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坦坦荡荡,伏黎听得心脏酸酸涩涩。
伏黎躲过他逼人的视线,径直往前走:“建议你明天去校医院挂个眼科。”
祁希予在她背后轻笑了声。
先前堆积的气愤,莫名其妙在这刹那一扫而光。
他大步跟了上去,走在伏黎旁边。
保持一样的频率,一样的步伐。
就静静地跟着,也不说话。
先忍不住的是伏黎,她停脚,偏头,眉头皱得老高。
“学校是你开的,我还不能走了?”
祁希予先一步堵她话。
“……”
伏黎深吸口气。
她视线往下移,落在他脚底的阴影。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认真且深沉。
“你踩到我影子了。”
祁希予一怔。
伏黎憋出口气,“我说你踩到我影子了。”
沉默——
伏黎继续道:“你不知道踩哪儿哪儿疼吗。”
静了两秒。
突然爆出一声大笑。
接着,他低下头,下巴埋进颈窝里,笑得肩膀乱颤,花枝招展。
“……”
伏黎默默地瞪他。
发现他笑声不止,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伏黎干脆蹲下来,捂住肚子。
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单音节。
“疼。”
笑声戛然而止。
他走到伏黎跟前,看着她耷拉的小脑袋,唇角微勾。
“你觉得我和我亲堂姐能有什么关系?”
啊…原来是堂姐啊。
伏黎没回答,尴尬得左膝盖往下压,两手撑在右腿上,身体也往一侧倾。
在祁希予看来,似乎想压住疼痛的部位。
他蹲下来:“哪里疼?”
伏黎转脚尖,面向另一个方向。
祁希予啧了声,拎着肩膀把人架起来。
伏黎被迫站直身体,手还捂着胃,起来不到一秒,又软趴趴地蹲了回去。
祁希予收起了一贯的懒散,认真问:“喝酒前吃东西没?”
伏黎不说话。
“喝了多少?”
还是不说话。
“是不是加了冰?”
祁希予越问语气愈发沉。
伏黎勾着头,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戏演到这个地步,反正就……收不回来了。
干脆继续装下去。
“没吃,喝了两杯,一杯加了一杯没加。”
祁希予垂睫,再次蹲下来,手掌盖在她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语气温柔不少:“是灼烧感还是坠痛?能不能坚持?”
掌心的温度让伏黎在一瞬间失了神。
等拉回思绪,祁希予已经背对她做起半蹲姿势。
他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去医院看看。”
“……”
伏黎慢吞吞站起来,“倒也没那么严重。”
祁希予偏头看来,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意味。
伏黎立马捂着腹部,苦着脸:“真的疼。”
他语气淡淡:“疼就上来。”
没了回旋余地,伏黎乖乖趴了上去。
她穿的休闲裤,布料很扎实,他的手臂若有似无地贴着自己大腿后侧,属于他的温度,仍隔着裤子传来。
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滚烫。
伏黎脸有点烧,不适应地僵直背脊,试图与他拉远距离。
祁希予显然注意到这一点。
“别乱动。”
伏黎更难受了,浑身不自在。
“抓紧点。”他突然道。
伏黎迟疑了一下,祁希予手肘一用力,整个人往上抬了抬,差点没稳住。
接下来的路,祁希予没再说话了。
然后她欣喜地发现,他的臂弯往外移到了接近她脚踝的地方,大腿再也没有紧贴他身体灼烧的感觉。
伏黎松了口气。
很快,她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她盯着祁希予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试探性问:“要不你放我下来?”
祁希予没搭理她。
“有点热。”伏黎见他不说话,又问了句,“你不热吗?”
祁希予停脚,偏头。
两人挨得很近,差一点,她的脸颊就要碰上他的鼻尖。
伏黎悻悻地偏过头,假装看街景:“对面那家烧烤摊还挺好吃的。”
祁希予视线投过去。
默了会儿,淡淡开口:“你是想吃还是想说还是胃疼。”
“……”
伏黎在心底叹了口气,讷讷道:“我看你热得都出汗了。”
没等祁希予开口,她又接着说:“黏在一起,还有点冒泡的感觉。”
祁希予一顿。
“你见过有人出汗冒泡泡?”
“啊……”听懂意思后,伏黎疑惑地盯着他问:“那这是什么?”
“洗发露。”
伏黎:“……”
祁希予接到陆白电话时正在洗澡。
胡乱冲下两下,浴巾一擦,套上衣服就跑了出来。
还没进酒吧,老远就看见臭男人用双手把伏黎虚锢着,祁希予是跑过去的,中途还碰洒了别桌客人的酒。
恨不得把那双手给斩了。
“下次李嫣儿叫你喝酒不要答应。”祁希予语气有点沉,也很认真。
伏黎双手撑在他肩头,微微歪头,打量起他的侧脸。
“为什么?”
“人菜瘾大,爱耍酒疯。”
重点是只顾自己不顾他人。
伏黎认真想了想,“还好吧……她没你说得那么——”
“又不是不让你喝。”祁希予停脚打断她。
“……”伏黎一琢磨,轻飘飘来了句:“看来你很担心我嘛。”
语气也学他那样,欠欠的。
祁希予呵一声,“我是嫌麻烦。”
“知道了。”
伏黎又一琢磨,“那你呢?我看酒吧老板跟你很熟的样子,你是酒瘾大还是说——”
她顿了下,慢吞吞吐字,“是个玩咖。”
祁希予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
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偏过头,语气带笑:“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
“……”
是挺不堪的,前女友一大箩筐,第一次见面就被“请”进局子喝茶。
下巴轻轻搁在他肩头,伏黎没有再说话了。
-
最终在伏黎的坚持下,祁希予没把她送到医院,只去校医院拿了点解酒护胃的药。
祁希予只身一人走出校门,等完红绿灯过马路去对街的便利店买烟。
买完烟路过面包店时思绪一顿。
他转身走进去。
店员热情地喊着“欢迎光临。”
祁希予走到玻璃展柜前,指着杯子蛋糕问:“这个送吗?”
“这个……”店员楞了半晌,脑子转过弯后,笑着道:“我们是有活动的,一次性充值五百元打八八折。”
“我问这个送吗?”祁希予指腹在玻璃柜上点了点。
店员思考了会儿,继续保持微笑:“你要是买总价超过八十元的面包,这个可以送你。”
反正剩最后一个,卖不出去也得扔掉。
没想到,这位帅哥又问:“以前送过吗?”
店员的微笑已经保持不住了,硬着头皮说:“……有的吧。”
祁希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他只不过是想知道一件事。
现在确认过了。
那只蜡烛,没有任何含义。
-
章婉非常重视陆国立的五十岁生日。
专程来京大让伏黎把生日礼物提前给她审一番。
伏黎准备的是一本摄影集,拍的全是让人赏心悦目的风景以及寓意很好的小动物。
章婉非常满意:“你陆叔叔什么也不缺,看重的就是这份心意。”
两人在餐厅吃过饭后,章婉带伏黎去商场购物。
章婉挑选了几套衣服和两个包包。
伏黎一开始是拒绝的。
章婉说:“明天你陆叔叔过生,你总不能穿成这样吧。”
伏黎低头看自己的白色卫衣和灰色休闲裤,沉默了。
章婉又说:“没几个钱,你不要放在心上。”
提到生日宴,章婉最在意的陆国立,伏黎只好点头。
章婉见她接受,立马就笑了,同时打开新买的爱马仕包,拿出华丽的钱夹,从中抽出一张副卡,塞进伏黎手里。
“你不收下就是和我见外,章姨是从福利院出来的,没有亲人,也没有子女。你爸爸妈妈也不在了,以后这世上就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听话,收着。”
伏黎沉默着收下了这张副卡。
两人往外走,身后跟着奢侈店拎满购物袋的sale。
章婉忍不住谈起一些不能在陆家提的事情。
“你陆叔叔其实有两个儿子,现在这个是小的,大的那个已经去世了。”
“是生病吗?”伏黎问。
章婉抿起嘴摇头:“再多的刘妈也不愿意跟我讲,是禁忌,陆家的人都避讳得很。”
伏黎也没兴趣听这些事,只淡哦了一声。
章婉又道:“你听听就行了,别张扬,我不图陆家什么,没想过争啊抢的,只希望你好我也好,”她说完,长叹口气,“这辈子能保持现状我就很知足了。”
-
陆国立一开始以为祁希予是回家吃饭的。
看在他过五十岁生日的份上,回来看一眼他这个爹。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了,听刘妈说,一个多月前他回来过。
短暂的停留,没吃晚饭,也没碰上章婉。
祁希予进家门后直奔卧室。
陆国立站在真皮沙发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望着空旷的大厅,微微出神。
章婉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叫来刘妈后说了两句,转头对陆国立道:“我送盘水果上去吧。”
“不用,”他坐下来,“你去厨房看看那道蒸鱼,阿予爱吃。”
章婉点着头,柔声说“好。”
陆国立抽完一支烟后上了六楼,敲了两下门,屋内没反应。
他直接转动把手。
一推开就是一股浓烈的烟味。
木地板,床上,书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
一片狼藉,如同遭了小偷。
祁希予站在书架前,头也没回地往行李箱里扔东西。
陆国立走过去,他要带走的是一堆老旧的漫画书。
“你是不打算回来了?”陆国立脸色有些沉。
祁希予手上动作没停。
“你要带着这些东西去哪儿?”
祁希予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陆国立瞪着他,声线带着颤抖。
“这是你家!”
祁希予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脚边被人摩挲卷边的《七龙珠》,静了会儿。
很淡很轻地道:“这里不是我家,我妈和我哥都已经死了。”
陆国立猛地咳嗽了两声,咳得双眼通红。
祁希予拉起箱子,往前走。
陆国立抓住他的手臂,厉声质问:
“是不是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赖在我头上?”
祁希予垂下睫,看向地板。
“全他妈怪我……”陆国立心里窝火,笑了下,反问他:“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错?”
祁希予闷着头,拖起行李箱就要往外走。
陆国立死死抓住手臂,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我和你妈本来就各过各的,要不是你嚷着小时去找她,他们能出车祸?”
祁希予拖着箱子拼命往外拽,陆国立最终松了手。
他提着行李箱,脸色苍白,咚咚地下楼梯。
站在楼道口的章婉被这副阵仗吓得不轻,憋了憋,到底还是柔声喊了句:“阿予你——”
祁希予狠狠瞪她一眼。
章婉赶忙闭了嘴。
他往大门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忆起那个雨夜。
那天是他的十四岁生日,一家四口围坐一桌,其乐融融。
晚饭后,祁璇突然在沙发角落发现了一条不属于她的丝巾。
争吵爆发,他们互相指责,朝地上扔东西。
他们砸坏了陆希时送给他的飞机模型。
祁希予站在餐桌前,低着头,愣愣地看着他们和地上的碎片。
陆希时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回了卧室。
哄小孩子似的给他讲起七龙珠。
雨停了,他们听见车声。
祁璇拖着行李箱离开了陆家。
一向坚强的祁希予落下滴眼泪,对陆希时说:“我要去找妈妈。”
陆国立工作忙,祁璇不着家。
祁希予可以说是陆希时一手带大的。
见到弟弟落泪,陆希时二话不说拿起钥匙,并叮嘱他:“明天要上学,你就在家安心睡觉,哥哥一定会把妈妈找回来的。”
那时的陆希时也才十七岁,上高二的年纪。
在找到祁璇两人一起回家的路上遭遇了车祸。
母子二人当场丧命。
……
十一月的风是冷的,祁希予的心也是冷的。
他低着头,大步往前,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他要逃离这个地方,这个不像家的家。
突然,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伏黎没想到会在陆家大门前遇到祁希予,诧异之余,转念想到他的家世、和陆白的关系。
心里了然。
于是笑着打了个招呼:“巧啊祁希予。”
她一改往日风格,穿了件白色连衣裙,荷叶领镶有碎钻,衣袖拼接精致蕾丝。
布料低奢,裁剪别出新格。
这是祁希予第一次见她穿成这种“富家小姐”模样。
又想到屋里同样打扮的章婉。
又是一个上赶着巴结,要讨陆国立欢心的人。
他没说话,淡漠地收回视线,摸出烟盒,低头咬出一支,动作显得格外漫不经心。
太阳落山,天色渐暗。
在半明半暗的火光中,他扯起嘴角,笑得很淡。
“不巧,这是我家。”
作者有话说:
wb@碰杆种植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