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文被训的满脸菜色,但是容临却还是一脸自在,悠闲地夹着菜,摇头晃脑,好不得意。
“夫人说的没错,是为父我考虑不周到了。”容修文脸上堆满了笑容,也顾不得在苏眠面前维持形象了,连忙赶了过去给许秋月捏肩揉腿。
“不日顾家与容家便要结为亲家了,朝堂之上你们斗了大半辈子,如今可还知道怎么做了?”许秋月眉毛一挑,凉飕飕地问道。
内室本不该过问朝事,尤其还是这等敏感之词。可偏偏容夫人问的理所当然,容丞相也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当真是世上少见的恩爱夫妻。
“夫人,你有所不知,这朝中局势变幻莫测,我自身已是泥菩萨过河了。”
况且,他已经明里暗里帮了顾老这许多,已是仁至义尽了。
“这我不管,除非你是想让容家断子绝孙,逼的临儿丢了到手的媳妇。”
容修文额头上的冷汗直冒,却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拼命眨着眼睛向儿子求救。
他这家是国事天下事,当真是没有一件顺心的。
容临本就乐的轻松自在,好不容易将这烫手山芋扔了出去,又怎会轻易再揽回来呢,佯装看不见。
苏眠眨巴着双眼,视线在容丞相与夫人之间来回转动,突然冒出了一句,“容大人,你与夫人如胶似漆,想来和离的原配定是蛮横无理吧。”
席上瞬间静默了下来。
第102章 风雨之前
容临差点被鱼刺卡住,脸憋得通红,却一言不发。
容修文捏肩的手停在了空中,脸上的肌肉直抽抽。
他怎么不知他还有个原配?还和离了?
容夫人看起来似被雷劈了般,怒吼道,“容修文,你究竟还干出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胸口不断上下起伏着,犀利的眼神中射出了无数柄飞刀。
容修文面对着容夫人的雷霆之怒,滑跪来的如此迅速,扑倒一声便跪倒在地,哪里还有朝堂之上舌战群儒的潇洒气概,双手合十,“夫人明鉴,我不是,我没有。”
容修文这般老奸巨猾,不是玲珑心智,自然猜出了此事定是自家那混小子搞出的烂摊子,偏他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悠闲吃喝,当真是寒了他的心,容修文就差老泪纵横了。
许秋月自幼与他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然了解他不是干出这等荒唐事。细细想来,定是自己那娇惯的儿子为了哄媳妇能说出来的荒唐话。
能怎么办呢,自然是宠着了,替他做完这个戏罢了。
许秋月眼角硬是挤出了几滴泪,哽咽道,“你个负心汉,枉我对你如此情深。”
说完便拔腿就小碎步跑出了门外,容修文大惊,“夫人等等我。”便随着奔出了门外。
屋子内恢复了寂静,苏眠艰难地咽下了可口的珍珠丸子,不安道。“容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容临含笑摸了摸她的头,宠溺道,“眠眠怎会错,都是容修文他沾花惹草,咎由自取罢了。”
容临丝毫没有一丝愧疚,反而将帽子狠狠地扣在了自家父亲头上。
更何况,容临瞥了一眼消失于拐角的夫妇俩。
只怕这两人还不知在何处偷笑呢,摊上这样欢脱不按常理出牌的父母,容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果然,围墙后面。容夫人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走吧,去别院赏花去。”伸出了纤纤玉指。
容修文还尚摸不着头脑,却连忙伸出手搭了上去,“夫人不生我的气了?”
容夫人见容修文这般榆木脑袋,被气得笑出了声,“你还看不出来,是咱家好儿子搭的戏?”
容修文这才猛拍了脑袋,恍然大悟道,“还是夫人聪慧玲珑一点就通。”
容修文立马见缝插针拍上了马屁。
两人堆着满脸笑容手牵着手,朝花园中走了过去。
“少主,大事不好了。”清风如鬼影般出现在了身后,神色慌张。
“何事?”容临却并不慌乱,用手帕擦拭着苏眠嘴角沾上的饭米粒。
“祁程将于城门东市处,三日后午时三刻问斩。”清风面色凝重,沉声道。
“什么?祁大哥?”苏眠瞪圆了眼睛,惊慌道。
“消息来源可否确定?”容临蹙着眉,似乎也有些诧异。
“城门外已经贴了告示了,是刑部主司刘大人亲签的文书。”
“那日我入大理寺,祁大哥已被秘密转移了。”上次走的急,苏眠还来不及与他们分享这则讯息。
“定罪的是何罪名?”容临察觉出了一丝怪异,追问道。
“说是扰乱城中治安,又伙同同谋妨碍公差,有暴乱嫌疑。”清风一字不差地将告示内容背了出来。
“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眠猛地一拍桌子。
“祁大哥也不知得罪了何人,竟被扣上这等帽子,我定要揪出幕后黑手,为祁大哥鸣冤。”
有了陈林陈大哥的事在先,苏眠绝不允许这种事重蹈覆辙。
“眠眠,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刑部明令盖章的公文发布即敲定,除非是有莫大的冤屈。”容临牵住了苏眠蠢蠢欲动的身子。
“那该如何是好?”苏眠急的坐立难安,脑子里已成了一团浆糊。
“此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容临望着杯盏中翻滚的茶叶悠悠道。
苏眠与容临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无忧客栈时,果然祁亮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正在客栈中急的乱窜,恨不得挠破了头。
若非芳若拦着,只怕现在早就已经冲到了刑部。
“苏姑娘,容公子,你们可算来了。”祁亮像是见到了两位救星般,立马迎了上去。
苏眠眼瞧着祁亮比那日初见时消瘦了一大圈,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了身上,连眼窝都凹陷了进去,眼底泛青,看着好像换了个人,便知这些日子他有多煎熬。
“我大哥他绝不是告示上所说的这种人。”祁亮说着说着就跪倒在了地上,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将脸埋于手掌中哭出了声。
“祁大哥初次见面便是豪爽率性之人,我愿意相信是有人构陷于他。”苏眠上前一步,扶住了祁亮摇摇晃晃的身子。
“我们本是深山里本分的农村人,为何会遇到此等浩劫。”祁亮喘着粗气,大口地呼着气。
容临本不欲多生一事,只是不忍见苏眠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希冀与期待。
容临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自己是注定要淌这一趟浑水了,“若是我们愿拼尽全力救你大哥,你能否对我们做到知无不尽?”
清风也惊诧地望向少主,从前的少主冷酷无情,没想到竟为了苏姑娘,一次次地改变了自己的底线。
容临从不认为自己是慈悲心善之人,只是此事竟惊动了大理寺与刑部,想来幕后主宰绝不是泛泛之辈。
若是真如他所料,那对自己所谋之事必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而自己正好拱手将这份大礼赠予了他。
“只要容公子肯出手相助,祁某必定听公子之命,死而后已。”祁亮欣喜万分,只觉得哥哥这下有救了,哪里还有不答应之说。
他自幼与哥哥相依为命,从前哥哥将他宠的无法无天。如今哥哥出了事,就算上刀山下火海,自己也定要救出他。
祁亮一早便想好,若是自己拼尽了全力也无法救出哥哥,那便随他一起共赴黄泉,路上也算有了个伴,免得哥哥一人寂寞孤单。
“现在可以说,你们所运送的货物是什么了吧?”容临紧盯着祁亮。
第103章 致富
祁亮知道,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了,便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他们本是坐落在黄山山脚下的一处平凡人家,平日里靠采摘中草药为生,拉到几公里外的城镇上换些琐碎银子勉强养家糊口。
前些日子里,村里突然来了一群异乡人,个个身穿锦服,为首的那个人戴着银色面具,身上却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一看便是大人物。
祁程因为为人老实敦厚,又是热心肠,被众人推举为塘水村的村长,便与他们谈判了起来。
具体谈判了什么,祁亮不清楚。祁亮只知道兄长回来时满脸愁容,将自己关在了柴房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
祁亮只知道从那天之后,兄长满脸愁容,眉头再也没有舒展过。每天天不亮,便上山摘草药,有时甚至一天不回。
而筐子里所采的草药自己再也没有见到过,每次用厚厚的白布盖着。又或者那群商人一早便等在了家中,直接拿走了刚采摘好的草药。
他们每个月来采购一次,每次都会给大哥留下一大笔银票。可是祁亮却发现,大哥变得越发沉默寡言了,甚至身上总是会无缘无故地多了好几处伤疤。
他每每询问此事,将大哥逼烦时。大哥总会冷着脸训责他,说他是为了全村人好,以后大家会明白他的苦心的。
村里人的日子渐渐地过了红火了起来,每家每户都重新修葺了院落,盖上了新房,每日饭桌上皆是鸡鸭鱼肉,再也不必为了食物所费心了。人人都称赞祁程是塘水村的好村长,更是扬言要为他立碑,建庙宇。
祁程每日领着村中的一群青年早出晚归,一走便是一整天。有一次自己提出要随他一同采摘,竟惹得兄长恼怒,甩了他一巴掌。
从小到大,大哥从未训斥过他一句,更别提是打他了。祁亮因为这件事生了许久的闷气,以后再也没有过问此事。
祁亮是从何时开始察觉不对的呢,从透过门缝见祁程与商人的大声谈判开始,又或是夜晚自己起夜时,路过隔壁房间听见大哥蒙在被子里隐隐地哭泣声时。
有一日,他起了个大早。趁着天蒙蒙亮,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面,穿着一身黑衣默不作声,想假装不被发现。
可是万万没想到,祁亮会见到有生之年难忘的一幕。
那个为首的面具人坐于高处,人群之中有一人被高高捆于树上,神色平静。
只是他的奇经八脉早已冒出了血液,将身下的大缸都染得通红。
其余人似乎面无表情,冷漠地望着这一幕,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
祁亮藏在树后面,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大哥正熟悉地割破另一人的大动脉,用碗一碗一碗接着,眼角处被喷出的血渍染上了,却并未发觉。
这还是他的大哥吗?是那个善良不杀生的大哥吗?
祁亮认出了那个捆住的年轻人,他是隔壁二婶家的小子阿牛,从小便瘫痪在床,每日靠着母亲端茶送水,生活极为艰难。
阿牛从小便是自己的玩伴,两人无话不谈。祁亮只要得空,便会给他买些便宜的稀奇玩意,给他讲讲外面的繁华热闹的大千世界。
祁亮枕头下还藏着一只他亲手编织的竹蜻蜓,那时的阿牛意气风发,对祁亮说道,总有一天他会好起来,走出这片大山,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祁亮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回答他的,只看着他如今平静地靠在树上,眼神空洞,望向树林里翱翔展翅的鸟儿,嘴角微微扬起,然后慢慢没了气息。
祁亮捂着嘴,呜咽声却无法抑制地从手掌中跑了出来。
“是谁?”为首的面具人十分警觉,命令手下前去查看。
祁亮浑身一抖,慌忙滑下了坡寻找可以隐蔽之处。
祁程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远处的山坡,拱手道,“公子不必担心,我且上前去看看便是。”
祁亮屏住了呼吸,浑身绷直了。脚步声越来越近,踩在青草上咔嚓咔嚓声,叫祁亮差点忍不住尖叫了出来。
温热的气息仿佛就在祁亮的头顶上方,祁亮吓得双腿直哆嗦,眼看脚下踩的树枝便要支撑不住了。
他大哥却四处巡视了一番,走了过去。
“启禀公子,想来是鸟飞过去了。”
祁亮不敢耽搁下去,寻到了一条僻静小路,头也不回地飞奔了回去。
这是他幼时与大哥玩耍时,无意发觉的。没想到此时,竟能救自己的命。
祁亮一路奔回了家,心虚地反锁上了门。掏出了枕头底下的竹蜻蜓,啕嚎大哭。
他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为何村里人会变成这样,为何他们会对同乡人的死如此麻木。
难道钱真的能使鬼推磨吗?祁亮握着竹蜻蜓跌坐在了地上,窗外下起了倾盆大雨。
每逢大雨,祁程总会回来得早些。以前祁亮天真地以为是山路难走,如今他明白了,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改变什么,更是颓废万分。
用晚膳时,祁亮想起下午所见的血腥场面,又见到了桌上的大鱼大肉,只觉得自己的良心在被千百次地锤炼着,自己仿佛在吃人血馒头,叫他差点呕出了声。
“大哥,我们不干了行不行?我们挣的钱已经够我们衣食无忧一辈子了。”祁亮奔回了屋子,用钥匙打开了百宝箱,里面装满了支票。这么多钱,是祁亮这辈子都未曾见到过的。
祁程只是沉默,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大哥,我们逃吧。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是会有报应的。”祁亮颤抖地握住了祁程的手,声音充满了恳求。
“今天下午税后那人果然是你。”祁程平静地放下了筷子,对上了祁亮的眼睛。
“是,若是我不跟过去,怎知你在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祁亮气得将面前的饭菜全部推翻在地,揪住了自己的发丝吼叫道。
“啊亮,不然你以为现在的富裕生活是怎么来的?”
第104章 人血馒头
“我宁愿平平淡淡过一生,也不愿吃这人血馒头。”祁亮厚实的一掌径直拍向了木桌子,木桌子一脚摇摇晃晃,似乎马上便要塌陷。
“阿亮,为何你还是这般天真?”祁程脸上露出了寡淡的笑意,嘴角的胡须随风摆动。
“娘亲说过,只要勤恳用双手劳动,肯定能混的上饭吃的。”祁亮站起了身子,以恳求的目光摸着祁程的手。
“阿亮你要明白,这件事既然开始了就没有回头路了。”祁程声音仿佛在风中飘摇。
祁亮手臂一颤,摸到了祁程绸缎般丝滑的长衫,而从前大哥总是穿着粗布衫满是破洞的长衫,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可是这样会遭天谴的...”祁亮怔怔后退了几步,眼神里满是惊慌失措。
“若是真有天谴,为何有人坏事做尽还能享尽荣华富贵,有人一生做尽了善事却穷困潦倒病死他乡。隔壁二婶平日里乐善好施,可是却得到了什么?村东头的葛三叔平日里无偿载老人过河,再看看如今落得个什么下场?”祁程红了眼,说到激动处唾沫横飞。
“错的是这个世道,不是我们。我们只是为了自己的温饱努力生活,这又有什么错呢?”祁程凝视着祁亮的眸子,缓缓说道。
祁亮跌坐在地上,想起二婶与葛三叔,低下了头,一时哑口无言。
“何况大哥并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是替别人干活罢了。”祁程柔声宽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