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安谨不客气地抬脚,将他踹下了马车,那动作利落得,一点都不像是常年卧病之人。
宋允萧差点滚下去,幸好他功夫尚可,勉强站稳了身子。
气得他站在街口,对着定北王府远去的马车骂骂咧咧。
路人本以为有热闹看,都凑了过来,谁知道这人骂的是定北王府。围观众人立马如鸟兽散,没有一个敢看好戏了。
敢看燕世子的笑话,除非是嫌自己活太长了。
另一边,江采霜在府里左等右等,半天都没等到机关鸟飞回来。
她注入了足够来回的灵气,只要谨安按下开关,就能记录声音飞回来了。
不会是他没找到机关吧?
就在江采霜纠结之时,机关鸟终于飞了回来。
机关鸟落在石桌上,咔哒响了两声,传来男子清润的嗓音,“小生已托人帮忙查问,一有消息便通知道长。”
江采霜这才放下心,露出笑颜。
用过午饭,堂姐江采青来到院子里,兴高采烈地邀请江采霜一同去逛街。
两人乘坐侯府的马车出了门。
原本说是去胭脂水粉铺子,可江采霜撩起马车窗帘才发现,马车并不是往主路上行驶的。
“姐姐,我们不是去逛街吗?”
江采青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逛街什么时候都能去,我们今天去另一个地方。”
“去哪儿?”
“歪柳巷。”
马车还未靠近歪柳巷,外面便传来王班头的喝止声:“这里发生命案,已被官府查封,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江采青轻哼一声,语气骄纵道:“这可是侯府的马车,你们也敢拦?”
“这……此处乃不祥之地,烦请贵人绕路而行吧。”
“没有别的路能通,只能走这一条。”
王班头顿觉头疼,“那小人派人知会一声凌大人。”
他派了身边的小卒过去,在醉香坊内院找到了凌子淇。
“昨日闻花楼来报,又死了一位客人,跟前面三位受害者一样的死法。唯一的不同之处是,现场并未留下柳枝,不知是何缘故。”为着歪柳巷的几桩案子,凌子淇好几天没合眼,一大早听见又有人被害,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他亲自去看过现场,死活想不通人是如何被杀的。
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能去求定北王世子过来帮忙。
燕安谨神态悠然地站在荷花池边,手里拿着一盘鱼食,漫不经心地喂鱼。
池水墨绿,岸边漂浮着绿藻,池底淤泥翻滚,深不见底。一尾尾胖锦鲤在水中游来游去,尾巴荡开一圈圈水波。
他淡声问:“死者的身份可确定了?”
“确定了,是本地有名的粮食大户,姓周,家里有三房妻妾。平日里还算老实,没什么仇家。”
燕安谨问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他可曾在太舍读过书?”
“太舍?”凌子淇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曾,他不过是继承祖宗家业,大字都不识几个。”
“之前死的三个人呢?其中可有太舍学子?”
“没有,他们都不是读书人。”
燕安谨没再继续问话,站在岸边安静地喂鱼。
凌子淇好奇地上前,却见鱼食落进荷花池里,这些鱼儿并未争先恐后地上来夺食,而是就像没看到似的,继续在池子里漫无目的地游动。
他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疑惑道:“真是奇哉怪也,这些鱼为何不吃鱼食?”
燕安谨将鱼食递给身边的林越,轻轻拍去指尖的鱼食,“吃了旁的东西吃饱了,自然不饿。”
转过身,瞧见凌子淇手里的扇子,“这才早春,凌大人就用上折扇了。”
凌子淇讪笑了两声,打开折扇,扇面上绘的是寻常山水,“从前手里总拿着笔,慢慢就习惯了。出来办案总不能带支笔,便自己画了柄扇子代替。”
燕安谨离开荷花池边,凌子淇连忙跟上去。
“殿下,刚才有下属来报,说平远侯府的马车要从歪柳巷经过,可否令其通行?”
“平远侯府?”
“正是。”
“是府上的老爷还是公子?”
“听王班头说,似乎是女眷。”
燕安谨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弯起唇,“女眷不宜来此处,让她们离开。”
“是。”
之后,燕安谨吩咐了几句,朝着醉香坊的东南角走去。
王班头得了命令,只得硬着头皮将马车赶走。
江采青气鼓鼓地放下车帘,“这可怎么办?”
江采霜想到自己昨夜来醉香坊的时候,翻过的那堵墙,那里刚好没什么守卫。
“采青姐姐,我有办法。”
马车停在一棵不起眼的大树下,两个年轻的小姑娘走进僻静的小巷。
江采霜将马凳垫在墙根下,“待会儿我先上去,到时候你踩在马凳上,我再拉你上来。”
“可是妹妹,这么高的墙,你怎么上去啊?”
“看我的。”
江采霜后退几步,轻巧地向上一跃,快速蹬了几下墙壁,轻而易举便攀上墙头。
她坐在墙上,冲下方的江采青伸出手,“姐姐,你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江采青拎起长长的裙摆,踩上晃晃悠悠的马凳。
江采霜正要去拉堂姐的手,却在此时,听见一道慵懒低磁的声音:“姑娘,找葫芦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江采霜一愣,眨了眨眼,转头看去。
身形颀长的俊美男子一袭秾丽红衣,负手站在柳树旁,漂亮的桃花眼微弯,笑吟吟地望着她。
作者有话说:
霜霜做标记belike:初次见面,加个v吧 √
第8章 第 8 章
◎实际上可凶狠了◎
江采霜坐在墙头,望进那人含笑的桃花眸,莫名觉得脸热羞窘。
她吞吞吐吐,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我……”
燕安谨掩唇轻咳,“姑娘,有什么话,不妨先下来再说。”
“嗯。”江采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回身拉江采青上来。
两人跳进醉香坊的院子,江采青这才注意到有外人在,顿时警惕起来,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后护住。
“采青姐姐,他不是坏人,他是……”江采霜说到这里,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过他的名字,求助似的看向他。
燕安谨行云流水般地拱手行礼,姿态端方潇洒,“在下出身定北王府,燕姓。”
怎料,听了他的自我介绍,江采青更害怕了,拉着江采霜的手都在哆嗦。
“姐姐,怎么了?”江采霜关心地问道。
“他是定北王世子,要不然我们、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江采青吓得小脸煞白,完全不敢直视他。
京城的世家子女,没有一个没听说过定北王世子的名声。
什么杀人如麻,暴戾成性,传得神乎其神,仿佛阴戾残忍的杀神转世。
燕安谨神色间显出几分歉意,轻笑了下,“在下正准备提审案件相关人员,二位姑娘可要旁听?”
江采霜自然愿意,她想知道更多关于香墨的事,到时候好出手除妖。
可看姐姐这么害怕眼前这个人,江采霜便说道:“不如这样,我跟着去听一听,回来把听到的事情再告诉你。”
江采青犹豫再三,还是摇了摇头,“我跟你一起去。你是我带出来玩的,我得保护你。”
姐妹俩小声嘀咕了一通,燕安谨站在三步之外的地方,耐心等候。
最终,江采霜腼腆地开口:“燕公子,我们走吧。”
“请随我来。”
燕安谨领着她们二人,正要去厢房提审鸨母。
可还没走到地方,凌子淇就匆匆赶了过来,禀报道:“殿下,不好了,鸨母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如今昏迷不醒,下官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
燕安谨眸色加深,“好端端的,怎会从楼梯上摔下来?”
“据说是请了木匠修缮楼梯,不慎将桐油漏在了楼梯口,这才……”
燕安谨迈步向前,凌子淇快步在前面领路。
他先去看了眼楼梯,上面确实涂了许多湿/漉漉的桐油,还未晒干,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滑倒。
“鸨母在何处?”
“让人抬到隔壁厢房休息了。只是她头上的伤血流不止,若是大夫再不及时赶到的话,怕是难活了。”
燕安谨脑海中刚想起一个人,江采霜便自告奋勇,“我懂医术,让我给她医治吧。”
虽然她很讨厌这个鸨母,但毕竟是重要的证人,很多事情还需要她来帮忙解惑。
燕安谨正有此意,略微颔首,“那就有劳姑娘了。”
眼看着江采霜这么一个小姑娘走进厢房,凌子淇忍不住心生怀疑,“殿下,她一个姑娘家,能行吗?”
燕安谨云淡风轻地睨他一眼,喜怒难辨地呵笑了声,“有哪条律法规定,姑娘家不能学医术了?”
凌子淇汗如瀑下,“下官绝无此意。只是担心她年纪尚轻,医术不精,误了大事。”
“大夫来不及赶来,你还有其他人选?”
凌子淇顿时无话可说。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暂时相信那个小姑娘了。
没多久,江采霜便掀开竹帘从屋里走出来,“我为她止过血了,不过她后脑淤血未清,还会昏迷好几日。”
凌子淇松了口气。
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大夫这时候也匆忙赶到,进屋里查看病人伤势,出来说的话跟江采霜刚才的话大差不差。
“多亏有人及时为病人止血,否则恐怕她性命不保。”
听了大夫这句话,凌子淇面露惭愧,向江采霜行了大礼,“在下以貌取人,实在不该。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既然这位蒙着面纱的姑娘被世子带在身边,定然说明有不同寻常之处,是自己之前考虑不周了。
“没什么的,你快起来吧。”他如此认真,倒让江采霜有些不知所措了。
既然鸨母暂时醒不过来,燕安谨便先叫来楼里其他人盘问。
为防串供,姑娘们挨个进屋。
燕安谨坐在花鸟镂空木雕屏风后面,悠然品茗,他没怎么说话,都是他身边那个叫林越的长随发问。
林越掩藏好了自己身上的气息,江采霜完全没有发现,他就是自己当初捕获的那只狐妖。
醉香坊的姑娘进到房间,便听见屏风后面传来林越的声音:“何时入的醉香坊?”
“两年前。”
“可认得香墨?”
“不认识。”
待下一个人进屋,上来还是问这句话。
但凡进醉香坊年头比较久的姑娘,都被留下来单独问话。
“你可认识香墨?”
女子迟疑片刻,点点头,“认识。”
“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香墨的事,都一一说出来。”
女子应是,轻声细语地讲述了香墨的生平。
“听说香墨是被拐子卖进来的,原名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她为人比较孤僻,是我们这里的头牌,不太看得上我们。后来听说是想找个读书人赎身从良,但事情没成,反倒被人骗走了全部积蓄。”
“既然是头牌,为什么会找个穷秀才赎身?”
“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是对那个秀才动了心罢。”
“你可知那秀才身份?”
“不知道,也没见过。”
后来又陆陆续续换了几人进来,林越问的还是关于香墨的事。
“香墨擅舞,我们楼里新出了曲子,都会找她伴着跳。她跟谁来往比较多……这个我也不清楚,应该是跟客人来往比较多吧。赎身的事我没听说过。”
“我听楼里的几个姐姐说过香墨的事,原先她在楼里很受富商老爷们追捧,为人高傲,不常跟我们来往。偏偏后来对一个穷读书的动了心,非要嫁他,连着求了鸨母好些时日。这事成没成我不清楚,后来,就没再听说她的消息了。”
单独审问了好几个人,虽说每个人的描述有细微的不同,但大致上勾勒出了香墨的经历,跟江采霜昨夜从香秦那里听到的消息差不多。
旁听了他们审讯,江采青觉得无趣,坐在太师椅里都快打瞌睡了。
江采霜没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看天色不早,便提出告辞。
两人走出花厅,江采青小心翼翼地往身后看了一眼,很快便带着忌惮转回头,“霜儿妹妹,你什么时候跟定北王世子认识了?”
江采霜抿了抿嘴巴,诚实地回答:“也不算认识,只是昨日刚到京城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妹妹,你别看世子殿下看上去待人和善,实际上可凶狠了。他最讨厌别人品评他的相貌,所以刚才提审犯人的时候都坐在屏风后面,而不露面。”
“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生得太漂亮,于男子而言,反而是一种困扰吧。尤其他那样的地位。”
江采霜深有所感地点点头。
她这样道心坚定的修道之人,看到燕世子的容貌,都会被恍了神,更别说普通人了。
江采青一口气说了很多自己听来的传闻,都是关于燕世子多么多么凶狠,多么多么残暴的故事。
江采霜认真听着,时不时露出困惑和诧异的神色。
两个小姑娘光顾着说话,一不小心就忘记回去,在醉香坊里胡乱转了两圈。
不知道走到哪道门,刚走出去,迎面就撞上了燕安谨。
“世子从前还当街杖杀过观文殿大学士之孙,实在是目无法纪……”
江采霜正在认真听,就见堂姐瞪圆了眼睛,直愣愣地看向前方。
紧接着,江采青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姐姐!”江采霜赶紧接住她下坠的身子。
顺着姐姐之前的视线看过去,江采霜又看到了那位燕公子,一袭妖冶如火的红衣站在石榴树下。
燕安谨一步步朝她走来,停在她面前。
他桃花眼含笑,嗓音缱绻低哑,映着这昏暗的天色,平添几分暧昧,“这么晚了,姑娘怎么还不回去?”
江采霜不敢多看他过分艳丽的长相,忙别开视线,“我跟我姐姐说会儿话。”
“在聊案子?”
江采霜摇了摇头,如实回答:“没有,我们在聊燕世子当街杖杀……”说到这,她蓦地反应过来。
眼前这位,不就是她们口中杀人如麻的燕世子吗?
江采霜连忙闭上了嘴巴,略带心虚地觑了他一眼。
燕安谨也没想到她这么诚实:“……”
他不由得莞尔,颜色偏红的薄唇绽开,桃花眼迷离深邃,笑意攀上眉梢,脸颊也染上红晕,比平时添了许多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