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收指引之手(二十四)
当长平郡主从昏睡中醒来之时,看着眼前平静望着自己的腾修齐,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我是怎么了?”
感受着浑身的无力,王芙宁轻声问道。
“大厥之症。”
烛火的映照下,腾修齐那张脸庞,即便已经是不惑之年,依旧是让王芙宁又爱又恨的俊秀。
大厥之症。
感受着对自己手脚缺乏掌控的那种无力感,王芙宁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或许日后,就只能和这张床榻为伴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突然,王芙宁歇斯底里喊道,“你为何不愤怒?为何?难道即便到了此刻,你还要和我演戏吗?”
为什么?
他都来到了这处宅子,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背叛,却还能这般平静。
就算没有爱,也总该有恨吧?
“你当真以为,这么多年你在外的所作所为,腾大人全都一无所知吗?”
屋外,一道清朗的男声,让王芙宁顿时怒上心头。
“闻人斐?!腾修齐,你居然敢把这个贱种带到我面前?”
进来的人,正是云斐。
王芙宁对闻人斐的恨意,不是一朝一夕的,她若是早知闻人斐当年去了南城,改名为云斐,那早在南城之时,她便会狠下杀手,哪里会让他有重回皇都的机会。
“贱种?”
云斐轻笑了一声,“长平郡主如今还高高在上吗?您大概不知,您纵情欢乐以致大厥昏迷的消息,皇都里已经传遍了。”
王芙宁惊慌地看向腾修齐。
她没想到,腾修齐居然没有遮掩这桩事。
“王芙宁,你我做了二十年的夫妻,也曾恩爱过,你总是说我心中藏着人,不愿真心待你,可究竟是我不愿真心待你,还是你不肯面对现实,不肯面对我对你的所有感情,是被你一步步的错误给消磨殆尽了的这个现实。”
腾修齐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女子,眼前似乎又浮现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模样。
她一身红裙,站于琴阁之上,眼中似有灼灼星光。
那时,她是马背上长大的将门虎女,被皇室收养,没有现在的端庄持重,可也更洒脱,更真实。
她是闻人竹祎的手帕交,曾经是闻人竹祎最疼爱的妹妹,如今,却口口声声唤闻人竹祎唯一的血脉为贱种。
“你的意思是怪我吗?腾修齐,是你和闻人竹祎不清不楚,闻人斐是不是你的孩子?你说啊!这么多年,你一直服用汤药,不肯和我有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王芙宁也不想再忍了。
这段她自己求来的婚事,外人看来天作之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二十年,有多么可笑。
“我还是那句话,我与闻人阿姐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过任何男女逾越之情,我一直照料阿斐,是为了报答闻人阿姐当年的知遇之恩,没有她,我连科举入仕的机会都不会有。这些我当年都曾同你说明,是你自己不肯信。”
腾修齐是真真正正的寒门出身。
他当年刚到皇都之时,便得罪了当街骑马的太尉之子,被人下了大狱,是闻人竹祎赏识他的才华,花钱疏通关系将他捞了出来。
这份恩情,腾修齐一直时刻牢记。
王芙宁躺在床榻之上,泪水浸湿了鬓发,形容狼狈。
她恨恨道,“我不信!”
腾修齐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永远是这样.
她好像走入了窄巷,明明自己已经知道走错了路,却一直不肯回头。
“你我之间,是夫妻之事,可你告诉我,王芙宁,你为何要联合宫闱中人,趁着闻人阿姐病重之时,设计要了她的性命?!”
闻人竹祎直到死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一直当妹妹一般疼爱的王芙宁,自己亲自为她添妆,陪她一同上观音庙求子的好姐妹,最后背叛了自己。
王芙宁冷笑一声,闭上了眼。
“有人曾经给我看过证据。”
这话,让腾修齐一怔。
“什么证据?”
这么多年,王芙宁从未说过这个。
“这个孩子,跟你一样患有哮疾。若你们二人并无半点血缘关系,为何他会和你一样,患有天生的哮疾?你们还瞒得死死的,以为我不知道是吗?”
王芙宁歇斯底里地问道。
这句质疑,她藏在心中这么多年,一直未曾问过。
但同腾修齐装出夫妻和睦的每个日夜里,她都被这个问题困扰,始终未曾走出。
她信任的姐姐,她爱慕的夫君。
为何要这么背叛自己?
腾修齐听到这话后,脸上闪过一丝可笑的怔然。
“原来是因为这个?”
竟是因为这个?
一旁的云斐开口了。
“我根本没有哮疾,那不过是我的母亲,为了让我更安全所说的一个谎言。”
这话让王芙宁惊慌地看向他。
“不可能,怎么会?怎么会有母亲谎报这个?”
“是真的。你知道阿斐的父亲是谁吗?”
迎着王芙宁不可置信的眼神,腾修齐开口吐出了一个名字。
“是他?”
怎么会是他?
明明,明明闻人竹祎同他针锋相对,半点看不出来有私情的模样。
而且,既然是他,为何闻人斐能被放在宫外这么多年?
“闻人阿姐不想让这个孩子牵扯到那波谲云诡的斗争中去,所以,买通医师做一个假的病症出来,是让他从其中挣脱出来最好的办法。”
这个办法也的确很管用。
闻人斐平平安安长到了十岁。
直到,那场针对闻人竹祎的算计,要了她的性命,也让闻人斐不得不离开皇都保命。
“你们在骗我?对!都在骗我,我不信!我不信!”
如果闻人斐不是腾修齐的孩子,那自己做了什么?
自己做了什么啊?
“当年,闻人阿姐惨死,她手底下的产业被迅速瓜分蚕食,我只来得及帮她保全一些不为人知的核心产业。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她的死,绝对有身边人参与。”
“可我从来没想过是你,你在那个时间,又小产失了孩子,直到我追查到了一些线索。”
腾修齐的脸上,是麻木的平静。
那一丝半点的线索,无法为王芙宁定罪,也查不到她当年究竟是和谁合作的。
可是,却足以让他彻底对自己的枕边人寒了心。
这十年间,他们做着恩爱夫妻的模样,却再无了曾经的心境。
他也知道王芙宁忍受不了自己待她的虚假,在外养有面首。
他不在乎了。
十年间,他一直服用汤药,不愿两人之间的错误,再牵扯到无辜的下一代。
而后,便是阿斐回皇都,即便过了十年,她依旧对闻人阿姐和她留下的血脉耿耿于怀。
这也让他抓住了把柄。
如今,一切到了该终结的时候了。
“当初,到底是谁联系的你?”
第25章 回收指引之手(二十五)
宅邸的一处厢房内。
云姣端坐在那里,静静看着沉睡的邵渊。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邵渊的睫毛轻颤了两下,睁开了眼睛。
看到云姣那一刻时,他还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醒了?”
云姣轻声问道,好似在问候什么老朋友一般。
邵渊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云姣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耍我?”
他明白过来,和云姣的合作,自己赌错了。
云姣轻笑一声,“什么叫耍?我说的没错呀,现在你的确可以摆脱长平郡主的束缚了。腾修齐腾大人刚刚到了。长平郡主殿下气血上涌,患了大厥之症,日后怕是只能缠绵病榻了。而你作为长平郡主发病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不知腾大人会如何处理你呀?”
邵渊并不是一个十足的蠢人,听到腾修齐这三个字后,联想到之前云姣的一系列举动,他明白了过来。
“你和腾修齐一早就搭上线了?”
看着眼前眼神带笑的女子,邵渊只觉胆寒。
这个女人。
一边借着长平郡主的势,在皇都中站稳了脚跟。
一面又同自己合作,要让长平郡主无翻身的余地。
另一面,却又能和腾修齐合作,顺利让自己从这一局中脱身。
她到底是怎样的心思缜密?
又是从何时开始布的这一局?
“所以,你们想怎么处置我?”
邵渊也不想挣扎了。
他落到腾修齐的手上,左右不过是好死或者赖活,又有什么差别。
但出乎意料。
云姣却给了他一个意外的答案。
“腾大人说,你也是无辜被迫,当属受害者。所以给了你一笔银钱,允准你离开皇都,重新开始生活了。”
这个结果当真出乎了邵渊的意料。
他没想到腾修齐居然会放过自己?
可无论如何,对他而言,这都是一个好结果了。
不过,他看向云姣,嘴唇张合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
“你想问闻人斐的事是吗?”
邵渊点了点头。
尽管如今这个问题云姣回不回答他,主动权早已不在他的手里。
但是对于自己付出了二十年寿数惨痛代价换来的指引,他还是没办法那么轻易地放下。
“可以。”
云姣很爽快地点了头。
“这件事很快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何况,我自是信守承诺之人。闻人斐,就是云斐,是我的阿兄,是云家的义子,是你苦苦追寻,但是早已得罪过的人。”
闻人斐,就是云斐?
邵渊没想到,被自己视若救命稻草的指引之手,居然会如此坑自己。
它给出的两次提示,根本就是重复的。
不,也不能算重复,谁能猜到,云斐居然有着两重身份,且第二重身份比第一重来得更加神秘贵重。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伴随着邵渊的咆哮,他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多亏云姣已提前有准备,迅速闪避了开。
不然,怕也是要被波及到的。
下一秒,邵渊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床榻上。
这是他这几个月内第二次吐血昏厥了。
云姣静静看了他片刻,然后唤了医师进来。
这位医师便是上次为邵渊诊脉的那位。
他见怪不怪地把完脉后,低声道,“这位公子的身子已经亏空得厉害了,自从上次吐血完后,他一直内心郁结,身子并未保养好,如今这口血一吐,于寿数有大妨碍。便是各类补药服着,也就这一两年的事情了。”
“居然还能有一两年。”
云姣冷笑一声,而后看向医师。
“现在,劳烦给我弄醒他,我要亲自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医师一愣,在云姣冷冰冰的视线中,他慌忙拿出金针。
不过片刻,邵渊便醒了过来。
“刚刚话说了一半你就昏了过去。大夫说,你的身子自从上次吐血后一直未曾好好调理,怕是就是这一两年的功夫了。”
还没等邵渊从这个打击中走出来,云姣又给了他一记重击。
“虽然你我之间的交易已经了结,但是看在曾经有过一场婚约的份上。我想,有件事你还是需要知道的。”
云姣轻轻弯腰靠近邵渊,在邵渊惊恐的眸子里,她能看到自己恶劣地勾起了唇角。
“邵昀,邵家那个参军去的男丁,你应当还记得吧?”
“他死了。不是你以为的月前病重死在皇都。半年前,你还未曾启程来皇都之时,他便死了。”
“他带着三百人,死抗住了敌军的五千游击军,被人发现时,头颅被砍下,悬于军旗之上。”
不理会邵渊越发惊恐的神情,云姣将自己很早之前便得到的消息,一点一点说了出来。
“你见到的邵昀,是他军营中的把兄弟,他通过机巧易容,同邵昀有六七分相像。不过你倒也竟然一点没发现他的不同,总归是你的亲弟弟呀?”
“那位王夫人,倒是邵昀的真遗孀,她是邵昀未过门的妻子王蔷,本打算打完那场仗,邵昀带着她回家乡成亲,不料却死在了沙场。王蔷便嫁给了他的牌位,做了未亡人。”
邵渊的脸色越发苍白。
云姣对这一切如此清楚,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从一开始,假邵昀和王夫人,便都是她安排好的。
自己从一开始便傻乎乎走入了她的套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邵渊从未如此害怕过云姣。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女子?机关算尽,布局缜密,一切难道就是因为自己背叛过她?
“为什么?因为要报复你啊?”
云姣精心保养的手指在邵渊脸上轻轻拍了拍。
“当初绑架我那人,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他是谁派来的吗?若你跑得快离开南城也就算了,可不知谁给你出的注意,竟然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往我手上钻。”
“你居然还想和云斐合作。我云家对他有恩,他怎会搭理你这个让他妹妹伤心欲绝,自梳不嫁的男人呢?他不杀了你都是好的。”
“说来我还是要感谢你,要不是你下此狠手,我也不会接手布行生意,不会认识王芙宁,更没有如此飞黄腾达入皇都的机会。而若不是你巴结云斐,我还没办法发现,我这阿兄居然有如此身份。”
“邵渊,你没发现吗?你的所作所为,都在助我一步步向上走。你是我的贵人呀!”
这句话,彻底击破了邵渊的心理防线。
他一直对指引之手的那些怀疑,如今全部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
“你是不是在骗我?!我明明要走的,是你让我一直留在南城,一直接近云家?是不是你害的我!是你害的我!你把我的寿命还给我,还给我啊!”
邵渊仿佛疯了一般对着空气大喊。
外边的侍从有些紧张地进来查看,生怕他发疯伤到云姣。
云姣却毫不在意,挥了挥手让人出去。
看着已经被自己步步紧逼,如今近乎疯癫的邵渊。
云姣轻声道,“你说是谁害你?既然它能害你一次,那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不如斩草除根,来得干净呀。”
第26章 回收指引之手(完)
为了邵渊今日的崩溃,云姣已经布局足够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