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当年温霆写给容屏晚的聘书。
准确来说,那也算不得他写的。
他当时刚来此世,虽有原主的记忆,但原主本就没读过多少书,严格意义上,那时的温霆,大字不识一个。
所以他是花钱找人写的聘书,自然也是什么吉祥好听的话都往上写,甚至于白发携手唯此一人之类的承诺也都写在了上面。
三年了,他早就忘记了当初的聘书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容屏晚和容家从未和他计较过,如今,却被云父翻了出来。
“温侯当年曾给府上容女君的聘书,自己不会忘了吧。”
云父的脸上满是怒色。
“我儿乃是我云家的掌上明珠,温侯当日求娶,我们也是看在两地交好的份上,才允下了这门婚事。但没想到,温侯居然曾对容女君立下如此重誓,如今降妻为妾,迎娶我儿,无疑是将我整个云家置于不忠不义之地,云家决计不会做此等乱人誓言的不义之举。”
说完,他看向一旁却扇遮面的云姣,柔声道,“吾儿莫怕,阿父接你回家。”
这话刚柔并济,又站在了道义之上,说得简直漂亮到了极点。
云姣却扇之下,都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挪开却扇,露出的却是一张含泪的芙蓉面。
“阿父。”
说完,便朝云父的方向走去。
温霆下意识地想要拉住云姣。
却被对面的裴羡直接拦住。
“温侯,诓骗在前,如今还要做阻拦之举,这姿态未免有些难看了吧。”
裴羡,又是裴羡!
温霆的双目几乎气到冒火。
定是他挑唆的云家,才在今日闹出如此不堪之举。
“这是温云两家的事,怎么惊动了朔焉的裴侯?还是说,裴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完,温霆指向云父手中的那册聘书。
“云大人不要被贼人所骗,这则聘书并非我所书,我承诺给云女公子的女君之位,也从不违背道义情理。今日闹剧,只要云大人肯明辨是非,邺水和仲西,依旧是交好的盟友。”
这话,便是半威胁半诱导了。
他就不信,云家真敢狠下心来得罪自己。
温霆想的很好,唯一能证明这册聘书为真的,除了自己,便是容家人。
而容家人顾及容屏晚,必不会乱说。
至于容屏晚,她对自己百依百顺,怎么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
说完,他的眼神转向那群姬妾中站立的容屏晚。
容屏晚果然站在那里,温顺柔婉地看着他。
在温霆期待的眼神中,容屏晚开口了。
“聘书为真,这更是当年君侯对我提亲之时亲口所立的誓言,没想到所谓白首此生,不过也才三年光景而已。”
温霆彻底惊呆了。
第95章 回收杰克苏光环(十五)
“你在胡说些什么,容屏晚,你疯了吗?”
温霆爆发了今日有史以来最大的怒火。
容屏晚不是最解自己的心意吗?
她为何会这么说?
她难道看不出来自己所处境地的尴尬吗?
“我胡说,我是不是胡说君侯心中清楚。邺水境内,谁人不知我才曾经是温侯府的女君,君侯为了迎娶一门实力更雄厚的女君,迫使我自降为姬妾,如今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我胡说?”
容屏晚前所未有的激进,让温霆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了容屏晚的事事柔顺,习惯了她的步步退让,如今她的反抗,让温霆更加无法接受。
“容夫人疯了,来人,将她带回去幽禁院中,让府医好好瞧瞧她的疯病。”
可吩咐之下,竟无一人动弹。
唯一站出来的人,是容昇。
“需要之时,我阿姊便是君侯的女君,是贤内助,不需要之时,她便是疯了,是说胡话。君侯当真问心无愧吗?当年那聘书是你亲上容府定的,是你自己求来的婚事!你就不怕真遭报应,天人共谴么!”
容昇旗帜鲜明的站队自己的阿姊,更是让人群里的窸窣之声更大了些许。
毕竟,容昇可是容家如今的顶梁柱,更是温霆麾下的心腹,他如今豁出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也要支持容屏晚,可见温霆私下肯定做了不少过分之事。
“你们容家好大的胆子,是要反了么?”
温霆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
就算容昇所受的光环影响程度较轻,但是容屏晚所受的是一级光环啊。
她为何会突然违背自己?
“反?君侯怕是忘了吧,当初君侯起家的银钱,是我容家倾尽家财换来的,我容家本支旁支之人皆上战场为君侯出力,死伤无数,却连吾儿的女君之位都保不住,让她怀着身孕,受到被降位如此大辱。”
人群中走出来的,是容父。
他的发须因为这三年来的操劳,已经花白了不少。
明明还不到不惑之年,却看着如同一位老翁。
“君侯既不珍惜我儿,那我便带她回家。还有她所出的那个孩子,倱公子孱弱多病,君侯如今府中多位夫人有喜,必定会比倱公子更为康健聪慧。便请让我们带走这个男郎。”
“你做梦!”
温霆这下彻底勃然大怒了。
他最为看重的颜面,在今日婚仪之上被人当众踩在脚下,如今整个邺水,不,整个大祁很快都会知道这桩丑闻。
温霆如今已经无暇顾及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容屏晚身上的光环失效。
他只知道,绝不能让他们再闹下去了。
裴羡还在一旁看着笑话,这一切都是他挑唆起的。
温霆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色。
既然这么多人目睹了今日自己的窘迫,那不如,便让他们彻底闭上嘴。
“许寿,将今日这些疯魔了的人,通通都给我处置了。”
他的视线,一一在容屏晚、容昇、容父、云父、裴羡等人脸上划过。
最后,他停留在了云姣那张摄人心魄的脸上。
“云女公子是为奸人所惑,来人,为女公子重新正衣,今日的婚仪还未曾结束。”
说完,他又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云父,“云大人,虽然你对我有诸多误会,但我相信,只要婚仪一成,一切误会都会迎刃而解。”
云姣着实是位美人,哪怕没有云家这个背景雄厚的家族,温霆觉得,她都是很值得被收藏在自己的后院中的。
至于她那糊涂了的阿父,看在云家那万贯家财的份上,自己也不会轻易要了他的性命。
可是很快,温霆便发现,外面的士兵居然一动不动。
“许寿!”
他准头望向自己的爱将。
许寿正平静地望向他,眼神里没了一贯的恭顺。
温霆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这是他极度惊慌下的反应。
来到大祁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手握光环的他,几乎所向披靡,从未尝过害怕的滋味。
被裴羡差点一箭穿心是第一次,而如今的此刻,是第二次。
“许寿,你听不到我的话吗?”
温霆惊慌地再次重复道。
不会的,不会的,一级光环难道会一日之间全部失效吗?
这不可能!
“君侯,这是我最后这样一次唤你,我拜读大儒门下,跟随名将修习兵法,一切都是为了能够为大祈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虽然已经忘了当初为何投靠你的门下,但如今看来,温侯,你并非怀彧所寻之良主。”
许寿看向这满堂宾客,从腰间取下自己的官符及温霆赏赐的玉佩。
“怀彧今日,便同温侯请辞,日后邺水诸事,还请温侯再择贤臣重用!”
若说之前的那些闹剧,不过是让这些邺水望族们半是唏嘘,半是看戏。
那么许寿的请辞,则彻底让这些人坐不住了!
这可是许寿啊!
虽说邺水之主是温霆,可温霆几乎从不管理日常政务和军马粮草诸事,全部是许将军,一肩挑起了邺水诸多郡县的民生和军事。
与其说他们信服温侯的名号,不如说他们是信服许寿这个人。
“许将军三思啊!”
“许将军,许将军若有什么委屈,不妨说出来,我们都愿略尽绵薄之力。”
看着自己手底下诸人对许寿这副舍不得的模样,温霆只感觉几乎站不住。
他才是他们的君侯啊!
“好,许寿,背叛之人我不屑留用,来人啊,把连同许寿的这些作乱之人,都给我关起来,留待婚仪之后发落!”
温霆已经彻底疯魔了。
除了云姣还未彻底背叛他,三个一级光环,短短片刻之间,已经背叛了两个。
不怕,他还有云姣和她背后的云家,只要娶了云姣,难道云家还敢继续和裴羡站在一起吗?
没了许寿也不怕,这天下间如此多的良将,自己还有两次一级光环的机会,还会害怕寻不到忠臣良将么。
他伸手便要将云姣拽到身边。
“轰!”
伴随一声巨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厅堂外的光景吸引了过去。
第96章 回收杰克苏光环(十六)
厅堂外是云姣的那些陪嫁之物。
温霆为了彰显这位仲西云氏新女君的身份高贵,特意让人将这些陪嫁之物悉数摆在庭院内,也是显示仲西对这次联盟的重视。
如今发出异响的,便是这些物品。
嫁妆上的红色装饰布帛已经被悉数扯掉,露出了这些陪嫁之物的真实面目。
竟是一架架装载着轰山雷的奇巧装置。
众人几乎都吓得不轻。
这可是在温侯府内,在整个邺水最繁华平静的地方,而不是在战场上。
他们居然看到了轰山雷。
轰山雷正如其名,其威力可轰开半座山,更别说凡胎肉身了。
若真在这里燃爆,顷刻间便会让整个君侯府夷为平地。
陪嫁之物怎么会变成了这些轰山雷?
温霆满眼皆是震惊。
他明明粗略看过这些入过府库的陪嫁,多是一些玉器金器,名家字画,怎么会变成轰天雷?
他突然反应了过来,震惊的看向了容屏晚。
“你这个贱人,你从一开始便已经背叛了我!你故意提议让云姣在你安排的地方出嫁,为的便是将这些陪嫁之物送出府,然后好进行调包。还有许寿,你也参与其中了是吧?”
温霆没想到,他们那么早就开始合谋算计自己了。
还有云姣!
这是她的陪嫁之物,她不可能毫不知晓。
她也背叛了自己!
当初陪嫁之物都已经进了府上,所以必须找一个理由将这些东西合情合理地运出去。
所以才有了许寿的问题,容屏晚的提议,云姣的配合。
“裴羡,你敢?我若死了,你们也得跟着我陪葬。”
温霆被如今的情形彻底弄懵了,竟然大失稳重,玩起了威胁的把戏。
裴羡眉宇间却十分镇定。
他轻蔑看向温霆,“燃起轰天雷的确乃是下下之举,但是温侯,你敢和我赌吗?”
温霆不敢。
即便他敢,身后的邺水诸位望族亲贵也不会让他敢。
“温侯,这事本就是你停妻再娶在前,的确不合礼法道义,不若就让他们走吧。”
“是啊,况且许寿许将军在邺水名望甚厚,若真执意围杀许将军在此,恐失人心。”
今日来参加婚礼的还有不少名门望族的夫人。
她们对今日情形感触更深,对于容屏晚和云姣二人也是眼中满含同情。
一个明明是妻,陪温侯起家,却被无故降为姬妾。
一个更是无辜,莫名其妙被骗婚,从仲西跋涉而来,却换了这么一个结局。
见身边的人或是同情容屏晚他们,或是向着许寿一行人,更有甚者,更是隐晦地提醒他,裴羡的势力是有多么强大。
这让温霆的面子里子都十分挂不住。
可是,温霆环视厅堂内一周,他绝望地发现,没了容屏晚,没了许寿,更没了云家人的支持后,堂内的这些人对他的敬重,根本所剩无几。
他甚至想一咬牙一狠心,随手在这些人选取一个施加以光环。
可是,他犹豫了。
他只剩下了最后两次一级光环的机会,这两次机会,事关他的霸业,他实在无法在此刻轻易决定出。
而二级和三级光环又充满变数,根本无法化解他眼前的局面。
这厅堂中,他最想控制的便是裴羡。
可他已经在裴羡身上失败了两次,再尝试第三次,也不过是无用功。
没关系。
温霆只能努力劝慰自己。
这天下英才非只有他许寿一人。
这邺水也并非只有容家一家可用。
便是没了他们,自己依旧是邺水的温侯,依旧是这大祁双雄之一。
“好,今日我便放你们走。但是许寿,你背叛旧主,难道还指望他日能寻得新主,如我一般毫无芥蒂地信任你吗?”
“还有容屏晚,我可以让你带走阿倱,但你们容家不允许再出现在邺水地界之上,否则,必驱之。”
他这样说,还有着一丝威逼利诱留下二人的心思。
“好。”许寿和容屏晚同时答应。
没有丝毫犹豫或者踌躇。
这也是他们今日所求的结局。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在众宾客面前揭露所谓魇胜的真相。
但这事太过离奇,很容易被温霆歪曲成他们的自导自演。
而且云姣劝他们,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温霆好歹是邺水之主,手底下也有那么一两个可用之人,真逼急了,一行人都在邺水地界上,难免会有意外发生。
倒不如先求了自由和安稳最为要紧。
见容屏晚和许寿没有丝毫犹豫,温霆面色阴沉点了点头。
“好,很好。”
他转头望向云父,“云大人也是这般所想吗?要与我邺水为敌?”
云父神情淡定。
“温侯此言差矣,仲西从不会与任何人为敌。我们所求的,也从来是道义之上的真诚合盟。与温侯的婚盟不成,不代表我们要同邺水为敌,若温侯当真如此以为,那云某也无甚办法。”
这话便是在警告温霆,少将联盟不成的锅扣到云家头上。
此次婚盟不成,乃是因为你诓骗在先。我不想让自家孩儿嫁入你这等虎狼窝,故而提出悔婚。但这次悔婚只针对你,你若将个人的恩怨牵扯到两地会盟之上,那便是你一人挑起的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