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那可不成,夫人吩咐了,不管您去哪儿,我们都得跟着。”
江采霜只得让她跟在自己身后。
去到侯府花园,江采霜眼珠子一转,走着走着忽然蹲下,躲在花圃后面。
“姑娘?姑娘你去哪儿了?”
翠翠从这边找到那边,后来急得从园子里出去,江采霜这才现身,翻墙离开了侯府。
到了醉香坊,远远地就看到官兵驻守在巷口,不过她现在有悬镜司的令牌了,不用再偷偷进去。
进去里面七拐八绕的院子,湿意朦胧的天青色晨雾中,有许多官兵正在抽水,旁边架着翻车和桔槔,那架势像是要把整个荷花池给抽干。
江采霜到的时候,荷花池都快要干涸了,露出下面深深的淤泥,翻滚间还露出了几根森森白骨。
“道长可用过早膳了?”低磁轻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采霜以为是谨安,“还没呢。”
待看到眼前的人是那位燕世子,她情不自禁“咦”了一声,杏眸中噙着诧异。
谨安和那位燕世子,声音倒是相似。
燕安谨将她的神情变化收进眼底,殷红的薄唇扬起笑弧,“在下正要用早食,道长可要一起?”
江采霜正好也饿了,便点点头。
两人上了马车,离开歪柳巷。刚到街市,便听见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卖声,喧哗热闹。
江采霜忍不住撩开车帘,清晨的薄雾还没散,百姓便要出来做活计了,街边摆满了热气腾腾的早点摊,人声鼎沸。
她很喜欢这样充满了烟火气的热闹市集。
燕安谨临时变了主意,让人停车。
二人去了桥头的一个摊位,坐在凉棚底下,各要了一碗豆浆,配上一碟馓子,还有两个刚出炉的白白胖胖的笋肉馒头。
馓子炸得香甜酥脆,要泡在豆浆里味道才最好,泡得绵软,一口咬下去满是豆香。
江采霜喝了口热乎乎的豆浆,“刚才我去醉香坊,看见官兵在抽水,这是在做什么?”
燕安谨坐在热闹的市井之中,举手投足间依然带着出身不凡的优雅,映着初晨微茫的曦光,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惊艳。
他将手中竹筷放下,语调慢条斯理地道:“之前与树妖交手的时候,你曾经说过,树妖近日吸收了人的精气,所以才实力大增。我想,既然马兴凡的精气并未被树妖吸食,那被害的应该另有其人。”
他派人抽干荷花池的水,就是想找到被树妖吸食后的人干。
“你怎么知道要去荷花池里找?”
“寒食那夜,守在外面的官兵曾听到醉香坊里传来尖叫声。我便猜测,树妖害人发生在醉香坊。而醉香坊其他地方都已经查过了,只剩下荷花池。”
“醉香坊曾传来声音?”
“正是。夜里池边没有燃灯,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尖叫骚乱,等官兵过去查看的时候,负责醉香坊的人却说并无异样。”
江采霜怀疑道:“那时候是树妖动手了?”所以人群才会恐慌惊恐。
“在下猜测是这样。”
“既然有树妖害人性命,为何要在官兵过来查看的时候这么说呢?”
燕安谨温声解释道:“之前醉香坊发生命案,被官府查封过一阵子。这次他们刻意隐瞒,想来是怕事情泄露出去,影响了生意吧。”
江采霜心下了然。
醉香坊为了赚银子而不择手段,连发生命案这么大的事居然都敢压下去。
快要吃完饭的时候,林越过来禀报,说是找到了尸体,一共三具,都成了人干,被绑了石头丢弃在荷花池里。
这会儿开了早市,街上人流拥堵,马车走不开,江采霜便和燕安谨一同步行过去。
因着燕安谨过分昳丽的容貌,这一路吸引了不少百姓驻足,偷偷议论。
见他姿容出众,却面色苍白,不时掩唇轻咳,便有人猜出了他的身份,只敢远观而不敢上前。
江采霜问:“香墨不能说话的事,谨安应该已经跟你说了吧?”
燕安谨眸底微澜,颔首,“嗯。”
“我觉得,马兴凡那个案子,并非树妖所为。”
既然香墨不能说话,传言中她与马兴凡的恩怨便多半是假,香墨也就没必要特意跑到槐街去“复仇”。
而且马兴凡的死法与前几次的狎客死法不同,树妖若想害人,办法有的是,根本用不上重物击打后脑。
燕安谨勾唇,嗓音低醇悦耳,“在下也这么想。”
两人正说着话,前方突然一阵喧闹。
“发生什么事了?”
第15章 第 15 章
◎难道是香佩?◎
不用主子吩咐,林越自觉地挤进人群中打探。
前面挤得水泄不通,林越气喘吁吁地回来,“前面有人打架,一个是康平伯府的表公子,一个是宋侍郎家的二公子,一时半刻怕是分不出胜负来。殿下,我们还是绕路而行吧。”
路上耽搁了些时间,等他们回到醉香坊,手下人已经查到了刚从荷花池里打捞上来的三具干尸的身份。
燕安谨淡声问:“都是来京城做生意的行商?”
“正是。不过他们具体做什么生意,还有待查探。”
“殿下,可要把三具尸体抬上来?”
燕安谨看向一旁坐着的江采霜,她方才吃得不少,这会儿连口水都喝不下了。
“不必了。让他们的亲友家眷过来收尸,另外,把荷花池下的所有尸骨妥善安葬。”
“是。”
等下属领命退下后,江采霜好奇地问:“家眷?这三人还有家眷?”
“嗯,”燕安谨将手中的资料递给她,“三人都是行商,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又是秦楼楚馆的常客,经常数日不回家,所以醉香坊的人才敢为了不影响生意,而偷偷把尸体藏下。”
这样整日只知道寻欢作乐的人,三五天不回家,根本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醉香坊的鸨母不是还在昏迷中吗?现在是谁在管着醉香坊?”
“鸨母有个妹妹,平时管着醉香坊的琴师乐师和丫鬟小厮,如今鸨母昏迷不醒,醉香坊的事都是她妹妹在操持。”
说罢,燕安谨手执青花瓷茶盏,徐徐拂去茶沫,正要饮茶,动作忽地顿住,神情若有所思。
“怎么了?”
燕安谨放下茶杯,“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香秦也有个妹妹。”
“她妹妹也在醉香坊?”
“她妹妹之前在教坊司,不过几年前便染病去世了。”
江采霜诧异道:“姐妹两人竟都沦落风尘?怎么会这样?”
燕安谨便将打探到的关于香秦的资料告知她。
“原来香秦曾是边关驻将之女。”
她父亲既是边关将领,那她家里即便不算大富大贵,也算是衣食无忧的富足之家了。这样好的出身,最后却因父兄获罪,家破人亡,自己也和妹妹一起沦落风尘。
江采霜总算明白,为什么第一次来醉香坊的时候,谨安会说这里都是苦命人。
但凡有选择的余地,谁又愿意留在这等污浊之地,以色侍人呢?
说了会儿话,江采霜频频向外张望,像是在等谁。
燕安谨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道长在找什么?”
“谨安怎么还不来?我与他约好了的。”江采霜秀眉微皱,“他说要跟我说一件事的,我也有事要跟他说。”
燕安谨咳了两声,“他临时有事,让我同道长说一声。”
“又有事?”江采霜撇了撇嘴,闷声道,“算了,那我就先同你说吧。寒食那日,我和堂姐去了山上的竹林,想找鸢尾花……”
江采霜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讲给了燕安谨。
“我看到一个人提着小包袱,好像是要去山里烧纸祭拜。我没看清她的正脸,但是她和婢女交谈都是打手势,一直在比比划划。”
“她们坐的是什么样的轿子?”
“是二人抬的暖轿,轿帘颜色是红色的,似乎是纱帐。”
燕安谨道:“听你的描述,像是……青楼女子出行所乘的小轿。”
寻常的暖轿一般不会用如此艳丽的颜色,若是女子出行,更不会用无法挡住外人视线的纱帘。
青楼女子,跟婢女打手势交流……
“难道是香佩?”
江采霜认为他的猜测很有道理,“应该是香佩姐姐。我初来京城,认得的人不多,让我觉得身形熟悉的人就更少了。”
只是,不知道香佩姐姐要去山里祭拜谁。
她是从南方被卖进醉香坊的,按理来说,在京城应该没什么亲人。
“对了,你方才说的浮灵……可还记得那户人家的名姓?”
江采霜回想了一番,“那户人家姓俞,好像住在城东,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
“你若是想找到这户人家,我可以派人帮你打问。”
“真的?”江采霜正准备这边的事情一了结,就去寻找这户人家,燕世子愿意帮忙可真是太好了,她欢喜地道谢:“多谢世子。”
燕安谨淡淡一笑,昳丽面容霎时如万花初绽,美得不可方物,“一点小事,何足挂齿。”
“还有,香佩姐姐被关押在开封府大牢里,世子殿下可不可以……”
“我已让人把她调出大牢,现在关押在另一个地方,三餐都有人定时送过去,你放心。”
这下,江采霜心里便再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既然已查清此案非妖邪所为,道长可还会继续追查下去?”
“还有许多疑虑未清,自然要查下去的。”
说话间,江采霜瞥见外面居然早已日头高照,“哎呀”一声站起身,“都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去。”
不然娘亲发现她不在府上,又要担心她了。
“我让林越送你?”
“不用了,我先走了。”放下茶盏,江采霜匆匆离去。
她走后,燕安谨让人拿来了醉香坊的名册。上面记录了这些姑娘的原名,年龄和籍贯。已经去世的,会简单地记一条生卒年份,死因大都是含糊地写着“染病而死”。
方才和小道长的对话提醒了他,燕安谨临时起意,想要查一查近几年去世的姑娘中,有没有江南籍贯的。这一查才发现,每年去世的女子何其多,就算将范围限定在江南,依然能查出几十条,挨个排查下去需要不少时间。
就在这时,林越进来禀报,“殿下,醉香坊的管事求见。”
如今醉香坊的管事是之前鸨母的妹妹,名叫香鸳,体态肥硕,年龄约莫三十五。
“让她进来。”
香鸳低着头被领进前厅,畏怯地道:“奴家香鸳,拜见大人。”
她们做这等生意,跟世家权贵打交道惯了,就算是宰相公子过来,也没有畏缩的,拿好听话哄着就是。可眼前这位是出了名的手段狠辣,不近人情,香鸳不敢造次。
香鸳手里绞着帕子,心里没底,语气自然也忐忑张皇,“大人,这桩案子不关我们醉香坊的事,我们开门做生意,向来都是和气生财,哪敢对客人动手?这不是自绝财路吗……”
今日醉香坊闹出如此大的阵仗,香鸳便以为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生怕此事牵连了自己,所以巴巴地赶来开脱。
“三人死在醉香坊,你竟敢抛尸于河,按下不报。你好大的胆子。”
若不是小道长设了阵法,知道树妖曾逃出来过,说不定还真让这桩案子被压了下去。那这三个人,就是白白丧命在此。
香鸳“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奴家也是太过害怕,一时迷了心窍,所以才在官爷过来问的时候,没敢说出实情。”
当时她想着,正好旁边就是荷花池,黑灯瞎火的,抛了尸也不会有人发现。所以官兵前来询问情况的时候,她便逼着醉香坊的姑娘隐瞒此事。
有狎客迷迷糊糊看见了这一幕,本来这些人就醉醺醺的,河边没燃灯也什么都看不清楚,香鸳随意编了几句,便把这件事给揭过。
谁能想到,这都能引来定北王世子的疑心,又是抽水又是挖淤泥,大动一番干戈,硬生生把这三句干尸给捞了出来。
“原本、原本奴家也十分后悔,本打算供出实情,可还没来得及就……奴家一时糊涂,犯下错事,请大人饶恕。可我敢保证,醉香坊绝无一人敢戕害恩客,恳请大人明察。”
香鸳身后还跪着个貌美的年轻姑娘,她回头施了个眼色,柔弱少女便颤巍巍地膝行向前,抬起头,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美人面,声音娇滴滴得仿佛能掐出水来,“醉香坊与案子无关,请大人明察。”
少女约莫豆蔻,美眸噙泪,藏着瑟缩和恐惧,明显是被强带过来的。
香鸳掐着她的胳膊,陪着笑暗示道:“大人,香玟是新来的姑娘,还没调/教过,不懂规矩,非要跟着我过来,说是感念大人办案辛苦,身边也没个可心人,想留在大人身边侍奉,也好帮大人宽心,助大人早日破得此案……”
燕安谨勾起唇角,容颜昳美绝色,眼底的寒霜却深重得化不开。
望见他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眼神,香鸳心里霎时一凛,惧意陡生,仿佛头顶悬了把刀子,再也不敢乱说半句话。
她到底也是在风月欢场摸爬滚打十几年的人,只此一眼,香鸳就知道,自己这条路走错了。
香玟可是姐姐千挑万选选出来,有意培养成下一任花魁的人,若不是眼见事情闹大,怕上面怪罪,香鸳可不舍得把她带过来。
她本想用对付那些色迷心窍的世家子的法子,来应付这个传闻中的燕世子,可没想到……面对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燕世子竟无动于衷。
燕安谨寒凉的视线扫过堂下,“带下去,暂押开封府大牢。查封醉香坊,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林越领人走进屋,将香鸳给强押了下去。
香玟本以为自己也难逃牢狱之灾,可林越只是让人把她关回了醉香坊。她没想过自己此行能安然回来,一回到屋里就后怕地大哭了一场。
燕安谨将名册交给林越,吩咐他查醉香坊近几年去世,籍贯在淮扬一带的女子。
“最好能查明她们的死因。另外打听一下,之前在醉香坊,谁与香佩走得最近。”
“是。”
江采霜回到侯府,趴在墙头上气还没喘匀,就听见娘亲着急的声音:“什么?霜儿不见了?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
“奴婢早上起来,看到姑娘出门,就急忙跟了上去。奴婢跟着姑娘来了花园,谁知道一转脸的功夫,姑娘就不见了。”翠翠急得快要哭了。
“好端端的,怎么人又不见了?”
江采霜连忙跳下墙头,一拐弯,正好跟娘亲迎面撞上。
看到她回来,宁玉霞长松了口气,“霜儿?你大早上的不在院子里待着,跑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