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挑一抹笑,“朕不听他们,为什么要听皇嫂的?”
周太后望着他,自他登基以来,威势日渐重,她这个太后完全没有能力压得住他,她在夜里辗转反侧过许多回,都十分后悔当初为什么遵照先帝的遗旨立他做皇帝,但凡她当时心野几分,选个年纪小的宗室子,便不会有当下的这些事情发生。
如今富贵儿还没回来,过完年就是两个月,却一直没有消息,她实在内心难安。
她至少得在现时让天子打消这个念头。
她思索再三,终于说出口,“哀家是为皇帝好,皇帝莫非以为,你同姜太妃的那些事,哀家都不知道?”
天子眼觑起,转而没有否认的问她,“谁告诉你的?”
周太后看他认了,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来,“哀家若早知你会与姜太妃纠缠不清,当时先帝下葬,哀家怎么都得叫人把她勒死殉葬!”
天子背身坐回龙椅,手摸到桌上的金麒麟,拿到手里把玩,“既然皇嫂知道了,朕也就不瞒皇嫂了,待朕寿辰过后,朕要纳她进朕的后宫。”
周太后看他如此有恃无恐,气道,“你眼里还有先帝吗!”
天子抬起下颌,也扬声问她,“那皇嫂眼里有先帝吗?”
周太后怔住。
天子嗤笑,“皇嫂眼里如果有先帝,怎么会养一个叫富贵儿的太监来纡解寂寞呢?”
周太后呐呐说不出话。
天子和颜悦色的看着她,“朕向来坦诚,皇嫂与朕说到这份上,朕便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皇嫂要是想继续在太后这个位置上坐下去,就别插手朕想做的事,不然朕保不住得让皇嫂出丑一番。”
作者有话说:
晚安啦!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密谋◎
养心殿的大门一开, 就见周太后一脸灰败的走出来,曹安和魏宏达皆站外边儿噤声,不一会儿殿内天子悠闲的出声, “夜深了, 曹安送送皇嫂。”
曹安连忙答应着, 横一眼魏宏达,瞧瞧,天子做任何事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他曹安。
他走近周太后, “奴才送娘娘。”
周太后憋着一肚子火, 任曹安送自己出养心殿,待过了御道, 将入慈宁宫时, 周太后回身骂曹安,“你个狗奴才,皇帝叫你去五道梁, 你就去了, 提前都不跟哀家说一声, 先帝在世, 你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太监,你这些年在宫里敛了多少钱财,你当先帝不知, 先帝只是瞧你忠心耿耿, 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倒好,先帝才逝世, 你就忘了你的主子是谁, 还听从皇帝的话去五道梁运那两副死人的骸骨回来, 你莫不是想把先帝从棺材里气活!”
曹安苦着脸道,“陛下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奴才能有什么办法,陛下叫奴才去五道梁,奴才不去,不是抗旨不尊吗?奴才也为难啊……”
周太后哼道,“你去了五道梁,皇帝立刻提了那姓魏的太监到御前,你真以为皇帝会放心用你?”
曹安手揣在袖中做出老实像,“奴才不懂太后娘娘的意思。”
“自皇帝登基至今,朝堂之上,凡当年先帝倚重的臣子皆被打压,黄纪入狱,哀家的侄儿周彦罢职,就是哀家那位侄女婿不过是钦天监的副监正也被皇帝打骂过多次,禁军中所有为先帝尽忠的禁卫皆被调去守皇陵,原先的禁军提督赵辅良是先帝的左右手,也被皇帝以调戏宫女为由撤职查办,换上了张泉,这张泉是皇帝的心腹。”
“前阵子姜明去青州办错了差事,皇帝趁机把他从兵部侍郎的职位降下来,另提拔许勇做了兵部侍郎,许勇也是皇帝龙潜时的旧部,皇帝哪里会用先帝的人,皇帝势必要拔除掉所有忠于先帝的人,你觉得他会让你安安稳稳的呆在他身边?”
周太后抬一只脚过门槛,回头看他,这春寒夜半,他的额头竟有细汗浸出,她适时道,“你是聪明人,哀家点拨到这儿,你该明白自己的处境。”
曹安声音发颤,“奴才只是个伺候主子的太监,也不懂朝堂政事。”
他和那些大臣不同,说白了,大臣们可以左右天子的决策,可以压制天子,他这个太监再能耐,顶破天了也只是条狗,何况他已去了趟五道梁,通过了天子对他的考验。
周太后道,“哀家给你时间考虑,宫里的老人都被皇帝快换完了,哀家也不想你出事,你要是想清楚了,就挑个时间来慈宁宫一趟。”
撂了话,她进到慈宁宫里,曹安抬袖子直擦汗,忙不迭奔回养心殿去。
周太后回了慈宁宫后,进卧房后命随身宫女都下去,她随后打开房间内的另一道门,里边儿的木架上挂着鹦鹉笼子,鹦鹉看见人来,便叫着“死光了!死光了!”
周太后走到鸟笼前瞪着它,有半晌听这鸟叫,她头昏脑胀,皇帝知道了她私底下的事情,这事她素来隐秘,连周婉儿都不曾发觉,皇帝是怎么知道的?她想来想去,还是出在富贵儿身上,年前皇帝问过她富贵儿,年三十皇帝也提起过富贵儿,她先前并没注意,现在想来,富贵儿已经出宫有两个月了,从京里去荆州,两个月足够来回,可富贵儿人还没回来。
皇帝敢捅破这层纸,怕只怕,富贵儿已经落到皇帝手里了。
她只一想到这的可能,便身体发凉,她叫富贵儿去荆州带认识李景崇的人回京,就是为了验证当今天子到底是不是李景崇,如果皇帝真抓了富贵儿。
无论他是不是李景崇,她都得想尽办法,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周太后盯着鹦鹉道,“李景崇是谁?”
那鹦鹉在笼子里飞上一圈,仍叫着死光了。
周太后气的拍一下笼子,“哀家不管你认不认识李景崇,哀家只要你记着一句话。”
“你不是李景崇!”
鹦鹉歪着脖子在鸟架上跟她对望。
周太后慢慢儿露出温和的笑容,教着它,“跟哀家学,你不是李景崇。”
那鸟蹦蹦跳跳,跟着她叫出来,“你不是李景崇。”
周太后笑得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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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安回养心殿后,那门前候着魏宏达,魏宏达对他笑,“曹公公辛苦,陛下说你一路舟车劳顿,让你下去歇息,明个再来御前当值。”
曹安看他这副小人得势的样子,不觉来气,阴着笑道,“咱家也确实累了,这就回直房睡觉,还是陛下体谅咱家,不像有的人,从前在御用监是守夜的,现在来了养心殿,还是守夜的,没那个命享清福。”
魏宏达笑说着是,“咱家是劳碌命,不及曹公公福气。”
曹安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儿,他在五道梁吃尽了苦头,原想着回京后,天子至少也得给些嘉赏,可天子就轻飘飘的一句辛苦了,让他这心没上没下,他本来就是总管太监,也没指望天子还让他升什么,可辛苦这么久,回来天子跟前多了个碍眼的魏宏达,谁能高兴起来。
曹安自往出走。
魏宏达提着声儿道,“曹公公,明个起,咱家与您一起在御前司职,陛下说您岁数大了,那些劳累的活计都不用您做,您只在乾清宫里盯着人洒扫打理就好。”
曹安立时心一沉,之前天子虽有些事避着他,但平日也让他侍奉,乾清宫是天子就寝之地,有时候天子理政太累,就在养心殿歇下,久而久之,养心殿都比乾清宫更像个寝宫,天子让他呆在乾清宫,这不是在弃用他吗?
果然如周太后所说,即使他去了五道梁,运回章怀太子夫妇,也不能让天子放心,天子这是打算用完就弃啊!
想到那些大臣的下场,曹安心下顿生惊恐,暗暗想着明儿怎么也要找个时间去慈宁宫一回。
魏宏达见他走了,才进殿向天子禀报,天子捏着眉心,懒散道,“把他给朕盯紧了。”
魏宏达应着是,悄步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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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天未亮,曹安趁着直房这边的太监们都没起身,悄悄去了慈宁宫,却不知离他近的直房里,魏宏达一听见他这头关门声,便抹黑出屋,一路跟他到了慈宁宫附近,眼瞧着曹安进门里,他才回去跟天子回话。
“曹安果然是背主之奴,朕尚且没动他一根汗毛,他就背着朕去见太后,”天子张着手任魏宏达给自己穿衣,低眼乜他,“你会像他那样吗?”
魏宏达先为他系好腰带,再跪到地上,极恭敬道,“是陛下提携了奴才,奴才打心眼儿里敬着陛下,岂会像曹安那般吃里爬外。”
天子挑着眉,“朕不是皇帝,你也会忠于朕?”
魏宏达忙道,“在奴才心里,无论陛下是何人,奴才都对陛下崇敬,奴才不是因着陛下的身份,而是因陛下有一颗宽以待人的善心。”
天子笑斥了一句马屁精,上朝去了。
曹安到慈宁宫在周太后面前哭了好一阵,周太后自是安慰了几句,便与他说,“哀家和他透个交心的话,现在御座上坐着的,恐不是皇帝。”
曹安错愕。
周太后道,“你服侍先帝那么多年,也见过皇长孙和十四弟的画像,他们生的实在是像,哀家也分辨不出谁是十四弟谁是皇长孙,前阵子哀家叫富贵儿去荆州探查,富贵儿给哀家带回一个大秘密。”
“咱们这位皇帝根本不是十四弟。”
她转步进到隔间内,一只鹦鹉出现在曹安面前,那鹦鹉高声叫着,“你不是李景崇!”
周太后道,“这是十四弟养的鹦鹉,会说人话,十四弟已经死了,它有一双翅膀,才能逃掉。”
曹安两只眼张大,“莫不是、莫不是皇长孙!”
这样就说得通了,只有现在的天子是皇长孙,他才会这般不信先帝留下的人,甚至要赶尽杀绝。
周太后沉着脸一言不发。
曹安此刻已六神无主,慌忙跪下来,“求太后娘娘救救奴才,奴才这条命只有您能救了!”
周太后弯着笑让他起来,说,“救你容易,但哀家更想把他从皇位上赶下来,初六是万寿节,那日他得受百官诸王和外国使节朝贺,你在御前当差,只要放这只鸟在奉天殿内转一圈,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不是十四弟。”
曹安有些怕,“奴、奴才……”
周太后缓声笑,“你不用怕,哀家已经跟庞禄打好招呼,那天庞禄也会观测天象,必有幻日①凶兆。”
作者有话说:
①幻日:在天上出现了两个甚至是三个太阳,对于古人来说,这是凶兆,统治者政局不稳,随时会有大乱出现。
幻日现象一般出现在早晨或者是傍晚,以及比较寒冷的环境中,很少会出现在中午。幻日现象持续的时间通常很短,往往是几分钟或者是几十分钟。这主要是因为空中的云移动速度比较快,它们会覆盖到出现幻日的地方。(百度到的,侵删)
二更在晚上十二点哈!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跑了◎
天子登基后过的第一个万寿节, 举朝上下都异常重视,天子着团花玄金衮服、头戴乌纱翼善冠坐于朝堂之上受众臣跪拜献礼,朝堂之外, 地方州府县官皆设香案, 向京城方向行大礼, 民间亦载歌载舞,为天子庆生。
奉天殿内跪满了臣子,还有外国使臣入内觐见, 各地藩王陆续进殿朝拜。
由远及近山呼万岁。
曹安候在奉天殿左侧的一条狭窄夹道口处, 随时听从天子传唤,夹道内放着许多柜子, 都是用来装献上的贺礼, 离他最近的那个柜子是由他看管,专放诸王寿礼,鸟笼就藏在柜子里, 只等庞禄说出幻日凶兆, 他就趁机放掉那只鹦鹉, 只让它在殿内叫出那声“你不是李景崇, ”天子这皇帝就坐到头了。
数声万岁过后,照百官品阶高低赏赐珠囊、束帛,再赏赐御酒御菜, 贺天子诞辰, 最后天子便会下旨大赦天下, 与民同乐。
原本这都是往年皇帝过万寿节的规矩,天子也不例外, 但在魏宏达宣读圣旨前出了岔子, 那钦天监副监正庞禄从殿外跪爬进来, “微、微臣有事要报!”
看那恐慌架势,直叫众臣侧目。
天子微拧起长眉,“报上来。”
“回、回陛下,方才司晨来报,说……今晨东方出现幻日景象,”庞禄战战兢兢说了出来。
幻日可是不祥之兆,一时间百官都惊住。
龙座上的天子看底下朝臣小有议论,有片刻缄默。
曹安眼瞅着庞禄按计划说出幻日,心里一喜,忙转身进夹道,弯腰掀开柜子提鸟笼,这时身后忽有人一把捂住他的口鼻,夺过他手里的鸟笼,他只来得及听见一声,“拖下去。”
便昏了过去连同鸟笼一起被拖走。
没一会小太监从夹道出来给魏宏达递话,魏宏达再把话递给了天子,天子垂视着庞禄,不露辞色道,“在朕过生辰这一天,出现了幻日,你是想说,大魏的江山将要断送在朕手里?”
庞禄顶着莫大恐惧,等不到那只会说话的鸟飞进来,心知是发生了变故,今儿这样的好日子,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这种晦气话,当真是自找罪受,他不免怨起了周太后,上回听她的话被天子打骂了多次,这才几日,又听她指示来冒险说出此话,天子要是一怒,斩了他都有可能。
“……幻日是司晨观测到的,微臣也不知此事,也许是他看错了也未可知。”
天子沉长的叹了一口气,“今儿个大喜,你们钦天监是来给朕添堵的。”
庞禄颤巍巍的趴在地上,“不然、不然微臣叫司晨再看看……”
“有些话,朕不想在今日说,庞爱卿却非叫朕在这好日子里丧气,左右众爱卿都在,朕得问庞爱卿一句。”
“当年钦天监周监正一句荧惑守心,就让英宗爷对章怀太子心生间隙,庞爱卿这句幻日,是想让天下百姓对朕生出间隙吗?”
庞禄吓得连声回道,“微臣绝无此意,陛下自登基以来勤政爱民,绝不会因这小小幻日,就失掉民心。”
“朕怕你们钦天监说完这句话,再给朕按个什么了不得的帽子,就像那黄纪,嫁祸当年东宫,令英宗爷废了章怀太子,朕重民意,却不是让你这样利用的,”天子说到这儿已经隐隐有怒气。
庞禄头抵在地上不敢再出声。
“本来朕想借着朕诞辰这日大赦天下,也给黄纪一个机会不再追究当年往事,如今朕看,得从严发落,才能杀鸡儆猴。”
天子朝魏宏达挥挥手,魏宏达忙收了赦免圣旨,快步出去,不一会儿,侍卫提着半死不活的黄纪进殿,将黄纪往地上一扔。
“说说,为什么要谋害章怀太子?”
黄纪这连日来受尽折磨,早没了骨气,“是、是先帝指使罪臣做的,罪臣对不起章怀太子,罪臣罪该万死啊……”
天子有一瞬闭紧双目,耳听堂下众臣哗然,他本来该笑的,但终究没笑出来,睁眼时,眸中血丝弥漫,“原来先帝做的恶不止残害青州、赣州、石阡府多地童男童女,甚至连手足都不放过。”
他像累极了,从座上起身,道,“把黄纪拖出去斩了,退朝吧。”
黄纪惨叫着求饶,还是被侍卫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