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他妈编排我。”树底下站着的人抬起头,帽檐的阴影笼住大半张脸,明晦难测。
“打个比方。”贺辰惜命,赶紧找补。
“辰哥,你经验丰富,你帮我想想我怎么说。”陈涛这会儿真紧张了,站着都颤抖。
两人叽叽喳喳一直在讲话,吵得树下站着的人烦到了极点。
视线里突然一双笔直纤细的长腿经过,目光上移,却只看见一面飞舞的旗子以一种非常刻意地姿势遮住上半身。
他不动声色继续盯着那个身影跑步。等到了拐角处,旗子遮不住人了,才看到一闪而过的清冷侧脸。
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还他妈躲他呢?
讥笑了一声,段京耀蹲下想从兜里摸烟,才想起这里不是一职,是他妈的在一中。
好学生很在乎自己的名声吗?
心里莫名燃了一团火,邪意地想在这规规矩矩的地盘里玩弄出些事情。
贺辰滔滔不绝谈着自己过往情史,一扭头看见一个黑色身影冲了出去。
就这么跑上了红色跑道,留给他一个追不上的背影,在一众穿着一中校服的跑操学生里简直是一眼就能看见的存在。
“我他妈就随口说说,他怎么照做了。”贺辰心一下子狂跳,看向主席台上监督跑操的老师和跑道上到处站着的检查跑操的学生会。
校外人员翻墙进一中,是滔天大罪。
万里骄阳下一身黑色T恤迎风奔跑的人,自由狂傲,天王老子都管不住他。
第10章 chapter10
◎灰帽黑衣那个,好帅啊◎
祁昭跑到第二圈,已经完全不行了。心脏跳出了一阵阵疼痛,剧烈咳嗽了几声,喉咙里仿佛在溢血。
强烈的运动节奏和滚烫跳动的眼光,整个世界几乎要涣散起来,握着班旗那只手不由自主就松了旗杆子。
一面班旗就这么朝自己倒下去。
下一刹那,一道长长的人影笼住了她整个人。
紧接着闯入视线的是一只手腕上还擦着一大块淤青的手,一把接住了旗杆,利索往自己这边一倒:“傻的,不知道躲?”
风里铺天盖地的茶树香,从她昏昏沉沉的脑海里涌入。
强撑起几分力气,祁昭一言不发去夺旗杆。
瞥见她垂着头上来抢夺的动作,段京耀眼神飞快阴郁下来。
旗杆仿佛生在了地上,被他竖得纹丝不动,祁昭的手徒劳无力抓着铁杆子,在他面前就像一只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兔子。
“你还给我。”她整个人病怏怏的,还是固执地抓着旗杆。
“操场东边那个穿黑衣服的同学,在干什么。”主席台上的老师对着话筒大喊。
几个学生会的也纷纷往这边查看情况。
“灰帽黑衣那个,好帅啊。”
“咱们悄悄脱队去看几眼吧。”
整个操场的跑操队伍被段京耀搅得一团乱,谁都没有再管广播里的音乐节奏。
天翻地覆的混乱里,他什么都不管。只随性恣意地站在她面前,帽檐阴影下的那双眼睛吓人得阴郁,仿佛看破了她所有心思:“不想跟我这种人扯上关系?”
祁昭张了张口想解释,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都话没说出来。
不过面前人也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想,还是不想。”
他拎起她校服立领最上端的拉链,眼尾泛红。
只是想要个答案,无所谓几分真假。
祁昭懒得在这跟他吵。看着他,半晌,服软轻轻说了一个字。
段京耀这才松开她,后退两步,单手往下压了压灰色鸭舌帽。
手中那面旗子迎风飞舞。头往后一转:“还他妈的都跑不跑了。”
主席台上的老师急得要死,顾不上指责一个学生满口脏话。扯着嗓子对着话筒喊:“跑,大家赶紧原地整队,重新跑!”
广播里的跑操音乐重新响起。
拿着班旗的人个子高得醒目,回过身难得语气正常一次:“我替你领队,你上边上休息着。”
阳光下的女孩重新扎了马尾,望向他,目光坚定摇摇头:“我还能跑。”
“行,真他妈倔。”段京耀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本缓和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顽劣,“那就跟上。”
她以为他又整她,必然跑得飞快,一咬牙已经做好了向前冲的准备。
谁知道速度冲得太快,一脚踩在前面人的脚后跟上。
操场边上陈涛再次望向贺辰,跃跃欲试:“辰哥我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现在能冲上主席台向江思婷表白了吗。”
贺辰只是死死拉住他的卫衣帽子,看向骄阳下跑操的人群。
永远都是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的两个人。
黑色T恤的人举着一面旗子,迎风慢慢奔跑,全身一股散漫劲。
身后紧跟着的少女高马尾,毫不示弱也随风跑着,目视前方,一双凤眼清亮。
于是他拽着陈涛,玩味说道:“你别,你现在要是上去把一中跑操打断了,阿耀回头得把你骨头拆了。”
眼前的那个黑衣身影,近在咫尺,带着身后整个操场所有班级的步伐,悠悠向前。
祁昭透过他的肩膀轮廓,看到远方朝阳灿烂,山峦起伏。
她不确定山的那边是哪里,也许是风光无限的大道。
也不确定是否真的会抵达。
只是跟着段京耀,向前跑,再向前跑。
-
两圈之后,跑操结束。
段京耀并没有把旗还给她,而是原地站着把旗子那么一横,瞥了一眼上面写着的班级:“一班吗?”
二话不说继续拖着旗子往操场边上走。走着走着,见身后人没有跟上来的打算,把旗子往肩上一扛,回头定定看着站着一动不动的人。
祁昭正准备追上去,被何佳雨悄悄拉住了:“要不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话随风就飘到了面前人耳边。段京耀扛着旗子,嗤笑一声转过脸:“我还能吃了她啊?”
操场到教学楼的路段是一段长坡路,路旁的香樟树正是一年中最枝繁叶茂的季节,空气里是香樟树叶的气息,沾染着那些年轻的背影。
两人在汹涌的人潮中并排走着。
挨着近了,祁昭偶然一次别过脸去,鼻尖刚好触碰到他的肩。身旁人那件黑色T恤吸热,散发着一股夏天太阳暖烘烘的味道。
就在她以为他没有察觉,而准备不动声色转头的时候,望见他喉结动了动。
“祁昭,我脸上有路吗?”
她没搭理他,淡淡扭过头继续走路。
那阵暖烘烘的阳光味道始终萦绕在她鼻尖下。
贺辰跟她说过,他不是一个正常人。随时爆发,随时都可能不对劲。
那时祁昭抬起脸,只轻声对贺辰善意的提醒说了一句谢谢。
引鱼上钩的时候,就该要有做好被鱼拽进深潭共沉沦的准备。
她很明白,却也不得不这么做。
第11章 chapter11
◎懒得招呼我?◎
贺辰和陈涛站在长坡路上等人回来了,就一起往下坡走。
迎面走来几个女生。学校为了减少跑操请假的同学,每次都让这些请假的人最晚从操场回去。
等她们走近的那一刻,贺辰撞了撞段京耀的手臂,下巴一抬,看向离他们最近的那个漂亮张扬的女孩:“她是祝妍。”
“我熟?”对方眼都没抬。
“就那个把祁昭照片传论坛上那女的,家里有钱。”贺辰私下把事情摸透了,把那几张论坛里的照片和污言秽语的截屏从手机里调出来,往旁边人眼皮子底下一伸,“你看......”
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往下一翻,硬生生把亮着的手机屏幕那面给翻了下去,只剩一个黑色的手机壳向上暴露在视线里。
压着灰色鸭舌帽的人慢慢抬头,像狼一样盯着贺辰的眼睛,嘴角挂了一抹冷笑。
“我闲的,非得看啊?”
整个身子匿在香樟树阴影里的人松开他,左手夹着一支烟,肆无忌惮叼在嘴里,插着兜继续往前走着:“真把我当她救世主了?”
-
夏天的风吹过高高的山岗,将远方的灿烂吹进少年的眼底。
周末祁昭放学。
睡在店里的一把躺椅上,地理书摊开盖在脸上,整个身子被日暮时分的太阳暖烘烘照着。
几个初中生从隔壁巷子里走出来,站在小店外头叽叽喳喳,吵得她睡不着了。皱眉把书从脸上拿下来。
先看到了周茉,对方很快别过脸去,显然不想和她打招呼。
听他们在聊几条街外的修车店,有一个灰发帅哥。一口一个哥哥,喊得祁昭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初中生之间跃跃欲试在打赌,谁上去开口要那个哥哥的微信。
“狐狸精。”周茉冷冷看她一眼,嘴里吐出三个字。
“再说一遍。”祁昭看都没看她。
“狐狸精狐狸精。”周茉仗着自己带着一帮朋友,走上台阶不依不饶对着她喊,第二遍还没说出口,一本不厚的练习册啪得一下甩到了她脸上。
伤害性确实不大,侮辱性倒是挺大。
“祁昭!”周茉一下子气哭了,“我今天晚上回家就告诉徐阿姨和我爸爸。”
初三的人了,还在告爸爸告妈妈的,祁昭没忍住,看着她笑出声。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个男生扯着嗓门打电话的声音:“一听说今晚我下厨你他妈提前三个小时下班跑了是什么意思,我还能毒死你不成。”
“逃命都不带你动作这么快的,我告诉你啊,你别太明显。”
贺辰每次一打电话,几乎整条街都能听见。祁昭愣愣看着他提着一袋子菜走过来,才想起桐花巷不过和这里隔了没几条街,他逛到这里也很正常。
对方眼神往祁昭身上一瞥,眼底收不住的惊讶:“我操,祁姐你还开店啊,牛逼。”
引得一帮人纷纷回头看。见一个提了一手菜的少年生着一双桃花眼,笑盈盈望着他们。
“话说祁姐,这都谁啊这么吵。”
“野鸡。”祁昭捧着书,头也没抬。
于是贺辰散漫不羁晃着裤腿,穿过一帮人走上台阶,站在祁昭身边往回看。眼神在黄昏中一缕晃动的光线下一瞬间从吊儿郎当变成了几分阴冷警告:“都滚不滚。”
七八个人欺软怕硬,闷声不响走得干干净净。
“听你打电话说你今晚要下毒?”祁昭继续看着地理书上的洋流图。
贺辰:“......我说的是下厨。”
他在店里四处看了一遍,挑走了三个西红柿,祁昭当然没收他钱,于是贺辰顺势邀请她晚上一起来吃饭。
一来一往,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她也没察觉出不对劲,客气了几句就答应了。后知后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去修车店里吃饭?”祁昭合上书抬起头。
贺辰知道她心里在犹豫什么,一摆手:“他早跑了。就我和你,还有陈叔三个人一起吃。”
说不出来什么原因,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了,又一次后知后觉拽住贺辰衣角问了一嘴:“冒昧问一下,他为什么跑了。”
“我怎么知道。”贺辰笑得有点心虚。当然是因为他远近闻名的炸厨房水平了。
临走之时,祁昭又小声说了一句什么,贺辰没听清,一个劲大声问啥。
“你能别告诉他我住这吗。”她提高了音量。
贺辰了然:“你放心,我都猜不到你居然在这平江街56号开了一家店。”
一低头隐隐约约看见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通话页面。
脑子卡顿了一下,吓得赶紧边挂断边往回走,“祁姐,说好了啊,过半个小时不见不散。”
远山的日头快要落下。
毕竟是要去人家店里吃晚饭,祁昭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洗了头,换了一条米色长裙,拿鲨鱼夹挽了头发,顺便装了些时令蔬果过去。
锁了店门,巷子里的夕阳穿过枝叶,摇摇晃晃落满她的长裙。
十八岁的夏日,一生只有一次。
她眯起眼去看临近傍晚的太阳,其实并不刺眼,温柔地倾尽一切照耀着她。
走了十五分钟就走到了修车店所在的那条巷子。正是夏天,贺辰和另一个中年男人把桌子和椅子都搬到了店门口来,店里没有空调,吹着晚风吃晚饭,凉快。
陈叔年近五十,是修车店老板,憨厚老实。
祁昭帮着他们两个进厨房搬菜,一进去就看见五盘清一色颜色非常丑陋的,以至于她都分辨不出来贺辰到底用了什么原料炒出来的东西,艰难转头问他:“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已经来不及了,贺辰推搡着她坐到了桌子边,递给她一双筷子和一只碗。
天色渐暗,三个人坐在一张圆桌边上,大多数时候都是贺辰和祁昭在聊天,陈叔喝着酒笑而不语。
晚风吹来一整个夏夜,她很少有跟别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要么就是在周黎家,沉闷刻薄的氛围,让她恨不得一秒钟吃完赶紧走。要么就是在街边小饭店随便解决两口。
所以虽然贺辰做出来的东西简直不能称之为菜,她仍然很开心能这样坐在树下吹着风吃饭。
基本只吃了几小口饭,更多时候都在聊天。
话题难免跑到了某人身上。
“你听谁说他是隔壁县转来的?”贺辰筷子都捏不住了,“他春天的时候从杭城来。你想想看,大半夜有个人全身上下没一块看得过去的地方,站在陈叔修车店门口说来打工,吓得我差点跑到屋顶上去,真他妈跟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
那时树底下站着的少年还是黑发,眼神清冷,耳骨上戴着黑色的十字架。
贺辰每每想起那天那个春夜,都被吓得不轻。
“杭城?”祁昭怔了一下,“杭城是大城市。”
“是啊,其他他也没跟我们说。阿耀确实有时候跟正常人不太一样,收不住脾气,你躲着他我也能理解。”
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街边是散步乘凉的人。
远远看见一个人站在店门口的阴影里,路边停着一辆摩托车。
她今天晚上很开心,穿着连衣裙跑过来,掀起卷帘门:“您好,您要买什么。”
没人回答她。于是祁昭疑惑抬头。
来人黑色夹克衫外敞着,露出里面那件内搭白T,一头灰发洒脱,半歪着头站在路灯下看着她。
顿时她不知道下一句话应该说什么了,手指往掌心蜷缩了几分。走进店里拉亮了电灯泡,想起临走的时候匆匆忙忙,头发还没吹干,摘下了鲨鱼夹散了散长发。
昏黄灯泡下的人一身米色长裙,收腰,勒出的腰线细得他能伸手握断了似的。空气里慢慢荡漾开洗发水的茉莉花香,神智不清的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