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官十数年,像这样‘糊涂’可不是一次两次。若任由你次次糊涂,我大晋有多少百姓够你戕害?”
燕安谨将手中的纸展开,泛黄的纸张上,全是鲜红的手印。
这是前些日子悬镜司收到的密告状,上面的手印来自一个个受恶官刘天立欺压鱼肉的百姓。这些百姓不识字,便只能各自画个圈,将自己的手印按上去。有个老伯拿着这张状纸,告到了悬镜司。
燕安谨派人一项项查明,将人证物证收集完备,只是他之前忙着节度使一案,今日才腾出手来查办刘天立。
“下官、下官知错,求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相比较刘天立的哭天抢地,上首的人却是云淡风轻。
燕安谨眼梢都未动一下,轻描淡写地定了他的生死,“来人,将刘天立押入大牢,择日问斩。”
刘天立哭嚎着跌倒在地,很快被人摘了官帽,脱了官服,像拖死猪似的给拖了出去。
他也没想到,自己只是误判了几桩案子,不仅丢了官位,连命都给搭进去了。
听着刘天立逐渐远去的求饶声,江采霜只觉大快人心,几乎忍不住拍手称好。
这样迂腐顽固的人,怎配为官?若是任由他继续留在开封府,还不知要生出多少冤假错案。
干脆利落地办完刘天立,又回到了槐街的凶杀案。
“去醉香坊,仔细搜查香佩的住处。”
只需要派人仔细搜查香佩住的地方,定能找到制作蜡烛的痕迹。
官差还没出动,香佩便直起身子,直挺挺地跪在堂下,“不用搜了,我认罪。”
延缓时间的机巧被人看破,她再怎么狡辩也是无济于事。
香佩跪伏于地,干脆利落地认了罪,“我就是用这位道长所说的方式,杀了马兴凡。起翘还是个孩子,并未参与进这件事情,还请各位大人开恩,放她一条生路。”
起翘虽口不能言,但却能听到声音。小丫头急得不停磕头,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手上也在比划着,像是要替她辩解。
江采霜看着此时的起翘,想起第一次见到香佩时,她为了救香仪,跪在地上不停向鸨母祈求的场景。
她的额头仍留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是之前撞在桌角留下来的。
香佩垂下眼,笔直地跪在地上,神情超乎寻常的平静。
“谁是你的同谋?”
香佩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没有同谋。我提前练习过多次,可以自己完成机关,人是我一个人杀的。”
“你若现在供出来,可以减轻你的罪责。”
香佩一口咬死,“我没有同谋。”
“香佩姐姐。”江采霜于心不忍,急忙喊了一声。
再不交代的话,她恐怕难逃一死。
香佩朝她磕了个头,声音难掩哽咽,“那日初见,多谢道长仗义相救,佩英永生不忘。下辈子佩英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是谁配合你杀害的马兴凡?”
“马兴凡是我一个人杀的。”
惊堂木落下。
“带嫌犯过堂。”
银风押着一人进来,看到她,在场的香佩和凌子淇脸色大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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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怎么燕公子什么都清楚◎
银风将一个长形的锦盒放到燕安谨的案桌上, 之后便退到一旁。
燕安谨不紧不慢地开口:“堂下何人。”
“醉香坊,香秦。”
一旁的衙役呵斥道:“大胆!见了世子,为何不跪?”
香秦神色平静地在香佩身边跪下。
“寒食夜里, 你在何处?”
香秦垂着眼, 冷漠地回答:“那夜我腹痛不适, 便留在了自己的房间。”
“夜里,醉香坊楼上传来尖叫,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
“因为何事?”
香秦思忖片刻, 答:“妖邪害人。”
燕安谨长睫低垂, 语气平淡地下了定论:“撒谎。”
香秦第一次抬头往上方看,漠然的面容露出几分疑惑。
“寒食那夜, 醉香坊因不能燃烛火, 所有人都聚集在荷花池边,楼上空无一人,尖叫声亦是由池边传来。”
若是香秦那时候留在醉香坊内, 不可能会以为尖叫声来自空无一人的楼上。
香秦愣了一下, 很快反应过来辩解道:“可能是我记错了。”
“案发那夜, 你自称留在醉香坊, 有谁可以证明?”
“我的婢女棋珠可以证明。”
“除了她以外呢?”
香秦唇瓣动了动,“没有了。”
“你是如何得知,每次案发现场都会留下一截柳枝?又是如何得知这条柳枝的细节, 从而找了条一模一样的, 企图混淆视听。”
香秦这次考虑了很久, “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那我换个问法。”
“凌大人。”
凌子淇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出列, “下官在。”
“我且问你, 方才叫你过来之前, 你在什么地方?”
凌子淇眼神闪躲,“下官应友人相邀,故此不在家。”
“友人。”燕安谨轻声呵笑,绝美的面容带笑,眼底却覆上寒霜,“敢问是哪位友人,居然与你约在醉香坊。”
底下站着的诸位大人议论纷纷。
“醉香坊?那不是青楼妓院吗?”
“我朝明令禁止官员狎妓,尤其是分管刑狱的官员,但有狎妓可是会被革职重惩的。”
“凌大人总不至于知法犯法吧?”
凌子淇再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次是真的吓成了面如纸色,苍白的嘴唇哆嗦了半天,都不知该如何辩驳。
“下官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我来替凌大人说罢。”燕安谨语气和缓,听不出半分喜怒,“今日下午,凌大人经我提醒,想起自己的折扇落在了醉香坊,于是便趁着夜色急忙去寻。却不知,这一幕正巧被白露道长看在眼里。”
凌子淇手里的确拿着一把折扇,他握紧了扇柄,“下官不曾去过醉香坊,这柄折扇乃是从、从朋友那里取来。世子若是不信,可唤下官的朋友过来,当堂对质。”
“用不着那么麻烦。”
燕安谨一个眼神,便有人把之前挡住博古架的素白屏风搬到堂中,摆在凌子淇面前,还备好了笔墨纸砚。
“如今这面屏风上空无一物,有劳凌大人出手,为屏风作绘。”
“这……”
梁武直接把笔塞进他手里,“别磨磨蹭蹭的,赶紧画。”
梁武长得五大三粗,站在那里像一堵黑墙,凌子淇心生畏惧,便只好来到屏风前,提笔开始作画。
江采霜坐在之前的太师椅里,好奇地探头去看。
而一旁的燕安谨手肘撑着桌案,以手支颐,旁若无人地闭目养神。
没多久,凌子淇放下墨笔,“殿下,下官画好了。”
屏风上并非山水图,而是一座被漫漫黄沙覆盖的荒凉城池,瞧着像是边境塞外。
燕安谨眼皮都懒得抬,看也没看一眼,倦懒地说道:“烦请凌大人再题一幅字。”
凌子淇的才华不是假的,几乎不用思考,便作出了半首《临江仙》,题在上头。
临落款之时,他顿了下笔,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字。
看到落款的“隰岸”两个字,江采霜嘴巴微微张大,清亮的眸光难掩讶异。
凌子淇手心发汗,“殿下……”
燕安谨令他:“念。”
凌子淇吞吞吐吐地念诵自己方才所作的词。
听罢,燕安谨终于悠悠地睁开了眼睛,“《临江仙》是从教坊中传出来的曲目,我记得,此曲本意是凭吊水中仙子,寄托忧思之情。不知让凌大人忧心牵挂之人是谁?”
凌子淇讪讪道:“下官随手所作,并无他意,让殿下见笑了。”
燕安谨揉了揉眉心,嗓音微哑,“还要劳烦凌大人,以草书落款。你在醉香坊是如何写的,在这里便如何写。”
凌子淇如遭当头一棒,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下官知罪!下官违背朝廷禁令,甘愿受任何惩处。”
燕安谨将银风取来的舞剑图掷于堂下,轻飘飘开口:“香秦房中的舞剑图,是你所作吧。”
画卷徐徐展开,露出女子于树下翩然舞剑场景。虽未着墨面容,可矫若游龙的身姿,和不输男儿的飒爽却已跃然纸上。
左下角落款是龙飞凤舞的草书,但若是细细辨认,能依稀辨出是“隰岸”。
凌子淇,字隰岸。
就算凌子淇不肯以草书落款,他刚才所作的画,与舞剑图的画工做对比,也能作为铁板钉钉的证据。
凌子淇目光紧盯着画纸,身侧的双拳握紧,惭愧地低下了头,“……下官惭愧,那幅画确是下官所作。”
他虽就职于开封府,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在朝中也不常与人交际。再加上律法明令禁止官员狎妓,料想不会有人认得他的表字,便将自己的画挂在了醉香坊。
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燕安谨桃花眸半阖,轻声道:“凌大人,树妖一案由你主审,个中细节你最为清楚。既然你与嫌犯关系匪浅,你来说,她是如何知道树妖案细节的?”
这种大案的卷宗保护得很好,外人很难窥见,香秦和香佩是从何得知的?
燕世子看似平静冷淡的目光,落在凌子淇身上,却仿若万钧压下。
凌子淇背后冷汗滴落,艰涩开口:“那日……下官离开王府时心情烦闷,便去了醉香坊。下官与香秦是有私情,但绝非狎客与……的关系。我们是知音,是至交,从未有过逾越礼制之举。只是那日夜里,下官胸中郁愤,便多饮了些酒,酒令智昏,将案件隐秘透露了出去。”
折扇也是在那夜,落在了香秦屋中。
凌子淇素来敬仰定北王世子和悬镜司的大名,不然也不会在案子遇到瓶颈时,主动拦下马车向他求助。
本以为世子肯应下这桩案子,便代表他与旁人不一样,不会因为死的只是几个普通狎客,便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可谁曾想,还没查几日,世子便说什么“妖邪作祟”,“并非人为”。
听到他这样说,无异于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浇灭了凌子淇心中最后一点正义之火。
自任职以来,他不管对方是何等权贵,向来一视同仁,刚正不阿。可等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排挤,针对。幸得老师看重他的品行,才将他调来了开封府。
可是,两年前老师告老还乡,只会一根筋查案,不懂官场变通的他在开封府又成了那个异类。为了有机会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凌子淇不得不违背本心,开始学着在官场斡旋。
可他心里始终堵着一团郁结之气。直到被燕安谨的话打击到,那股郁气愈发闷得他喘不上气来,只能去醉香坊找香秦诉说。
凌子淇语气沉痛,懊悔道:“下官同香秦说了此案的细节,也是想与她一起分析,到底漏掉了什么细节,这起案子究竟是何人所为。下官酒醒之后后悔不已,知道自己犯下大错,甘愿受任何惩处。”
说到这里,凌子淇撩袍跪地,“可是殿下,香秦至多只是不慎将消息透露了出去,绝对没有参与杀人。”
香佩也连忙道:“此案是我一人犯下,一人做事一人当,与香秦没有任何干系。”
燕安谨既然派人把香秦带上堂,自然有其他更确切的缘由。
他的视线缓缓转到堂下,“起翘,寒食夜里,你究竟有没有去马兴凡府上?”
起翘身子僵住,起先下意识想摇头,但很快就想起什么,又连连点头。
到底她年纪还小,见到这般场景早就吓得六神无主,自然不可能游刃有余地作假。
香佩下意识用手臂护住起翘,“大人,起翘还是个孩子,这起案子都是我一人犯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我、我杀人的时候,让她背过身,捂住了耳朵,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所做,她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
“你们主仆关系如此亲密,你待起翘如同亲生姐妹。你明知道马兴凡素来喜欢年幼女子,怎会带起翘去马兴凡府上?你明知道自己此去是为了杀人,又怎会让她一个孩子瞧见这样的血腥?”
香佩喉咙仿佛被扼住,哑口无言。
燕安谨低声道:“寒食当夜,随着小轿一同去马府的,并非婢女起翘,而是……香秦。”
因着寒食夜不许燃灯,夜色深重,整个马府一片漆黑,只有马兴凡的屋里有颗不大的东珠勉强照明。若是香秦再乔装改扮一番,认不出也情有可原。
再加上起翘口不能言,就更加降低了被认出来的可能性。
凌子淇忙道:“殿下这话可有什么依凭?”
燕安谨锐利的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淡声吩咐:“起翘和香秦,你们二人站起来。”
起翘不明所以,慌张地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香秦眼里的光沉下去,犹豫了几息才起身。
“马忠才,以及马府的家丁,你们仔细看看。寒食当夜,去你们府上的婢女,是高还是矮?”
马忠才便是马府管家,他和手下家丁左看右看,一时间分辨不出。
“你们二人背过身去。”
起翘和香秦背对着众人,身高差距明显。
这下马忠才一下就认了出来,指着香秦,笃定地道:“是这个高的,那天来我们府上的,是高的这个。”
“天黑夜深,难道就没有可能是他们认错了?”凌子淇焦急地质疑。
燕安谨下颌微抬,指向方才落下花瓶的架子,“那边的博古架,与马府的博古架高度相近。以香佩和起翘的身量,根本不足以在博古架最上层布置机关。”
江采霜站出来说道:“我与香佩姐姐的身长差不多,我方才就是因为够不到最上层,所以才只能在第二层布置机关。不过……”
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看向燕安谨,“那天我去马府搜查,看到有个矮凳。若是垫着那个……”
燕安谨面向她轻轻一笑,温声解释:“矮凳起先并非放在马兴凡的寝屋中,是从廊下搬来的,原本是给守夜的下人所用。”
寒食晚上,马府管家坐着矮凳守在外面,屋里的人自然不能毫无缘由地把矮凳拿走。
而屋中又没有其他可以用来垫脚的东西,这样一来,嫌疑便直指香秦。
江采霜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话。
只是她心下却不由得疑惑,明明是她跟谨安一同去查看的案发现场,怎么燕公子什么都清楚?
案件相关的事,还有可能是谨安告诉他的,但是连谨安从哪搬了个凳子这样的小事,燕公子居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难道也是谨安亲口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