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眠,你可别听他自谦。他家的资产遍布各处,可是京城的第一富商呢。”洛晴岚补充道。
难怪,苏眠在心中想着。若非有身份地位,又怎会结识容临这般的大人物。
“洛小姐,你若说这话可就疏远了,这数十年的情谊竟只能用金钱来衡量嘛。”乔羽书气得用扇子敲了敲洛晴岚的脑袋,语气愤愤道。
乔羽书说完抿了抿嘴,意识到自己可能过于严厉了些,转过身又轻柔地抚摸着苏眠的头,“不用怕,我这人一向和蔼𝖒𝖑𝖟𝖑可亲的,只除了对某些人,往后咱们就是朋友了。”笑容如春风般温暖。
苏眠抿着嘴低头嘿嘿一笑,心里涌现了一股暖流,只能愣愣地点点头。
朋友这个词她还是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说话,只觉得心中有一股很奇异的感觉。
往日她在离京城八百里外的苏府,日常不过是砍柴做饭挨骂。如今,不仅有舅舅们宠着疼着。今日,还能结识到朋友。这些事,是那个幼时孤僻自闭的自己所不敢想的。
容临因着有些公事,早早地便回房了。
苏眠与他们几个人早已是饿得饥肠辘辘,奈何清风还在一旁捉弄着他们,菜都是一道道上的。
“公子与郡主们今日只是有口福了,请的可是黄鹤楼一等一的厨师,据传是庖丁的后代。”
苏眠吃惯了顾府的江浙菜,听到了只觉得胃口大开。仆人们端着盘子,大声吆喝着菜名,“第一道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客官,这道是桃花流水鳜鱼肥。”
苏眠只觉得闻所未闻,殊不知连每道菜都有这样的讲究。桌子上渐渐堆满了各种样式的菜,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鲁粤厨师恭敬地站在了一旁,为他们解释着每道菜名字的典故及由来。
谈笑间,容临处理好了公务,换了件宝蓝色暗纹衫出来,衬得唇红齿白,多了几分气色。
他进门前先在金盆里洗了洗手,擦拭着手掌的每一处。无视了朝他拼命眨眼睛的乔羽书,径直走向了苏眠,自然地插进了苏眠与洛晴岚之间。
“清风,为何连碗筷都没有?”容临皱着眉头,厉声询问道。
清风抽动着嘴角,默默地取了副全新的碗筷,心里吐槽道,还不是因为您硬生生地挤出了一个空位。
容临修长的手指接过碗筷,随手将苏眠面前的碗筷与自己对换了一下。
苏眠刚想解释那是自己用过的餐具,谁知容临竟看都没看,就大口朵颐了起来,神色未见异常。
一旁的乔羽书惊掉了下巴,他甚至怀疑面前的容临是否被掉包了。否则难以解释他为何会做出这许多荒唐之事。
洁癖如容临,从前莫说是让人碰他的东西了,便是别人无意碰到了他的衣服,他也不会再穿。甚至,被他们拿着当话柄嘲笑了很久。
如今,叫乔羽书怎么能不惊讶?
乔羽书当真是对苏眠刮目相看,小姑娘瞧着眉眼乖顺,居然能治住容临这个怪胎。来日,定要好好取一番经才是。
苏眠只觉得脸上有些燥热,尤其是乔羽书炙热的眼神,简直让她无地自容。
偏偏屋子里只有容临一人悠闲自在,不急不忙地给苏眠夹了好多饭菜,恨不得将她的碗里都堆成了山。
洛晴岚有些看不下去了,只觉得满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令人压抑,开口道,“容临,苏眠还小,吃这么多得撑死。”
苏眠点头如捣蒜,朝洛晴岚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容临毫不留情地回了嘴,“你懂什么?眠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要多吃些。”
洛晴岚瞧着苏眠珠圆玉润,肥嘟嘟的小脸,再看看自己骨瘦如柴的四肢,一时只觉得悲从心起,恶狠狠地怒吃了几口珍珠丸子。
即使是一根无人关心无人的小草,也要记得时刻对自己好。。
“近日,我似乎又有些头痛了,想来是还未恢复得好。不知眠眠,能否帮我检查检查?”容临捂着胸口,虚弱地问道。
苏眠的手被容临紧紧地攥住了,感受着他掌心里炙热的温度,指腹摩擦过的痒感,让苏眠羞得几乎想立刻抽出自己的手。
啧啧啧,乔羽书简直是没眼看。当初那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山的容临,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当真是直叫人生死相许啊。
“且过些时日吧。”近日顾府出了这许多事,她一时也抽不出身来。
苏眠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羹汤,抬头犹豫问道,“后日是我外祖父为我办的庆功宴。若是我邀请,你们会来吗?”声音带了丝小心翼翼。
“当然。”洛晴岚平日里最喜欢热闹了,如今又是应苏眠邀请,眼中的喜悦显而易见。
乔羽书也紧跟其后欣喜地点了点头。
苏眠暗地里长呼了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邀请朋友上门,心中自是十分忐忑他们会拒绝。好在...
“眠眠,竟是没有邀请我的意思吗?嗯?”苏眠头顶上传来一道温润夹杂着几分恼怒的声音。
洛晴岚则与乔羽书在一旁看起了好戏。毕竟能让容临吃瘪的机会可不多见,可不得好好挖苦一番。
苏眠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激动,低声说道,“自己人就不并那么拘礼了吧。”声音细如蚊呐。
容临这才舒缓了眉梢,乐不可支。
平日里那个阴晴不定的大魔王第一次笑得像个孩子般。
第61章 打道回府
而乔羽书只能郁闷地饮了一口杯中酒。兄弟三人,只剩下他还形单影只,届时连个酒伴都没有。只能举着酒杯,对月成三人,岂不凄凉。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也没有了各自待着的理由,纷纷和容临依次告了别。
“你也要走?”容临拉住了跨出房门的苏眠,语气中带了几分可怜。
苏眠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不然为何会看到容临眼角闪着的晶莹泪光。
“出门这么久了,舅舅们会着急的。”苏眠低着头柔声道。
咽下了还有未出口的半句话。何况舅舅们也不让我和你私下交往过甚。
对着面前可怜兮兮的容临,苏眠发现这么残忍的话自己竟有些说不出口。
容临半晌都没有吱声,似乎明白了拦在苏眠与容临之间的一座大山便是她的舅舅们。
苏眠冒着被舅舅们发现的风险,绕过了繁华的集市,钻进了顾府的后门。
“小姐,我们这样真的好吗?”胡桃望着面前的狗洞,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苏眠探下了身子,比了比狗洞的高度,不在意地说道,“从前我在苏府时,钻狗洞可是常有的事,还爬过树摘过鸟蛋呢。”
这个狗洞还是她上次在院子里荡秋千时无意发现的,是最快能到达竹影阁的一条去路了。
胡桃望着自己崭新的红色袄裙,脸色皱成了一团麻花。“小姐,要不您还是对少爷们实话实说吧,反正少爷们疼您,定是不忍心责罚您。”
话音刚落,苏眠已经缩成了一团,钻了过去。
胡桃望着那个巴掌大的狗洞,只能硬着头皮也跟了进去,碰到了满鼻子的灰。
苏眠自己也成了个大花脸,两人对视了一番,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
平日里竹影阁虽然丫鬟不甚多,但总归是热闹的。可是苏眠出来一看,却是没有一丝人气,连着喊了几声平日下午打鼾的莫大婶几声,都没有人应答。
苏眠觉得府中气氛怪怪的,路过的丫鬟都行色匆匆,仿佛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苏眠随手抓了一个面色匆匆的丫鬟,问道,“顾府这是出什么事了吗?为何青天白日连个人都见不到?”
丫鬟见了苏眠连忙行礼道,声音带上了焦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顾府出大事了。”
苏眠心中一惊,手中的冰糖葫芦应声掉落,“可是外祖父出什么事了?”
丫鬟摇头道,“是黎老夫人与老爷出事了,两人在前厅起了争执。便是连少爷们都劝不住呢,说是,说是还要分家呢。”
分家?苏眠心中一凛,看来确实是出了什么大事。
便没有停留,径直去了前厅,还未踏入前厅,远远地便听见里面传来了争吵声,还有花瓶瓷片碎落的声音,直叫人心惊。
丫鬟仆人被赶在了门外,个个低着头,身子微颤。前厅红铜色的木门紧闭,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袁毅见了苏眠,立马松了口气。连忙将她拉往一旁,劝道,“小姐,你快劝劝老爷吧。老夫人病刚刚有所好转,可别又被气着了。”
“袁总管,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苏眠轻轻扣响了门钹,门内只听见传出嘻嘻索索的声音,有人开口问道,“是谁?”是五舅舅的嗓音,声音中透着点疲惫与沧桑。
苏眠踮起了脚尖,轻声道,“舅舅,是我啊。”
古铜色大门刷的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五舅舅皱着眉头,面色带了几分严厉,“方才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苏眠缩了缩脖子,与远远站在门后的顾景桓对了下眼神,乖乖坦白道,“是去容府探望容临了。”
苏眠委屈巴巴地低下了头,耷拉着脑袋等着顾清的责罚。
谁知,顾清脸上笑容灿烂,甚至望着苏眠的眼光还隐隐多了几分赞赏,“咱家眠眠终于长大了,都知晓人情世故了。”语气中充满了自豪以及一丝的惆怅。
苏眠嘴角抽了抽,脸边划过了几道黑线,一时之间无语凝噎。
“舅舅,听说曾祖母和祖父大吵了一架,是怎么回事啊?”苏眠扯了扯顾清的衣袖,仰头问道。
前厅里只有他的三位舅舅,便再无其他人了。顾忠也明令禁止过其他人进入。
此事还要从上次顾府被重兵包围说起,黎老夫人一气之下被气得病倒了。近日才慢慢有了好转的迹象,谁知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顾忠喊来她床边,用御赐的九节鞭狠狠地抽打了好几下,直至精疲力竭方才罢休,此后更是扬言进宫面圣,顾忠当然不能同意。
两人便各执己见,争吵了起来。黎老夫人更是被气得一度差点晕厥了过去,连吃了好几粒护心丸气息才平稳了下来。
“眠眠,我们所言父亲更是不会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顾晚怜惜地摸了摸苏眠的小脸蛋,愧疚地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中。
“舅舅,怎么现在连你都变得这么肉麻啦?”苏眠吸了吸鼻子,面上多了丝嫌弃,离得远远地。
苏眠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曾祖母的房间,透过门缝间的丝丝光亮看看屋内的情形。
果然,外祖父跪在地上,背上依稀可见清晰的鞭痕,看得直叫人触目惊心。
萧怜也与顾忠跪于一起,屋子里只隐约听见几声抽泣声。
顾忠背上传来火辣辣得刺痛声,他都能咬牙挺过去。毕竟这与他征战沙场所受的伤,不过是大巫见小巫罢了。
只是母亲沉重如山的话语却令他汗颜,几乎是老泪纵横。
曾几何时,顾府竟走到了如此地步。父亲与自己的众位叔伯为了守护江山,永远地留在了沙场之上。母亲含辛茹苦地拉扯着他们长大。
如今江山安定,再无外敌来犯。皇权之刃竟第一个挥向了顾家,也不怪母亲心寒。
城中风云四起,早已是暗流涌动。他身后背负着整个容家,纵然他心中有多恨,便是也不能赌上整个容家的命。
“外祖父,你在这啊,当真是叫眠眠好找。”苏眠推开了门,只露出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
第62章 前尘往事
“外祖父,你身上怎么会有伤痕,痛不痛啊?”苏眠心疼地蹲了下来,轻柔地抚摸着顾忠裸露在空气中的伤疤,看上去有些恐怖骇人。
顾忠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转过了身子,藏住了伤口。又皱起了眉头,朝着门外吼叫道,“你们这群逆子,赶紧将眠眠抱走。”
顾忠因为气血涌上心头,猛地一口咳出了血。门外只听见萧萧而过的风声,无人敢应声。
“外祖父,是眠眠自己要来的。你不要迁怒于舅舅他们。”苏眠掏出舅舅塞给她的活血化瘀丹,让外祖父口服了下去。
珠帘微微浮动,传来了曾祖母压抑的咳嗽声。
屋子里那股奇异的香味似乎淡了些,萧怜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顾忠前去板凳上落座。
“来人啊,给老身洗漱穿衣,老身这就要去进宫面圣。”黎祖母老态龙钟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出来,只是气息渐弱,又似在梦魇呢喃,叫人无法分辨。
顾忠身子猛地一震,满是沟壑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与道不尽的沧桑。
萧怜也只能给顾忠顺着气,柔声安抚道。
苏眠担忧地望了一眼外祖父,眼圈微微发红。片刻后,迈着坚定地步伐走向了曾祖母的床榻。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透过雕花窗照射了进来,在地面上印出了一个糊涂的影子。窗外偶有蝉鸣声与树叶被吹动沙沙声。
“曾祖母,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眠眠啊。”苏眠掀起了珠帘,探出了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低声问道。
黎芳仪掀起厚重的眼皮,面前一切似乎都有些模糊不清,夕阳的余晖为苏眠周身镀上了一层金黄。黎芳仪蹙着眉头,伸出了满是褶皱的手一寸寸抚摸着苏眠的眉骨。
惊喜地开口道,“樱樱,是你回来了吗?”黎芳仪指节拂过苏眠嘴角的梨涡,笑意更甚。
苏眠猛地一震,没想到外祖母竟将她错认成了母亲,连着珠帘后的顾忠也猛地抬起了头,眼中悲痛万分。
苏眠不忍心打破曾祖母的幻想,她坐到了床边,甜甜一笑,“是啊,祖母。我是樱樱。”
黎芳仪眸中满是喜色,急忙牵住了苏眠的小手,捧在了自己的胸前,眸中闪着星星泪光,语无伦次道,“都是我不好,当年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和家里决裂,一走多年音讯全无。”
苏眠眼睛酸酸的,母亲在世时,嘴里时常惦念着外祖母,懊悔着自己没有尽到孝道。
黎芳仪的表情微微动容,记忆似乎回到了从前,一家人在大宅院的时光。苏眠的手被拉着,听她回忆往昔。种满海棠花的城南院落,远离官场争斗,每日儿孙绕膝,吟诗作乐,守着一亩三分地,静待故人归,好不逍遥自在。
可是江山辽阔,哪里会有春风吹拂不到之处。大雪纷纷,夫君与兄长们战死的消息终究从遥远的塞北传回了京城。马革裹尸,皑皑白骨,纵使加官进爵,万千封赏,又有何用。
后来辽兵屡屡进犯,她儿披上铠甲,浴血奋战几年,才换来边境永久的安定。如今太平盛世不过几年,黄泉之下的尸骨未寒,却是叫在世的人凉了热血。
黎芳仪生来便是公主,一生为了社稷。后辈更是抛头颅洒热血,如今迟暮之年,却为了安稳愁白了头。
顾忠在帘子后默不作声地听着,眼中哀思滚滚,几乎控制不住哭喊出声。
黎芳仪心有不甘,她有一肚子冤屈,誓要与天子论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