娘能得罪他俩吗?少磨蹭赶紧的。”
程今极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她来打工的事不能让学校知道,冒用成年人的身份证混进来的事也不能被这里的人知道。
左右许西泽这个人到哪里都没什么话,刚才看他的反应,似乎也没有要戳穿什么的打算。
希望他识点相。
进门之前,程今这么想。
程今的级别,平时不会被安排到vip区工作,所以推门进去的一瞬间,她就被屋里金碧辉煌的装修震惊了一下。
数不清的灯球在头顶炫出纷乱的光点,光立麦话筒便配了三个,中间还有一张台球桌和一张牌桌,这间屋子的配置显然已经超出了普通唱歌房的标准,面积比她家还要大。
有一群人转着麦克风正合唱一首周杰伦的稻香,还有一群张牙舞爪的公子哥围坐在牌桌旁,花花绿绿的圆形塑料板散的满桌都是,程今看不懂他们在玩什么。
这是她认知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嘈杂喧闹中,穿着印花白T的少年远离人群,一个人坐在沙发角落刷着手机。
他是整个房间最安静的存在,无论是平淡的神情,还是高贵的气质,都显得格格不入。
少爷小姐们玩的开心,甚至没有人发现他们的闯入。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程今扯了下杨兰,示意许西泽在那里,但不知是故意还是无知,杨兰却大声喊道:“请问――”
这一下,所有人都放下手上的活动,朝她们看了过来。
“那俩少爷姓什么来着?”丝毫未觉不妥的杨兰在耳边悄问。
程今拳头硬了,“许和苏。”
“许少和苏少在吗?”杨兰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露出矫揉的笑。
屋子里有一半的人都朝那头独坐的少年看去,程今注意到,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女生。
刚好这时候,苏贺辞从外面推门进来。
“老苏,你来的正好,找你和老许的。”半倚在牌桌上的一个长发男生冲这边昂了下下巴。
打量的视线却明晃晃地落在程今身上。
“苏少,”杨兰立刻凑上去,“刚才真是多有得罪,我们是特地过来道歉的。”
苏贺辞看了眼站在杨兰身后,冲他疯狂使眼色的程今,心领神会道:“啊,没事儿。”
大少爷随意地挥了下手,“不用这么客气,你们去忙吧,我们这群人玩,不喜欢别人打扰。”
听了这话,杨兰似有犹疑,但客人发了话,她也只能悻悻离开。
程今松了口气,这时,屋里却忽然有人说了句:“等一下。”
说话的是那个长发男生,他从牌桌上跳下来,随手捞起一杯半满的酒杯,径直走到程今面前。
“美女,既然是道歉,总得有点诚意,不如留下来玩一会啊?”
男生叫裴觉,是圈子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这一动作,其他原本已经把注意力放回玩乐上的人又齐齐看向程今。
这姑娘先前站在中年女人身后,现在被裴觉一说,女人让了位置,她便彻底显露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张精致绝艳的瓜子脸,皮肤很白,一双狐狸眼极有神韵,三庭五眼的比例协调得像是建模,高挺的鼻梁上还有一颗勾人眼球的小痣。
难怪能得裴少爷的青眼。
四下响起阵阵起哄声,程今看着裴觉,不自觉皱起了眉。
其实从小到大,程今没少因为自己这张脸被人搭讪,她脾气直接,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当场就拒了。
但现在这个场合显然不合适,她得忍。
喝了这杯酒再拒绝,会不会好一点?
程今想着,目光落在裴觉手里的酒杯上,正打算接过来,就听一道清冽的声音在屋里响起,“裴觉。”
许西泽不知何时从那头的沙发走了过来,“何必为难一个女孩子,这酒我替她喝了。”
下一秒,修长的手指从裴觉手里端走酒杯,澄黄色的液体被一饮而尽。
“天啊,这可是高浓度的朗姆。”
“没事吧西泽?”
“怎么能这么喝,西泽你疯了?”
耳边响起众人的细语,没等程今反应过来,她已经被许西泽拉到了走廊上。
程今挣开许西泽的手。
“许西泽,你在干什么?”
“这话好像应该是我问你。”昏暗的灯光里,许西泽倚在墙上,眸光狭长。
程今整理被他扯乱的袖口,“我?我当然在工作了。”
“我好像没听说,高中生的工作是陪酒。”
无论什么时候,他好像永远都能维持那一副清冷的样子,语调明明很平淡,却说的程今瞬间语塞。
她瞪了许西泽一眼,又败在他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里。
“回家吧。”许西泽突然说。
“什么?”
“我刚和老板打了招呼,”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你今晚所有的时间,我都包了。”
“所以,你可以回家了。”
说完,没等程今回答,许西泽就转身回了包房。
耳机里的内线电话在下一秒响起,老板的声音掺杂着道不尽的喜悦,仿佛她这一下便养活了这整家店。
心底涌起几分复杂的情绪,程今缓慢地转过身,靠上他方才倚过的墙面,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姓许的学弟了。
优等生,富二代,老师同学眼中的榜样,却出现这种地方,喝起酒来毫不犹豫,生就一副冷淡疏离的样貌,拒人于千里,却又总在伸出援手。
到底什么样子的,才是真正的你?
走廊的壁灯随音乐风格变幻莫测,绚丽的光线从眼角鼻尖打落,闪烁迷离,仿佛幻影。
良久,她怔然回神,唇角微弯。
――真是的,又欠你一次。
出KTV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程今提前看过天气预报,她撑开黑色的伞面,走向对面的街道。
KTV正对面,便利店橱窗里的白光在雨夜里氤氲成片。
只是心念一转,程今又收了伞,推门走了进去。
约莫一小时后,少爷小姐们的聚会散场,众人三三两两坐上家里来接的车,汇入跨江大桥繁华的车流。
许西泽回到房间之后,又被裴觉拉着灌了好几杯。
毕竟是从中截胡,他知道自己该有所表示,所以没有推辞,照单全收。
高浓度朗姆的酒劲本就大,再混上别的,即使酒量好如他,被这夏夜的细雨一淋,也难免要浇出几分头晕来。
所以,当那把黑色的伞面凭空出现时,他神色微怔,近乎茫然地看了眼亭亭立于身前的女孩。
“就知道你没带伞,”女孩笑起来,像暗夜里的光,“这里不好打车,送你去附近的打车点?”
“好。”许西泽点了点头,删掉了手机界面上,正打算发给司机的消息。
第7章 “叫今姐。”
绿都港这一片没什么夜生活,晚上十点多,大多数店铺就已经打烊,只有路灯静谧地挺立在道路两旁,同谭江对岸遥远的灯红酒绿形成鲜明的反差。
程今和许西泽并排走在幽静的马路边,影子被路灯拉成长长的一条,缀在脚边。
许西泽个子高,黑伞的伞柄被他握在手里,白皙清瘦的手背刚好停在程今的眼睛旁边,稍不留神便会落入眼帘。
低头,是男孩小臂上富有力量感的青筋,抬头,是清俊的下颌和朗润的五官。
空气中似有清新的味道,伴着点点酒香,存在感十足地钻进程今的鼻腔。
她知道后者来自身旁的男孩。
雨水没有熄灭酷夏的炎热,反而让周身变得有些沉闷。
脚步声轻慢地响在静谧的街道,程今忽然觉得,他们两个似乎靠的有点太近了。
她不动声色地在行走中拉开了一点距离。
“今天你又帮我解了一次围,”程今顿了顿,改口,“不对,是两次。”
“哎你这样,”她抬手蹭了一下头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不用谢,”许西泽说,“我们是同学,应该互相帮助。”
清浅的音色混着雨声的淅沥,程今侧头看他,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许西泽的神情有几分倦懒,本就清寂的脸色更显疏淡,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寻常的事实。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点不大舒服。
程今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顺着他的话,“那既然这样,学弟不如再帮我个忙?”
“什么忙?”
“今天的事你知我知,千万不能让一中的其他人知道,还有苏贺辞,能不能也拜托你,帮我封个口。”
“作为回报,”程今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喏,解酒神器蜂蜜水,我求了半天才从便利店姐姐那里要来的热水。”
许西泽垂眸看了眼程今手里的瓶子,女孩含笑的眉眼映着玻璃的反光。
他漆黑的眸子微动,用没撑伞的那只手接过来。
“你刚才泡的?”
“对啊,”程今说,“其实你刚才根本没必要替我解围,今姐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喝过的酒恐怕比你这种好学生出去玩的次数都多,对付这种场面,没在话下的。”
发现许西泽一只手撑着伞没法拧开瓶盖,程今又把玻璃瓶从他手里拿过来,却忽然听见一句:“所以你一直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威胁我?”
“这怎么能叫威胁呢?”程今把拧开盖的瓶子放回他手里,笑眯眯道,“顶多算是贿赂。”
“而且我承诺过,会保证你的安全,”程今抬脚跨过一个水坑,“在解决那几个混混之前,我是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程今……”
程今“啧”了一声,“叫今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