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安谨将她微凉的手裹进手心,嗓音轻缓,“道长为何这样问?”
“除夕那日,你站在阵法的乾门,脚下就是七十二大阵。那么多灵气一齐涌向你,只要你愿意,将这些灵气尽数吸收,不是有机会飞升成仙吗?”
裴玄乌的计划是,先跟燕安谨换魂,再借由他的身体登临仙门。
虽说换魂没成功,但当时阵法已经启动。
如果燕安谨有想法,完全可以借由裴玄乌的阵法,快速提升自己的修为,说不定还真能叩响仙音。
可是燕安谨的选择却是,一丁点灵力都没吸收。
为了不吸收这些力量,他甚至没有调用自身灵力来防护,被混乱的灵力风暴割得遍体鳞伤。
若是阵法关闭得再慢一点,说不定他身上的狐狸毛都被灵气刃割秃了。
燕安谨低眸浅笑,直言:“我不想成仙。”
“为什么?”
“道长认为,成仙有什么好处?”
江采霜掰着手指头细数,“成了仙,也许就有移山填海的能力,可以与天地齐寿,还可以心想事成。”
见燕安谨不为所动,江采霜心下诧异,继续道:“这些你都不心动?我从前在道家古籍里看到过,说不定等你真成了仙,还能掌控轮回,到时候凡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你手里。”
她越说下去,燕安谨眼底笑意就越深。
两个人都停住脚步,面对面站着。
江采霜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弭,“你笑什么?”
廊下悬着大红的灯笼,光晕昏黄。
燕安谨站在灯笼下,身影颀长高大,眉眼温和,像是书里所写的陌上公子。
只是他一笑,桃花眼底就多了几分温柔多情。
燕安谨忽然将她两只手各自攥住,抵在她后腰,顺势将人按进怀里。
“你干嘛?”江采霜含羞带恼地瞪他。
燕安谨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嗓音低磁含笑,“道长忘了一件事。”
“什么?”
“若我成了仙,我的夫人怎么办?”
江采霜脸颊温度更烫,心跳蓦地漏了半拍。
她抿了抿唇,语声迟疑,“那自然是……”
在他的灼灼目光下,江采霜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快速说完后半句:“只能改嫁——”
话音还未落,湿软的唇瓣便覆了上来。
燕安谨没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撬开唇齿,舌尖温柔地顶入。
“唔……”
江采霜两只手腕被他的手掌攥着,一左一右别在身后,身躯被迫迎向他的胸膛。
男人气息温烫,姿态强势,进攻却不急不缓。
他一向温柔,有耐心,即使是在此刻。
江采霜难以招架,手臂轻轻挣脱了他的钳制,手心抵在他胸口。
像是下了一场湿/漉漉的春雨,水汽连绵不绝,空气里有馥郁的花香,还有让人迷恋的温柔。
许久,江采霜只觉得舌根都微微发麻了,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燕安谨气息微喘,嗓音轻柔,却透着坚决和认真,“我不会让道长为难。”
那些沾染了邪气的力量,他一旦吸入体内,便会惹上业障。
小道长是修道之人,她的使命便是消除恶业,到时候,只会让她进退两难。
所以燕安谨宁可受伤,也不愿意吸收一丝带有邪气的灵力。
“……我知道的。”江采霜自然明白他的心意,胸臆间荡起一片热流。
两个人靠了一会儿,燕安谨又要俯身。
江采霜手掌微微用力,细声细气道:“还没吃饭呢。”
“道长饿不饿?”燕安谨细碎的吻,落在她眉心。
他修长的手指拨开她鬓角的发丝,捧住她的脸,眼神专注。
像是随时都会再次吻下来。
江采霜在他琥珀色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浓沉的欲色。
她莫名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江采霜羞赧地别开视线,实话实说:“中午吃得饱,我这会儿……倒是还不饿。”
她听见燕安谨愉悦地轻笑了下,气息抚过她的面颊。
随即,密集的亲吻再次落下。
回寝间这一路上,江采霜都不记得,他们耳鬓厮磨了多久。
她的后背抵着床栏,手臂圈在燕安谨颈间。
细密的吻在她耳后流连,热气顺着耳廓钻入,带来一阵麻酥。
宛如轻羽拂扫的痒意,从耳后顺着颈侧,一直蔓延到锁骨末端。
江采霜身子都酥了半边,几乎站都站不稳,幸好有他的手掌在后背撑着。
可他掌心滚烫,隔着松散的衣衫,像是烙在她身上。
“你别……”江采霜下意识呢喃出声。
“嗯?”燕安谨抬起头,桃花眸好似笼着一层水雾,迷离又多情,唇瓣红得格外艳丽。
他等着她下一句话,没有动作。
江采霜盯着他嫣红的唇,说不出口。
犹豫半天,她嗓音细若蚊喃地道了句:“你别忘了……你是狐狸。”
不是什么小狗。
“好。”燕安谨眸中漾起笑,温声应下。
他再次低头,大掌在她后腰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
江采霜身躯轻轻一颤,咬着下唇,甚至不敢睁开眼睛。
后来燕安谨扯下她一只胳膊,放了下去。
江采霜一个激灵,睁开眼,湿濛的杏眼看向他,带着些退缩之意。
“道长怕什么?”燕安谨很有耐心地引导她。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声音低柔,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攻击性。
江采霜舔了舔唇,“怕……”
剩下的话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在喉咙里斟酌了半天,才小声说:“你很凶……”
看上去温柔无害的狐狸精,怎么会这么凶呢?
还是说,狐狸都是这样表里不一的?
江采霜不懂。
燕安谨握住她的手,嗓音透着低低的哑,轻声安抚:“在下什么时候让道长受过委屈?”
江采霜眼底漾起粼粼波光。
他平日的温柔和耐心,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渐渐地打消了心底的顾虑。
江采霜深吸口气,脸颊发烫地趴在他肩上,咬了一下。
哼唧了一声,默许了。
江采霜陷进柔软厚实的锦衾,被面的刺绣蹭着她的背,她微微皱眉。
燕安谨轻松将她捞起,被子翻了个面,变成里面朝上。
“这样呢?”
江采霜捏着被子角,红着脸点头,“好多了。”
这人的耐性和磨人程度,超乎江采霜的想象。
有的时候,太有耐心了也不好。
江采霜脚尖在被子上蹭了两下,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腕,以眼神询问。
燕安谨单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被她握住。
对上她疑惑的眼神,燕安谨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道长要不要与我结契?”
江采霜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这时,她才明白他的“险恶用心”。
怪不得磨磨蹭蹭半天,原来是还惦记着这件事呢。
江采霜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你!你早不说晚不说。”
“换其他时候说,担心道长不同意。”
燕安谨额头渗出细汗,这一次,他并不游刃有余。
江采霜抓着他的手腕,泄恨地挠了两下,“你先告诉我,同心契到底是什么?”
迟疑片刻,燕安谨才道:“同生共死。”
如今裴玄乌已除,往后他再也不会有上次那样的性命之忧了。
唯一担心的,便是小道长的寿数。
江采霜瞳孔收缩。
“你是不是疯了?”
狐妖好不容易修炼出几百年的寿命,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分她一半?
“道长若是不答应结契,我们今日……”
燕安谨长长叹了口气,作势要起来穿衣。
江采霜简直被气到了极点,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如果不结契,难道你要……”
守身如玉一辈子么。
燕安谨一脸无奈,叹道:“可是道长,这是我们狐族的规矩。”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江采霜怎么都能冷静下来好好考虑。
可今日,这人撩/拨她半天……
联想到先前他的每一步,都像是明晃晃的勾引,就是为了引她跳入圈套。
到了这一刻,江采霜才终于明白,为何话本子里都说狐狸精难缠。
眼前这只狐狸精,当真有勾得人魂牵梦萦,难以抗拒的本事。
江采霜身上热得厉害,频繁地咽口水,还是没能缓解喉咙里的干渴。
她最终还是认了命,咬牙答应,“我结!”
燕安谨如愿以偿,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道长忍着点儿疼。”
燕安谨捞起她一只手,咬破食指,将染血的指尖点在自己眉心。
不知道他念了什么咒语,很快,江采霜就察觉,自己的灵魂深处多了一丝微妙的联系。
她坐起身,发现自己左手手腕间,浮现出一只盘卧的小狐狸。
瞧着倒是可爱又漂亮,像是赤色的雕青。
而在燕安谨手上同样的位置,也现出一柄小巧的桃木剑。
“这就是同心契吗……”
契约一成,江采霜立刻有所感应。
好似站在一条望不到边的长路,原本路的尽头被青雾笼罩,如今雾气后退了一大截。
路也就延长了好长一截。
若是在燕安谨那边看,应当是原本绵延的长路,骤然缩短了一半。
江采霜看着手腕上的小狐狸,心里酸酸胀胀的。
不过她的情绪没持续太久,便被迫中断。
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缠了上来,俊颜在她面前放大。
江采霜一下就看到,某只狐狸精眼里明晃晃的笑意。
她是不是被骗了?
可是还不及细想,便被他拉入一场声势浩大的夏雨。
夏季的雨总是能在最需要的时候落下来,驱散了所有炎热干燥,润泽万物。
和风细雨变成疾风骤雨的瞬间,江采霜发觉,自己又落入了一场幻境。
不同的是,从前她只是意识被拉进来,身体还停在原处,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而这一次的幻境,是连带身体一起,彻底沉浸在这里。
石桥下藏着一叶小舟,长满湿苔和绿藤的桥身,为它挡住了外面的狂风暴雨。可小船还是无助地在水面上摇曳晃荡,漾开一圈圈的波纹。
小船被满池盛放的青莲围在中央,江采霜躺在湿漉的船板上,一伸手就能够到。
她听着滂沱的雨声,一截白嫩的手臂垂在水中,上上下下地晃悠。
翌日,江采霜终于睡醒。
床上已经没有了燕安谨的身影。
他一向起得早,在江采霜打着哈欠漱洗的时候,燕安谨早已穿戴整齐,衣冠楚楚。
除了那次在临仙阁的山洞,江采霜几乎没见过燕安谨狼狈的样子。
每一次,他都干净得一尘不染,好看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江采霜坐在铜镜前面梳头,燕安谨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梳子,替她绾发。
起初不太熟练,次数多了,也就得心应手了。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宛如玉葱,在乌云般的青丝中穿梭,颇具美感。
江采霜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颊红润,杏眸盈波,一点不像是被狐狸精吸了精气,反倒神采奕然得很。
她从铜镜里看到燕安谨温和专注的眉眼,还有衣襟口隐隐露出的红痕。
耳根微微发热,想起昨夜的荒唐。
除了结契咬破手指那一下,燕安谨没让她受半点疼,反倒让她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感受。
甚至于……有些上瘾。
若不是自己体力不支,她希望那场夏雨永远不会停下。
“道长可还满意?”
燕安谨低磁轻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采霜咽了咽口水,小声道:“……满意。”
话说出口,她愣了一下,抬起头,隔着铜镜对上燕安谨笑吟吟的眼。
她的发髻已经绾好了,刚才燕安谨问的,应该是她对这个发髻是否满意。
可她却神思飘出去老远,想到了其他事情。
江采霜脸颊瞬间涨红,不自在地补充了句:“我说的是头发,你不要误会。”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
“误会什么?”燕安谨挑眉问。
臭狐狸又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
以他的眼力和那颗玲珑心,难道会看不出来她方才在想什么?
昨日也是,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的反应,把她喜欢的方式全试了出来,能不合心意吗?
江采霜站起身,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快去吃饭,我都饿死了。”
“好。”
燕安谨笑着牵起她的手。
路上的小狐狸见到他们,纷纷打招呼,都觉得族长更好看了。明明跟以前的长相没什么变化,为什么看起来就是好看了许多呢?
小狐狸们还没学认字,不然他们就会知道,这叫容光焕发。
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夕。
江采霜和燕安谨一起去了趟白露庙,那里的虚阳观还留着,只是如今门可罗雀,再也不复从前的盛况。
先前幸好及时中断阵法,没有连累更多人丧命。
死去的百姓,基本上都是住在白露庙附近,当时也是从这里求的转运符。
江采霜这次过来,就是为了炼度枉死之人的怨气,助他们早日往生。
在空荡荡的虚阳观内布下祭坛,江采霜坐在蒲团上,念念有词。
等一切完成,她起身,上了炷香。
刚把降真香插/进香炉的一瞬间,她忽然有所感应,遥遥看向天边。
“怎么了?”燕安谨注意到她的异常。
江采霜神色难掩激动,抓住他的衣袖,指向天边的方向,“我师父,我师父在那边!”
燕安谨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那是……悬镜司的方向。”
“我们快去!”
“嗯。”
二人离开虚阳观,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悬镜司。
顺着江采霜所感受到的那丝若有似无的牵引,他们来到了关押裴玄乌的秘密之处。
才刚转过拐角,就看到暗室前面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正拎着酒葫芦咂咂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