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托他给莺儿姐姐带个话,我有事想请她帮忙。”江采霜迟钝,根本没有发觉堂姐的心思,语气如常地解释道,“我看那崔兴也是欺软怕硬的,请莺儿姐姐帮忙吓一吓他,看能不能逼他说出实情。”
江采青不解,“既然想吓唬他,怎么不找燕世子帮忙?”
江采霜气鼓鼓地道:“我才不想找他——”
狡猾的狐狸精!
她一心修道,若非迫不得已,才不想与妖族同流合污。
江采霜心里莫名烦躁,抿紧嘴唇,撩起另一边车帘看风景去了。
江采青茫然地眨眨眼睛,小声嘀咕:“怎么又吵架了?”
明明之前两个人已经和好了呀。
妹妹的心思真难猜。
江采薇的视线从两个妹妹身上扫过,心下了如明镜,笑着抿了口茶。
还不等江采霜实施计划,便得知一个消息——家人要带她登门道谢。
要去定北王府登!门!道!谢!
屋里,宁玉霞正在帮江采霜挑衣服,“穿这套吧,这是娘特地给你挑的,颜色明艳大气,霜儿穿上肯定好看。”
她手里拿着一条朱红绣金襦裙,做工精致繁复,艳丽如火。
裙子好看是好看,但江采霜总觉得,跟燕安谨平时的穿衣风格也太相像了,就像模仿他似的。
“娘,我不想穿这么好看的,我想穿那条素一点的。”江采霜小心翼翼地拎起月白裙衫一角。
宁玉霞把她选的衣服扯走,丢到一边,“既然是登门道谢,自然要穿得明艳一些,如此才显得庄重。”
江采霜拗不过娘亲,只好不情不愿地换上了那条红裙子。
虽说她不习惯穿红衣,但穿上之后更衬得肌肤皓白如雪,乌眸樱唇,无一处不精致。裙面绣的是百蝶穿花纹,随着走动,仿佛有一只只金蝶在花丛中翩然欲飞。
宁玉霞难得找到了打扮女儿的成就感,还亲自给她挽发,戴珠花金钗。
江采霜闭着眼睛坐在铜镜前,任由娘亲在自己脸上捯饬。
“好了!”
江采霜睁开眼睛,也被镜中人惊艳到了一瞬。
路上遇到采青姐姐,被她拉着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满口称赞,“霜儿,你这么一打扮,我都不敢认了,还以为是天上神女下凡呢。我妹妹真好看,身上也香气扑鼻,妖怪见了你肯定都会被迷得神魂颠倒。”
江采霜被她一连串话夸得飘飘然,忽然觉得偶尔这样打扮一次,也还不错。
可她明媚的好心情,在进到定北王府,见到燕安谨的瞬间,土崩瓦解。
只因对方今日也是一袭妖冶夺目的绯红长袍,玉冠束发,蹀躞带勾勒出劲瘦颀长的腰身。红衣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浮艳俗气,只成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最好的映衬。
他走过庭前花树,信步而来的时候,也像是天上下凡来的仙人。
甚至,比她更好看一点。
这人本来就臭美,被他看到自己登门前特意盛装打扮不说,甚至打扮了之后还没他好看,他的狐狸尾巴不得翘上天!
江采霜低着头,脚趾抓着鞋底,恨不得当即返回家,换上平时穿的素淡衣服。
燕安谨眼底噙着浅浅笑意,“侯爷、侯夫人请。”
“殿下太客气了。”本以为对方会直呼称号,这让江重有些受宠若惊。
侯府一家人被迎到会客厅,江重让人将厚礼献上,“上次在望天楼,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听闻殿下这两日休沐,特携小女前来拜谢。”
他给江采霜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上前道谢。
江采霜慢吞吞地从太师椅上起身,走到正中央,抿了抿唇角,不情不愿地开口:“多谢。”声音细如蚊喃,生怕被旁人听见似的。
“姑娘说的什么?”燕安谨唇边挂着笑意,温声问道。
江采霜暗自咬牙,杏眸瞪向他。
偏那厮揣着明白装糊涂,看似笑得多么和善温柔,实则满肚子坏水!
顶着父母狐疑的眼神,江采霜只得提高了音量,“多谢!”
“霜儿,”宁玉霞不赞同道,“好好跟世子道谢。”
这孩子,怎么突然开始闹脾气了呢?
江采霜低下头,搜肠刮肚地酝酿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还不等她再次开口,却见地上一团毛茸茸的影子一闪而过。
江采霜眨了两下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意识到什么,猛然抬起头,就见某只狐妖泰然自若地端坐在上首,面带浅笑地同她爹娘交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分明就是故意的!
江采霜下意识掐了引灵诀,想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可想到父母在场,怕吓到他们,最后还是收了手。
“多谢殿下相救,我、我无以为报,唯有……”江采霜从婢女手里接过礼盒,磨蹭着往前走,直至来到他面前,怒瞪向他,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厚、礼、相、赠。”
燕安谨仿佛没听见她的咬牙切齿似的,笑靥灿烂如花,“江家妹妹客气了。”
江采霜将礼盒放到他手里,同时迅速在他手心放了一样东西。
她的小动作并没有瞒过燕安谨的眼,可燕安谨只当不知,将其虚握在手中。
须臾,便觉得手心发痒,仿佛百虫啃噬。
燕安谨眉心跳了跳,笑意有一丝僵硬。
江采霜抬眼偷觑他的反应,忍着笑,“还望殿下喜欢我送的礼物。”
这可是她最近新研制的痒痒药粉,让人奇痒难耐,犹如百爪挠心,就不信他还能坐得住!
燕安谨心下无奈地叹了声,乌睫半垂,应得意味深长,“自是喜欢的。”
第34章 第 34 章
◎世事难料,人心易变(完)◎
江采霜和燕安谨之间的暗流涌动, 江重夫妇自是不知。
二人只觉得,女儿和这燕世子之间似乎早已熟识,可他们怎么会认识的?
回去的路上, 宁玉霞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
江采霜怕他们不让自己捉妖, 便不敢如实相告, 只胡乱搪塞道:“我们从前有过一面之缘。”
“什么时候?”
江采霜说不上来,支支吾吾半晌,最后来了一句:“……在梦里。”
生怕爹娘不信, 她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没错,在梦里见的。”
宁玉霞和江重一头雾水, 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回了府上, 宁玉霞私底下一琢磨,难道……霜儿的意思是,她对燕世子有意?
她是头一回见这位世子, 果然如传言中一般俊美高大, 还性情温柔和善, 倒是不像听说的那么凶恶暴戾。
霜儿正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若是看上了燕世子的才貌,也不是不可能。
又过了几日,等江采薇从上次的事情中走出来一些, 江重夫妇也带她去了救命恩人家里, 登门道谢。
这天晚上, 江采霜和堂姐有一项秘密行动。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假意陪着江采薇一起睡觉, 让采薇姐姐帮她们打掩护。
一入夜, 墙根下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江采青哭丧着脸, 怕被人发现,只好小声道:“霜儿,我上不去。”
她试着爬了好几次,每次爬不到一半就掉下来了。
“霜儿,不然你自己去吧,我身手不行,去了只能拖你的后腿。”
江采霜知道堂姐也好奇得紧,哪能就这么丢下她。
她思索片刻,“你抱住我,我把你提上去。”
“这样可以吗?”
“自然可以,我连男人都提得动的。”江采霜骄傲地挺起胸脯,“只是以前我觉着,这样把你拎到空中,你可能不习惯,所以才没有这么做。”
江采青环住她的腰,刚环上去,就觉得衣领一紧,被人往上提。
还没反应过来,她人已经站在了墙头上,左右摇晃,差点踩到碎石跌下去。
幸好江采霜眼疾手快,扶她站稳,“姐姐,你还习惯吗?”
江采青兴奋地点头,“习惯习惯,我一点也不怕。”
“好,那我接着带你走。可要抓紧了,别松手。”
江采青紧紧抱住她的腰,“抓紧了,我们走吧。”
江采霜带着姐姐,轻松在月色下飞檐走壁,一路向城东易康街而去。
等她们到康平伯府,门外街口远远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悠闲地坐在前面,宋家兄妹俩站在马车旁。
“霜儿,采青妹妹。”
“白露道长,青青。”
江采青没想到宋允萧也在,“你怎么也来了?”
“这不是听说青青要来,所以特地来卖你东西吗?”宋允萧钻进马车,掏出一个锦盒,豪气万丈地说道:“这个爪钩可是我特意为你做的,你有了它,以后飞檐走壁不在话下。”
“真的这么厉害?”
“那还能有假?待会儿就让你见识见识它的厉害。”
四人会合,来到侧门墙根下。
宋允萧将新机关绑在江采青手臂上,教她按下一个地方,乌黑的金属爪钩霎时飞射而出,牢牢扒在墙壁上。
“怎么样?”宋允萧得意挑眉。
江采青眼里写满了惊叹,但还是故作冷淡地道:“还行吧。”
借助爪钩,她便能轻而易举地走在墙壁上。只是江采青一时还有些不习惯,打算回去以后再多加练习。
江采霜越过围墙,打晕了里面的看守,拉开门栓放其他人进来。
宋允萧低声说道:“我打听过,崔兴今日出去吃花酒,这会儿差不多该回来了。”
几人埋伏在崔兴回院子的必经之路上,小声商量方案。
“东西都带齐了吗?”宋莺问。
江采霜点点头,从包袱里拿出一件白衫,“都带着呢。”
她迅速将白袍套在自己身上,又拆下发饰散了头发,将头发全部拨到胸前,盖住整张脸。
这件白袍特意买得宽大,下摆长出一大截,能将她整个人都罩进去。夜里不仔细看的话,还真以为是没有脚的鬼魅。
江采霜跃跃欲试,“待会儿我就从假山这边飘过去,准能吓死他。”
“来了来了。”
醉醺醺的崔兴,摇摇晃晃地出现在翠竹林尽头。
江采霜对宋莺点点头,随后便一跃而下,从崔兴身后飘了过去。
崔兴还沉醉在方才的温柔乡里,哼唱着淫词浪曲,却忽然觉得后背一凉,“谁?”
竹林静悄悄。
风一过,无数翠竹仿佛活过来似的,发出一阵阵窣窣声,竹竿碰撞间咯吱作响。
崔兴暗道一声晦气,“这府上种这么多竹子干什么?”
他继续往前,这次加快了脚步。
可眼前忽然飘过一道白影,吓得崔兴醉意顿消,惊声喝道:“什么东西?”
回答他的依旧是竹海涛声。
“邪了门了。”崔兴晃了晃头,继续往二门处走。
还没走到地方,便再次觉得脊背发凉,莫名心慌。
崔兴脚步越来越慢,疑神疑鬼地四处看,直到余光隐约瞥见一片苍白……就站在他身后,近在咫尺。
一只苍白冰凉的手,搭在他肩头。
“啊!”崔兴惊叫一声,跌坐在地,手扶着地往后缩,“谁?谁在装神弄鬼?”
“崔兴,你不记得我了?”
这一声几乎让崔兴头皮炸裂开,他身子猛地一抖,在地上打了个滚,脑袋转来转去,找寻声音来源,“俞金亮!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掉水里淹死了?”
若是仔细听来,这声音与俞金亮其实只有七八分像。但崔兴原本也不会格外注意俞金亮的声音,再加上此刻肝胆俱裂,就更听不出差别了。
“原本死的应该是你,不该是我!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你,你走了就走吧,我给你烧纸钱,让你在下面过好日子。你别缠着我,”崔兴哭丧着脸,双手合十,不停在胸前晃着,做祈祷状:“要缠纠缠于文彦去,是他杀的你,不是我。”
“你害死我姐姐,还害死了我!我要你偿命!崔兴,纳命来!”
伴随着这声话落,崔兴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头发,迫使他后仰。
他狼狈地往后跌倒,正要站起来,却刚好与白影对上。
白影飘在半空中,头发挡住了正面的脸,正快速向他逼近!
崔兴连滚带爬地往前走,泪水鼻涕糊了一脸,“你姐姐的死,你也有一份,别忘了是你把她送给我的!”
“你害死我姐姐,我要你偿命!我要杀了你!让你也尝尝被人害死的滋味。”
崔兴慌不择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吃了一嘴的灰。
地上凭空多出一条麻绳,大力拉扯着将他往后带,仿佛真的如鬼魅所言,要将他活活勒死。
崔兴双手抓住麻绳,想把自己给解救出来,可麻绳仍旧越来越紧,窒息的感觉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那张丑陋的脸被憋得涨红,如同猪肝一般,“我没害你姐姐,害死她的人不是我,是我姑母……是她说的不救你姐姐,是她害死的俞静衣。”
暗处声音停顿了一瞬,紧接着又道:“还敢骗我!去死吧!”
“我没有骗你。”崔兴已经开始翻白眼了,用尽最后力气说道:“是她说的剖、腹、取、子,所以俞静衣才死了……”
“她为什么要害我姐姐?”
江采霜稍稍放松了绳索,让他把没说的话说完。
绳索一端绑在竹子上,一端攥在她手里。
崔兴被刺激得哭爹喊娘,语序混乱,“因为她想要孩子,那孩子大,生不出来,她让大夫剖腹……我姑父和于文彦都不行,生不出孩子……她还想让我替于文彦行房,让侯府那位早日怀上子嗣,以免外人流言蜚语……”
康平伯年近四十才育有一子,还是伯夫人用尽各种上不得台面的法子,才终于怀上的一个孩子。
本以为可以苦尽甘来,谁知道于文彦继承了他爹的隐疾,甚至更加不行。
“你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千真万确。于文彦找通房试过,可他就是个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崔兴已然被吓得神志不清,什么浑话都往外说,“他新房下面有暗道,姑母让我从暗道里进去,替他当新郎官,哈哈哈。侯府小娘子长得花容月貌,那皮肤滑溜的——”
这些下流浑话实在不堪入耳,江采霜丢了块石头,将他给砸晕过去。
崔兴像条死狗一般瘫倒在地上,身下漫开一片骚臭。
四人没再管他,原路返回。
马车上,江采青给宋莺倒了杯茶,“莺儿姐姐你辛苦了,先润润嗓子。”
在暗处模仿俞金亮声音的人,正是宋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