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长着驴耳朵——七宝酥【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29 23:11:10

  春初珍看出一身鸡皮疙瘩。
  春早低问:“你现在的样子,就跟礼义廉耻搭边吗?”
  春初珍震怒:“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不配。你不配当妈,不配说教。这些假大空的废话,这么多年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你是不是还觉得你很有道理,你以为我真的听进过心里去?”
  她扯出一个冷淡的笑:“没有。”
  “一次也没有。从出生到现在,我没有一秒钟不想摆脱你,远离你。你还记得姐姐大四寒假的时候么,有天晚上,你跟她在客厅吵架。我姐是怎么说你的,她说才不想变成你这样的女人,找个不管事的老公,把孩子当发泄和出口,再过完庸碌的一生。”
  原也错愕地看了眼春早,想扯一扯她胳膊,提醒她冷静下来,不要再讲出更多言不由衷的狠话。
  春早迅速挣开了,力气大得出奇。
  此刻的她,变得像一根纤直透明的试管,彻头彻尾清空,无液质,无反应,谁都别想再往内灌注任何实验用品。
  谁也别想再对她的性情和人格指手画脚。
  她不在意。
  她也要让自己变成那个寒夜里的姐姐,把自私的砍刀义无反顾地挥向母亲,纵使鲜血淋漓。
  胸口弥散着溃烂般的痛意,她接着说:“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姐姐,还有爸爸,我们没人从心底里服过你,喜欢你,还不都是被你逼出来的,装出来的。就你这样的,活得像个笑话的人,也配教育别人?听你的话,人生才是彻底完蛋了。”
  春初珍眼底浮出难以置信。
  她注视着这个全然陌生的女儿。惊惶之中,她努力支撑出一个高高在上的蔑笑:“你才是别说笑。如果不是我,现在这世上还有你春早?”
  春早绷着张脸:“那我还要谢谢你生了我咯?”
  “不止是我生了你,是我还救了你的命,”春初珍眼眶骤红:“为了让你出生,我丢掉了喜欢的工作,丢掉了本该有的人生,是啊,我成了一个只能在家烧饭打扫的,被你们看不起的家庭妇女。我全心全意,无微不至地照顾你,培养你,你不心怀感恩就算了,要这样说我――”女人吸出一声低促的鼻音,失望透顶地望向女儿:“你旁边这个,才认识一年,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的一个人,你为了他,要在这给我列罪状?”
  “不是我,你连见到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还想认识他喜欢他?你做梦吧。”她嘲讽地说着。
  春早再无法抑制,心防决堤,泪如断珠般往外沥涌。
  她的喉咙里扯出艰涩的哭腔:“妈,如果你不那么想生下我可以不生的,你就不用被我拖累人生,你也不用千方百计地支配我控制我,花时间花精力花代价照顾我,还要因为我去攻击一个无辜的人。”
  “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有那么见不得人罪不可恕吗,你凭什么可以一直一直,让我的每一次每一种‘喜欢’都变得那么低卑,胆怯,见不得光,只能藏在那个棺材一样的铁盒子里。凭什么,我就想问你凭什么,就因为你是我妈妈?”
  “这么多年,我几乎都在顺从你的喜好,因为我觉得我能理解,那或许就是你对女儿的爱,即使有错,即使窒息,即使痛苦得要死了,可我总会长大的,熬出头就好了,这样你的爱能落到实处,我的人生也能回到自己手里。”
  “那你呢,你真的爱我吗?你确定你给我的这些是爱吗,你尊重过我的那些‘喜欢’了吗?”
  她的情绪如烈火烹油,爆裂之后一瞬枯熄:
  “我突然搞明白了。你才不爱我。”
  “你恨我。”
  “你用我从你身上经历的,感受的所有痛苦惩罚我,惩罚我毁掉了你的人生。”
  “这才是你,我亲爱的妈妈。”
  “你根本不爱我。你恨透我了。”
  话落,空气里仿佛摁下休止符。
  春初珍面色彻底漠然,眼神也是,没了焦点,像两口枯涸的井:“是的,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好啊,我现在就从你眼前消失。”
  掷下这句话,春早拉上身边的原也,再不回头地冲出这间密不透风的牢笼,这个荒唐破碎的夜晚。
第44章 第四十四个树洞
  ◎青稚共振之心◎
  春早不知道自己奔跑了多久, 跑下了一层层黯淡的森白的楼梯,铁门在背后摔合, 迎面而来的黑夜像是浓得化不开的沥青, 她喘动着,鼻口堵塞,腿如灌铅。
  终于――
  她被身边的少年拉停下来, 按住后脑,一把拥进怀里。
  “停下来, 春早。”他微哑的声线, 随着下巴一道抵来她额前, 还有他发烫的体温,他急剧起伏的,炽热的胸膛,隔着校服纯白的衣料,烫着她的鼻头,她整张脸,仿佛雪野之下的活火山:“不要再跑了。”
  异常干净。
  又异常的温暖。
  春早开始泪流如注。
  而拥抱她的人似乎感受到了, 手一扣,将她更紧实地压向自己, 彻底包裹住她,严丝合缝。
  世界变得非常小和窄, 承载她,也容纳她。她汲取着两人之间稀薄的空气,也变回襁褓里只会用眼泪宣泄需求和痛感的婴儿, 拒绝行走, 拒绝讲话, 也不要任何技能和特长。
  只想双手揪紧他背后的衣料, 倚靠进去,彻彻底底地,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终于有一丝清明回到神智里,春早呜咽着说:“你不要记恨我妈妈。”
  因为她拿来攻击他的那些,口不择言,利刺一般的话语。
  原也气息加重。
  他稍稍分开两人,倾低头,找到女生潮湿的脸和双眼,“怎么会?”
  正如她母亲所言,她可是让她出生的人。
  如果不是她,他怎么又会见到她。
  这一瞬间,原也竟感受到几分余悸和后怕。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浓黑的目光像是碾下来的,流动着高稠度的珍重,疼惜,或者更多,其他。
  春早被看得羞怯起来,也怕自己涕泪交加的模样太丑,小幅度扭开脸。
  原也没有迟疑,抬手把她脸拨回来。
  他温热的手托起她下颌,温热的呼吸扑散在她刘海处。
  他的拇指在她眼下轻轻摩挲,为她拭走泪痕。认真的眼神像在描绘一个温柔的故事。
  春早快在他细致而重复的动作里站不住腿脚。
  她想握住他手腕,驱使他拿开和放下,但又掐住手指。
  陌生的渴念在体内涌荡着。从去年到现在,他们一直维持着适宜且规矩的距离,何曾亲近如此。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好了。”她敛睫回避他的触摸,尽管很是不舍。
  原也如梦初醒地收手。
  “我说……这么能跑,”近处的男生忽而勾唇:“运动会只让你写稿,不报田径,还是屈才了。”
  什么关头,他还有心思打趣。春早佯怒捣他胸口一下。
  很奇妙,伴随着这个动作,伤痛的情绪跟着被抽空大半。
  男生露出内伤颇重的表情,偏头咳嗽两下:“还能加个铁饼。”
  春早顿时破涕为笑。
  她瘪了瘪嘴,深吸气,观察起周围环境:“我们跑到哪了?”
  原也跟着四下望,蹙眉:“应该是……跟学校相反的路。”
  他取出裤兜里的手机,看一眼导航定位:“前面出了巷子就是平昌路。”
  春早望向夜幕里一眼可见的巷头,城市的灯火将那边填充得像扇异世窄门。
  她问:“几点了。”
  原也说:“马上就零点了。”
  春早诧然地看向他,眼皮翕动两下,又无缘无故地笑起来,双目星亮。
  原也随之莞尔:“笑什么?”
  春早苦中作乐:“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晚待在外面过,活了十七年,一次都没有过。”
  原也静默下去。
  理智上,他应当送春早回去,回到那个窒闷但安全的屋子里;
  但本能的,他清楚她现在并不想回首,去面对和处理风暴过后的狼藉。
  最后他没有选择煞风景,也不想逼迫她,去到她的对立面。
  只是问:“你想去哪?”
  说出口后的瞬间他就开始懊悔,这是个很没担当的问题。害她深夜出逃无家可归的是他,她也从未有过外宿的经验,他却将选择决定权移交到她手上。
  可女生浑不觉犹疑和无措,只快速地答:“可不可以……”
  原也:“嗯?”
  “就走。”
  只是走。
  往有光的地方走。
  走就行。
  无所谓去哪里。
  只要他在她身边,她也在他身边,都在对方的目及之处。
  “跟你一起走就可以。”
  原也的鼻头剧烈但急促地酸了一下。
  他喉结微动,克制住,低应一声“好”,再不多言,握住她的手。
  少男少女十指相扣,慢行在几无人烟只余车流的路边。
  夏夜晚风浮荡,有栀子静谧的暗香。
  也有一股无处可去的熏热和迷惘。
  “原来宜市的深夜是这样的……”春早双目滴溜溜打转,像在刻印一个新世界,一个美轮美奂的大观园。
  “是的,没什么人。”
  非机动车道上,偶尔有骑着共享单车的加班族一闪而逝,或步履或散漫或焦急的过路者。
  而他俩,多少会收到怪异的注目。
  因为身上的校服,因为这个夜阑人静的节点。
  春早视若无睹。
  很久都不再有人擦肩而过后,她轻轻说:
  “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哎。”
  她大口呼吸:“真好啊。”
  好自由,好安逸,空气都洁净得不像话。
  原也的手遽地一轻,转眼看,女生已跃上花圃边砖石铺设的矮围栏。
  “快看,我和你一样高了。”她踮步走着,为保持平衡,她将另一只空着的手伸平了。
  油绿的叶片刮过春早的裤脚。她从几乎齐平的角度歪头看过来,像只轻盈的雪雁。
  原也配合地抬高手。
  两人垂于身侧的臂弯,因此舒展开来。它们在走动间晃荡着,像一道飘摇的,但也牢不可破的链桥。
  春早哼起歌,听不出具体旋律,但格外轻快。
  原也注视着她,目不转睛。
  他莫名想到了机器人总动员里的Eva,那个饱满的,光洁的,纯白的,酷到不可思议的,从光年以外到来的女机器人,在早已朽败的地球上四处探寻和游走。而他从瓦砾和腐地中探出头,终将倾情于她。
  他们手臂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彼此脸上的笑容也是。
  车流与灯带如星河,他们抓紧彼此,在太空里起舞。
  无视所有秩序,也无视所有人类。
  ―
  临近两点的时候,他们走上一道很长的桥,趴在栏杆上遥望下方的水流。
  夜晚的江似嵌着珠宝的黑绸缎,蔓延开去,在风里一弯一荡。
  男生女生发丝涌动。
  江风猎猎,往校服里凉爽地盈注,春早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
  她立马掩唇,但还是被原也捉个正着。
  他问她:“是不是想睡觉了?”
  春早摆头,逞强说道:“哪有,就是被风吹得太舒服了。”
  原也想起她今天晚自习后的困倦,还有之后因争吵负荷过载的情绪,当即判断:“你需要休息了。”
  春早拧眉警告:“你别想把我弄回去。”
  原也失笑:“你怎么看我的,你妈安在你身边的卧底,还是帮凶?”
  “哼,”春早枕在扶栏上,嘟囔:“反正,我不想回家。”
  原也陷入两难。
  他还有两个月才成年,春早显然也没有。十八岁就像道坎,像产品出厂前必经的关卡和核验,将他们封堵在高筑内,无法与外界真正接轨。
  他犹豫着启唇:“我们……好像开不了房。”
  春早下意识反问:“开什么房?”
  原也沉默了。要怎么具体拆开来讲呢,才显得不那么诡异冒昧和词不达意。
  女生却在下一刻心领神会,脸微微升温:“哦,”她眼光乱闪:“是哦,酒店都不让未成年入住。”
  原也轻“嗯”一声。
  原也微微眯眼,又亮起来:“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
  春早仿若心有灵犀,接住他的话:“你带我去成康门吧,你经常去的网吧,那边不是无所谓年纪么。”
  “你还记得吗?”她撑起脑袋:“去年除夕,我说过想看你打游戏。”
  原也回:“记得。”
  “我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女生神态莫名兴奋。
  原也被打动,唇畔微挑:“这算哪门子梦想啊。”
  下桥后,原也叫了辆网约车,载着他们去往这个夏夜为数不多的收置处。
  颜值颇高的关系,前台小哥对原也这位老客户印象深刻,但这个点瞧见他,还带个妹子,难免惊讶:“哇,帅哥,好一阵没见你了。”
  “还有包厢吗?”原也开门见山。
  “有,二楼左拐4号包厢,”爆炸头网管小哥看看春早,又扫眼屏幕里的时间:“不是……两点多了来上网,你们真行,明天不上学也不用这样吧。”
  原也不做解释,言简意赅:“别管,给我开个双人包间就行。”
  爆炸头男生喊着“OK”,在手边电脑上操作起来。
  大厅里二手烟弥漫,鱼龙混杂。有人埋头瞌睡,有人仍嗑药般双眼亢奋,也有人注意到这对鲜嫩干净得似完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高中生男女,从闪烁的显示器后惊奇举目。
  原也拉着春早快步穿过大厅,走到二楼的包间,卡上门栓。
  白炽灯里,红色的双人劣质沙发脏污斑驳,裂口处透出里面的海绵内禳。原也瞟一眼,眉心微紧,以往不甚在意的点在此刻变得格外碍眼。
  女生刚要入座,他拉住她,卸下背包,从中抽出几张轻且薄的讲义,铺垫在上面:“坐。”
  春早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清俊字迹,意外且拒绝:“不要,你对学习有没有点敬畏之心啊。”
  原也干脆地答:“没有。”
  春早:“……”
  春早不语,将它们一张张拿起来,叠放整齐,不快道:“收回去。”
  原也安静两秒,接走,揣回书包。
  “我又不是豌豆公主。”春早一屁股坐下,倾身找下方的主机和开关。
  身侧沙发塌陷,原也也落座到她外侧,而后好整以暇歪身,注意她茫无头绪的脑袋动来动去,不自觉发笑。
  春早一无所获,猛回头,对上男生一言难尽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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