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数字是:42。
代表“生命、宇宙以及任何事情的终极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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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酒馆,原也没有提前去确认那间房子是否适合入住,因为秦阿姨告诉他,她会定期去那边请家政保洁,检查水电。都是向敏慎交代再三的,以防儿子有不时之需。
如果他现在走投无路,他能够即刻入住。
八点出头,原也回到出租屋,开始整理行李。
本在房内刷抖音的春初珍闻声而出,原也与她对上视线,仍客气地唤了声“阿姨”,而女人只是淡漠地睇他一眼,又视若空气地转身回房,继续看短视频。
房子里异常寂静,只有不断切换的BGM,流俗又耳熟。
原也收拾得很快,拎着拉杆箱从几乎清空的卧室出来时,他看向春早关拢的房门,女生应当是去学校上自习了,也不知道下午有没有补个觉,能关心她的途经至此变得微茫又寥寥。
他的呼吸变轻,像是生了重病,像是心脏被猝不及防地挖空一块,像是才刚品尝到糖果就被强行戒断的小男孩。无法忍受,但必须忍受。他盯着那扇门,第无数次劝告自己别再想,别再想了,别钻牛角尖,别进死胡同,停止那些不甘和自厌。去直面抉择,总能一天他能破门而入,去迎接他的公主。即使此刻心如刀绞。
他又往春初珍房间方向侧视一眼,犹豫要不要与她当面道别。
最后,他提着行李箱,走到那扇门前,没有去推那道半掩的门板,只是说:“阿姨,我先走了。”
“钥匙我放在桌上了。”
“谢谢你这一年的照顾。”
门内似无人在,应答他的只有浮夸大笑的背景音。
原也转身离开,快到门口时,身后忽有人叫住他:“你等会。”
春初珍走了出来,右手端着春早那个昨夜被公之于众的铁盒:“帮我带下去扔了。”
原也面露不忍,他尽可能平稳地说:“不先问问春早意见么?这是她的东西。”
春初珍语气轻忽不屑:“那随便,要么你拿走,要么我扔掉。”
原也一顿,接了过去。
春初珍再不吱声,掉头回房,再说一个字都嫌多的样子。
原也打车来到妈妈留下的房子,小区的位置并不算好,在市郊偏僻处,距学校颇远,离家更是,但楼栋偏后,围栏外有大片葱郁的林野,夜色里足见叶影浮动,还有徐徐林涛声。
原也打开灯。
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旧屋主驻留过的痕迹几乎不见,但只属于她的某些巧思和浪漫的点缀留了下来。比如黏土捏制的星球冰箱贴,下边压着一些餐品的食谱和作法,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原也拉着行李箱走回卧室,打开灯。
他第一眼留意床头柜上长方体的黑色礼盒。
他将拉杆箱留在门口,只身走过去,将那个盒子拿起来,打开抽出。
里面竟是一辆未曾拆封过的正红色的玩具汽车模型,合金材质,密封保存,还没被光阴锈蚀和氧化,崭新如初。
驾驶座的方向盘上,系着一张袖珍精致的小卡,对折着。
原也一使力,将它从金丝细线里扯下来,揭开来看:
“小也,
我们终将驶向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
如果暂时有风暴,就在这间温暖的小屋里睡一觉。
天会晴,海会平,然后持续加速。”
后面画着一张笔触不那么明确的简笔笑脸。
看久了竟像在哭,又或者是,又笑又哭。
原也不知将这段话阅读了多少遍,最后撩高眼皮,漠然地注视着这个空寂的房间,这堵白茫茫的墙面。少年视野逐渐迟缓和模糊,他关掉灯,再无法承受地从床边栽坐到地板上。
仿佛回到八年前的那个夏夜,瘦小的男孩冲出家门,只为追赶一架永不可能追上的飞机。路上他光顾看天,狠摔一跤,膝盖血肉模糊,再想爬站起身,却因刺痛不得已跪坐回去。最后只能绝望地蜷坐在坎坷不平的路面,用手狠狠按紧双眼。
黑夜变得像一条湍急的河流,而他正在被河流冲走。
第46章 第四十六个树洞
◎等风起◎
同一天晚自习课间, 春早没有在校园里见到原也。
她尽可能缓慢地路过,在走廊, 在窗口, 寻找那个熟悉明亮的身影,但杳无踪迹。
清早那句“学校见”的慰藉,在夜晚回归现实, 变成难以兑现的空想,挂在面前的胡萝卜。
她走到卫生间, 将水龙头开到最大, 掬起水一个劲冲脸, 不动声色地带走眼周的灼烫。
童越察觉到她的异样和鲜见的核桃眼,放学第一时间跑来她身边:“你怎么了啊,早。”
春早摇头:“没事。”
童越猜:“是不是原也那小子惹你生气了?”
春早咬字重了些:“怎么可能!他没有做任何不好的事情。”
男生的名字就像个泪腺开关,她鼻头瞬间被青果堵死,挤冒着酸意。
快跟童越分头前,她确认自己做不到独自承受,轻声问朋友:“你能再陪我走一会儿吗?”
童越重重点头。
行至近无人烟的暗处, 春早再克制不住,抽出裤兜里的纸巾, 猛揉眼角:“原也要搬走了。我妈知道我们的事了。”
“啊?”童越耷下眉尾,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春早压着湿红的鼻头, 说得断断续续:“我好难受啊,越越。可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说,手机也被没收了, 我只能跟你讲……”
“没关系, 你就跟我说, 尽管说, 说什么都行,”童越也面露悲色,梗咽着抱住她,拍她后背:“情况没那么糟,你还有我。”
“越越……”
“早早……”
听见耳畔哭喘愈发严重,春早怔然一秒,架住童越肩膀,将她抵远几分。
结果面前的女生跟悲催当事人似的,哭得比自己还凶还痛,五官皱成一团,涕泪横流。
春早吸鼻子,欲言又止:“那个……”
“怎么了?”童越喷出一个鼻涕泡,垂眸要她手里的纸巾:“纸借我用用。”
春早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巾递过去:“擦擦吧。”
童越接过,又关心:“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
春早长吸一口气,又呼出:“就分开,好好学习,备战高考。”
童越按胸立誓:“好吧,也只能退一步了。不过,有我在,你放心,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的爱情死了,我也绝不一人苟活。我今晚就跟陆景恒分手。”
春早抽一下嘴角:“那倒不必吧。”
童越信誓旦旦:“不瞒你说,我也想专心学习了。不然考不到北京去怎么办,这样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只有寒暑假了。”
春早闻言,又有些潸然。
童越也是。相顾无言两秒,两个情感充沛的女生再抱头哭泣。
―
翌日在做操时看到原也,春早的心落定几分。少年穿着一成不变的短袖校服,远远望过去并无多少变化,可春早就是觉得他不一样了。他不再跟同学侃笑,不再散漫恣意,下课也很少在走廊露面。从有起伏有情绪的波浪线或叹号变成一道破折或省略,显得过于平静,也过于沉默了。
春早亦然。
除了接水、送作业或去卫生间,春早几乎不会出教室,分秒必争地学。
偶然碰见,哪怕只是侧影或背面,她心头都像被弱硫酸腐蚀着。
做出选择,并承受选择。
这也是他们的必修课,尽管到来的为时过早。
春初珍不知从哪弄来了一辆陈旧的二手小电驴,开始“不辞辛苦”地接送她上下学,借口是节省时间。春早心知她用意,懒得违抗。不想窒息,不再应激,但也绝非麻痹自己。
春早觉得,那更像是,不在意,无所谓,还能差到什么程度。
即使宇宙黑暗无边,设好终点的飞船总能降落在想去的星球上。
这个过程并未持续多久。
约莫半个月,春初珍又以“车坏了,你也不能天天坐着对脊椎不好”为由允许她独自上下学。
与此同时,她从童越那里得知原也搬回学校宿舍的消息,听说老师特意给他安排了一间都是优等生也不闹腾的男寝。
再一次松口气。
生活和学习,不温不火地进行着,恰似进入十月后的天。暑气全消,夕阳西下后,浓郁的云层凝在窗页后,四面八方地聚积,整个校园像被裹进了橘子冻。
班里有人偷偷拿出手机拍照,记录下青春尾声为数不多的秋日绚烂。
春早也从厚而高的书册后扬起脸,眺望此刻的天。她握着笔,一点点目送它暗下去,被夜幕覆拢。
天边残存着一星亮色,像踢倒的炭盆里猩红的余温。
等风起。
一定能重新跃动出火焰。
―
十月中旬,原也被高三的新老班齐思贤叫去办公室谈话,问他这个月在寝室适应与否。
背手而立的少年颔首不言。
齐思贤又说:“我带你们班还不到两个月,不是非常熟悉你们的个性。但你们跟班上来的其他任课老师跟我说,你没以前积极了,是不是到高三了压力有点大?”
原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平静道:“老师,我成绩不会下降。”
“不是哎,”齐思贤硬生生被噎住。的确,是怕他掉链子,但更怕孩子藏着糟心事,最后憋出内伤,得不偿失:“你要是有什么麻烦或困难,可以跟我讲,老师会尽力帮你解决。”
“没有。”原也说:“我要回班看书了。谢谢老师。”
齐思贤张口无言,最后几不可闻一叹:“行,你回去吧。”
目随他离开办公室,齐思贤才露出无从入手的困惑,与对面偷听的英语老师对上目光。
原也的变化就是由她反馈过来的。
中年男人呷口茶:“他一直这样吗?”
英语老师回:“是,也不是吧。之前对我们也不是毕恭毕敬那种,但肯定没这么冷淡,反正――九月份开始吧,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齐思贤搁下杯子:“为什么?”
英语老师顿了顿:“好像是说,失恋了。”
“啊?”齐思贤皱眉:“他之前还谈恋爱啊?”
“嗯。”
齐思贤啧声,翻出电脑里的表格,找到顶部的原也:“但他上次月考也没掉啊。”
又自顾自欣赏:“看这数学,怎么给他扣分嘛。批到他试卷别提多舒服了,只能说……捡到宝咯。”
英语老师一摊手:“那你还给他找个闷葫芦当同桌。以前涂文炜不挺好,阳光开朗大男孩,说不定原也情绪还好一点。”
齐思贤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我告诉你哦,他现在这个同桌很不错。这小孩是我送进来看着一点点进步的,有韧性有冲劲,有个年级第一在他旁边带动他刺激他,肯定会越来越好。而且,学习态度是能相互感染的,我看原也现在踏踏实实的不也挺好。”
“你别太偏心了。”
齐思贤瞪眼:“哪有,别给我定罪啊,我可一视同仁了。”
―
高三后的体育课可谓名存实亡,虽然课表里还填写着每周两节,但基本会被其他课程占用,一周能空出一堂都算谢天谢地。
三班今天难得有一节体育课。
学生们像久未放飞的鸽群一样涌出教室。
春早陪童越去器材室领排球,背着门将排球一颗一颗往铁丝筐里丢放时,身后进来两个有说有笑的女生。一看就是低年级的,面孔仍蓬勃明亮,不像她们这些高三生,已经被少觉和课业荼毒得暮气沉沉。
四人对看一眼,春早和童越给她俩腾地方拿乒乓球拍。
那两个女生仍在讲话:“你听说没,高三那个学长,成绩次次第一还很帅的那个,他被甩了哎。”
“啊?不是吧,”另一个女生语气如暴殄天物:“这种帅哥都能被甩,他女朋友好狠啊。”
童越机械捡球的动作骤停。
春早躬那的背脊也渐渐僵硬。
“据说是高三三班的一个女学霸。”
“长得好看吗?”
“不知道哎,但我觉得她好牛哦,因为那个学长真的很帅。”
两人越说越欢:
“为什么会分啊?”
“高三了吧。还是说……男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缺点?”
“不至于吧?”
“不是说他俩合租吗?男的不讲卫生,所以女朋友忍不了?”
“看着不像诶。”
“你又不认识他本人,你怎么知道。有些人在外面人模人样的,在家可邋遢了。尿到马桶盖上的男的别太多了好吧……”
学妹们无厘头的想象力令春早无话可说。动作如同开倍速般将筐子填满,她提起一边的拉手,眼神暗示面色难绷、唇也抿得紧紧的童越可以尽早撤离了。
两人一左一右回到白日下,童越竞走般快溜出去几步,确认脱离可视听范围,她瞬间爆笑如雷,甚至发出一连串近猴近驴的怪声。
春早乜她:“……有那么好笑吗?”
童越单手捧腹,咳几声:“不是,你听了不想笑吗?”
春早:“不想。”
又为被造谣的原也抱不平,埋怨起朋友:“你以前不是挺能出头吗?今天怎么一声不吭。”
童越嘴巴张得能整吞卤蛋:“她们又没说你,我干嘛要出头,而且她们在夸你诶,你没听见吗?”
继而摇头晃脑:“说原也――无所谓啊,反正不是我EX,谁在意谁维护咯,也没见你吱声啊。”
话落哼声,故作蔑然地瞥向春早。
春早词穷,忍耐片刻,她拽停童越:“你帮我做件事。”
―
月末一个中午,原也寝室门被叩响。男生桌椅靠门,又长身长腿的,以为是其他室友吃饭回来,就没细问,撂了笔,手一扬将门从内打开。
随即把笔拿回指间,继续解题。
身侧却无动静,他偏过头,见到自己的同桌李雾站在门框外。
这位新同桌就住他隔壁寝室,平日在班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但因对方独来独往又沉默寡言,两个男生共处两月余也知交甚浅。
所以对他的到来,难免意外和不解。
原也浓眉微蹙:“有事吗?”
李雾递出手里的白色纸袋:“同桌,楼下遇到个女生,托我带上来给你的。”
原也放下笔,站起身:“其实你可以叫我原也的。”
对方:“哦,原也。”
“……”
原也犹疑着要不要接过东西。听闻他“分手传言”的不在少数,几个关系好的男生亦没少在课余时分明里暗里关切慰问,当然,不乏异性当面赠送或往他课桌里塞放礼品,但都被他一一拒收或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