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圣旨到。
还是赐婚圣旨。
江采霜一头雾水,和家里其他人一起跪在庭院中,听宫里人宣读圣旨。
她没听懂什么意思,只听见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几个关键词“蕙质兰心”,“秉性端淑”,最后提到了定北王世子的名讳。
还有一句——择日完婚。
江采霜迷迷糊糊地接了旨,待家人送走了宫人,她才不解地问:“这上面说的什么?”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官家赐婚是莫大的荣耀,江重和宁玉霞本该觉得获此殊荣是光宗耀祖之事,可赐婚的对象偏偏是霜儿。
从江南接回这个女儿,才不过两三个月,还没来得及与她更多相处,好好弥补这些年的分离,难道这么早就要让她出嫁了吗?
“霜儿,你被赐婚了,你要嫁给定北王世子。”江采青也被这道圣旨砸得有点懵,但还是反应过来,出言解释道。
江采霜半点没有寻常女子定下婚约之后该有的反应,既不觉得羞怯,也并无太多排斥。
她心中最多的是恍然,怪不得那天夜里,燕世子那般试探她,原来他那时就知道婚约的事了。
江采霜嘀咕道:“皇帝怎么还做起了媒婆的行当?”
“霜儿!”江重连忙沉下脸,提醒她,“不可不敬。”
江采霜只好闭上嘴巴。
等孩子们都退下了,宁玉霞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能得官家亲自赐婚,也说明这位定北王世子颇得宠信。嫁给他,霜儿起码不会受委屈。”
江重久居官场,想得更深一些,只是那些话不能轻易说出口,否则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事到如今,满意又怎样,不满意又能如何,除了遵旨也没有其他的路可选。
皇权如巍峨山岳,即便贵如侯府,也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我上次瞧着,霜儿对世子似乎挺上心的,况且世子之前还救过她一命,两人也算有缘分。这门婚事倒是不错,就是太突然了……”
若是他们亲自为霜儿找未来夫婿,便可以慢慢过小定,大定,还能让霜儿在府上多留两年。
可若是变成赐婚,时间上就拖延不得了。
另一边,江采霜的厢房中,江采薇和江采青都在她身边陪着。
“霜儿,你想不想嫁给定北王世子?”江采青握着她的手,紧忙问道。
她虽然知道皇权不可违,但也担心自己的姐妹受委屈。
江采霜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唔,如果可以的话,我谁也不想嫁。但如果必须要嫁人,我觉得燕世子还不错。”
起码他们二人互相认识,不是话本子里写的那种盲婚哑嫁。
随即,江采霜想起一件事,笑逐颜开,“如果我嫁给他,以后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地查案了?”
那她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捉妖了,而是可以尽情发挥,斩妖除魔,还人世间一个太平。
江采薇和江采青对视一眼,无奈地开口:“霜儿,你就只想到了这个?”
于女子而言,成亲可不是什么小事,要考虑太多太多,不然稍一不慎便会葬送自己的一生。
哪个女子成婚前不是千挑万选,怎么到了霜儿这里,她就只考虑一个捉妖?
“若是板上钉钉,非嫁不可,那也无需再想那么多了。”江采霜轻松地开解道,“况且,嫁给燕世子并非全无好处,至少我不用担心娘亲给我找一个丑夫婿,也不用担心未来夫婿害怕我是修道之人,或是不同意我在外捉妖……”
这么分析下来,燕世子对于她而言,当真是顶好的夫婿人选。既生得俊俏,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又知道她修道的身份,还赞同她除妖。
跟他成亲之后,一有什么案情,她可以通过悬镜司第一时间知晓,还能毫无顾忌地捉妖探案,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多丹火。
江采青和江采薇原本怕她想不开,特意过来陪她,没想到反倒成了她来劝她们想开点。
“我们怕你受欺负。”
江采霜取下自己的小木剑,符箓,三清铃,还有捉妖星盘,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挺起胸脯,语气颇为骄傲,“我是修道之人,谁能欺负我?”
“我新做了几只机关鸟,若是姐姐以后有事找我,用它来传信便可。”江采霜从箱柜里拿出两只机关鸟,教两位姐姐如何使用,“我已经用术法将它们连接起来,只要按下这里的机关,便能同我说话了。”
江采青迫不及待地尝试:“霜儿霜儿。”
她传完音,机关鸟在桌上蹦跶了几下,停在江采霜面前。
江采霜挥出灵力,在凹槽处一点,机关鸟咔哒响了两声,便传出堂姐的声音:“霜儿霜儿。”
“这个机关鸟好神奇,怪不得宋公子对它这么上心,说什么都要亲自造一只出来。”江采青喜悦地惊叹道。
这么一只小小的机关鸟,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精巧复杂的机关,她的妹妹真厉害,简直无所不能。
“每次我给你们传话,都会往机关鸟里注入灵气,足够用上十个来回的。”
“有了这个可就方便多了,”江采青爱不释手地抱着这个小玩意儿,“霜儿,你以后出去查案,可千万别忘了叫上我。”
她现在有宋允萧的爪钩,私底下练了好几次,已经可以熟练地用它翻墙了。
就算家里人不让她出门捉妖,她也能翻墙出去。
江采霜笑意盈盈,“好,我不会忘的。”
家里紧锣密鼓地筹备江采霜的婚事,因着七月不宜成婚,婚期便只得提前到下个月月底,满打满算也才一个半月的时间。
幸而如今成亲不像前朝那般繁琐,若是用心筹备,一个多月的时间也足够。
怕派人往返江南来不及,江采霜直接用机关鸟传信,通知姥爷和姥姥来汴京观礼。她成亲这么大的事,可不想没有他们两位在身边见证。
江采霜被拘在家里绣嫁衣,可她绣工实在太差,最后只好交给绣工好的绣娘来做,她只管在最后添上几针图个喜庆就够了。
夏至三庚入伏,一天比一天闷热。
到了江采霜出嫁这日,她一大早就被从被窝里薅出来打扮。
才刚清晨,外面烈阳灼烫,晒得人昏昏欲睡,枝头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
出嫁的前一刻,江采霜心里想着,采青姐姐之前说要用粘竿把知了都粘走,后来被她的婚事一打岔,好像给忘了。
燕安谨一袭红衣,难得在众人面前露出真容,人人都夸侯府姑娘好福气,找了个这么俊的郎君。
江采霜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纷纷,只想赶紧钻进花轿,省得站在这里晒太阳。
鞭炮锣鼓声中,她如愿坐上花轿。
刚掀帘进去,便觉得一阵沁人的凉意袭来,舒缓了她早上的疲惫和热意。
幸好那只狐狸记得在花轿里放冰盆,不然她这一路肯定要闷死了。
江采霜靠着摇摇晃晃的花轿内壁,慢慢就睡着了。
直到花轿停下,外面传来燕安谨含笑的嗓音,“道长可是睡着了?”
江采霜睡眼惺忪地眨了眨眼,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今天是她成亲的日子。
她情急之下慌忙站起身,还不小心被花轿撞了头。揉了揉额头,终于从花轿里走下来。
江采霜将自己的手搭在他手心,小声与他斗嘴,“你才睡着了。”
燕安谨勾唇,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二人拜堂成亲的时候,主位只有江采霜的父母,定北王夫妇的位置是空的。
只因北方女真族虎视眈眈,边关不可一日无将领,即便是唯一的儿子成亲这么大的事,定北王也无法赶来,只派人快马加鞭送来了贺礼。
终于忙完所有流程,已是傍晚。
江采青和江采薇陪着她说话,外面传来宋家兄妹由远及近的说话声,似乎在为什么争吵。
“哼,今天大喜的日子,我懒得理你。”宋莺不屑地道了句,等她推开房门,语气一下就变得柔婉,“霜儿妹妹,我来看你了。”
见到江采青,宋允萧立马贴了上来,“青青,我妹妹说你也有一只机关鸟,能否卖给我?我只差一点就研究出来了。”
成亲之前,江采霜给宋莺也送了一只机关鸟,可把宋允萧给眼馋坏了。
他拆不了燕安谨的机关鸟,试图偷妹妹的,结果被宋莺发现痛骂了一顿。
于是宋允萧就打起了江采青的主意。
“等你研究出来,怕是要等到下辈子。”江采青不客气地讽道。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青青,你看我卖给你的机关,哪个不厉害?我只差最后一点没弄清楚,只要让我拆一个,我绝对能做出一模一样的。”
江采青一听他说要拆,气得柳眉倒竖,“我还以为你只是买去看看,心说借给你也无妨,谁知道你居然想拆了?做梦!”
宋莺帮腔,“天天琢磨着偷我的宋五,和霜儿送我的机关鸟,哪有你这样做哥哥的?”
“就是就是。莺儿姐姐,回去我就用机关鸟给你传信,眼馋死他!”
一屋子热热闹闹,直到入了夜,燕安谨从前院回来,众人依依不舍地散去。
喜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挑了盖头,两人相对而坐,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
他们一起捉过妖,破过案,但坐在房间里一同用膳还是头一遭。
烛台摇曳,对面的人身着大红的喜服,身姿挺括,容颜俊美得仿佛天上来的仙人,正长眸含笑地温柔看着她,“道长怎么不动筷?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江采霜咬唇,摇摇头。
这些菜她倒是挺喜欢的,但就是不太习惯。
她努力把燕安谨想象成自己的师兄,可每次坚持不到两息就不行了,只因为……她没有这么俊的师兄。
怪不得话本里都说,狐狸精多么祸水,多么擅长魅惑人心。
但林越梁武他们也是狐妖,怎么就不像面前这只狐妖似的,惯会扰人心神。
“你坐在对面,我……”江采霜放下筷子,支吾了半天,“我吃不下。”
燕安谨看出她的紧张,“那在下出去等?”
江采霜忙不迭点头。
她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肚子都快饿扁了。只靠床上铺的这些大枣桂圆,根本不够填肚子的。
闻着满桌子的菜香,早就食指大动,迫不及待了。
燕安谨敛袖起身,走了出去。
听见喜房门关上的声音,江采霜立刻动筷,几乎是狼吞虎咽一般,风卷残云地扫清了满桌子菜。
她打了个饱隔,漱了口,对着门外喊道:“我吃饱了。”
燕安谨正负手立在门外石阶,仰首看月,林越梁武躲在月洞门外面,偷偷嘀咕,“你说主子在干什么呢?”
“看月亮?”梁武憨憨地答:“咱们狐族也没有啸月的传统啊,不对,今天也不是十五,这残月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不懂,可能成了亲的狐狸就是会跟咱们不一样吧。”
听见屋里的声音,燕安谨折身回屋。
吩咐人将桌上的盘子撤去,另摆上酒壶,与两只龙凤酒盏。
燕安谨慢条斯理地斟酒,“道长以前喝过酒么?”
“喝过的,只是我酒量不好,寒食那回还差点饮酒误事。”江采霜坐直了身子,拘谨地答。
“那在下给道长少倒些。”燕安谨给她倒了小半杯,将酒盏递与她,“道长请。”
“噢。”江采霜讷讷接过,一饮而尽。
清酒入口甘甜,温而不烈,透着馥郁的徘徊花香气,应该是他自己酿的。
江采霜觉得还挺好喝的。
燕安谨愣了一瞬,“道长,这酒不是这么喝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江采霜也终于想起来,出嫁之前娘亲的叮嘱。
婚事的诸多繁琐流程,还有……洞房花烛夜。
江采霜脸上霎时腾起红云,眸中也浸上了羞怯慌乱的水光,“我我忘了。”
“无妨。”燕安谨重新倒酒。
递酒给她的时候,燕安谨挑眉,低声问:“需要在下教道长怎么喝么?”
“不用。”江采霜脸颊更烫,僵硬地一点点举杯往前。
燕安谨坐在她身旁,倾身过去,与她交臂。
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江采霜面露决然,一咬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为了降妖除魔,天下太平,干了!
“这酒还算烈吗?”燕安谨放下空酒杯,疑惑问道。
江采霜狐疑看他,“并不烈啊。”
只有酒的醇香,却没有灼心的感觉,反倒很温滑适口。
“那道长方才……怎么是那样决绝的神情?”
江采霜被他说得微窘,又不想承认自己举杯的那一刻心绪乱了,便嘴硬道:“因为我刚才在想,往后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早晚……”
“早晚什么?”燕安谨饶有兴致。
江采霜瞪他,“早晚收了你。”
她伸手往下一捞,便捞到了某只狐妖不安分的尾巴。
竟敢偷偷骚扰她,企图扰乱她的心神。
燕安谨桃花眼微弯,笑得像个妖孽,慢条斯理开口:“那在下沐浴静候。”
这都什么跟什么!
江采霜气急,“你,你坐好!”
从方才起,燕安谨就慵懒地支着脑袋看她,身上好似没有骨头似的,一副引人堕落,诱人沉沦的妖精作派。
燕安谨眉眼间露出疲倦之色,无辜道:“夜色深了,在下想上床歇息。”
“那你去睡就是。”
跟她汇报什么。
燕安谨竟真的当着她的面,大大方方地解下腰带,搭在屏风上。
江采霜想斥他有伤风化,却又想起他们如今是夫妻,即便坦诚相待也是应该。
那边,燕安谨已经脱了外衣,信步从她身旁走过。
他自觉地睡在床里侧,仿佛给她留了个位置。
燕安谨倦懒低磁的嗓音从床帐中传来,语调慢悠悠的,平添暧昧,“道长还不困么?”
江采霜哼一声别过脸,她才不会跟妖族同塌而眠。
今夜、今夜她就在桌子前守一晚上。
婚事忙了一天,江采霜也的确困了,不一会儿就觉得眼皮发沉,脑袋一点一点的。
趴在桌上睡觉自然不舒服,时而觉得脖子僵硬,时而又觉得腰酸背痛。
江采霜困顿之下,只好慢吞吞地挪着步子,来到床前。
她试探地朝床帷里喊:“世子?”
没有传来回应,想必是睡着了。
江采霜轻手轻脚地蹬掉鞋袜,钻进了床帐。
洞房夜龙凤烛会燃一夜,此刻隔着一层薄透的床帏,烛光被映成绯色,影影绰绰,摇摇晃晃。
江采霜没敢乱看,直接掀开外面的被子钻了进去,将自己整个人完全裹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