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粒芝掌心用力扣住马桶盖子,才没有让自己摔到地上去,她声线沙哑着,却还在极力维持冷静,“我马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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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清韵打完电话,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医生的意思是,林母已经是肺癌晚期,没有手术治疗的意义。
还不如趁着人还在,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别说是林粒芝了,就连她,也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么大的事情。
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就被下了即将死亡通知书。
还是身边这么一个亲近的人。
温清韵和亲戚的关系冷淡,父母亲去世后,她只在林母这里体验过长辈的温暖。
思绪乱的厉害。
眼眶也酸胀一片。
温清韵强忍着眼泪,担心林母醒来看到她的眼睛,会猜到这一切。
正失神着,手心骤然被轻柔地握住,温热的大手在顷刻间包围住她微凉的手。
下一刻,姜旭薄荷味的气息喷在她柔软的发顶上,“我们带阿姨转去别的院看看,说不定事情有转机,我问过我那个在医院上班的朋友,他说肺癌和肺结核的症状很像,有误诊的可能性。”
身旁的气息很温暖。
可医院的消毒术气味,散发着寒气的地板,以及刺眼的光亮,还是让温清韵心底翻滚着没由来的慌乱。
她心知肚明,这里已经是栀城正规的医院,误诊的可能性不大。
可人在面临困境时,总愿意相信好听的话。
温清韵回握住姜旭的掌心,清亮的眸子转了转,表面不说,内心却焦灼一片。
她嘴唇动了下,开口的瞬间才发觉自己的嗓音也有点哑,“你在这里守着阿姨,我们先瞒住病情,我去接粒芝,她胆子小,我怕她来的路上出什么事。”
姜旭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却有点儿强硬地扣住她细瘦的手腕,将她往回拉,“外面车多,我去接。”
温清韵静了几秒,眼底倏地湿润一片,她有点无助地抬眼,一滴温热的泪从眼眶里滚出来。
姜旭骨感的手指捻过那滴泪。
耳边的薄荷味似乎叹息了一声。
又或是姜旭轻叹了一声,他揉着温清韵的脑袋,低声说了句,“想哭就哭,老公又不会笑话你。”
温清韵眼睫颤了颤,到底将泪憋回去,她吸着鼻子,催促他,“你去接粒芝,我在这守着阿姨。”
姜旭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叮嘱她待在医院等自己,才抬脚往医院出口走去。
出医院没多久,他就迎面碰上小脸煞白的林粒芝。
她似乎被吓地不轻,连他都没有看到,脚步匆忙无比地直奔医院。
姜旭眉心跳了下,喊她,“粒芝。”
林粒芝这才猛然醒神,抬头看清他的刹那间,心口一颤,“检查报告说了什么?”
她问这话时,天空猝然闪过一道雷,下一秒,雨噼里啪啦地重重砸下来,带着与春日不符的凉意,沉沉地坠进她的衣领子里,激起一阵没由来的心慌。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里,她听见姜旭说了一句,“肺癌晚期。”
第一百九十章 最后的心愿
林粒芝和温清韵盼望的奇迹,一个也没有发生。
一周下来,她们带着林母跑了几个大医院,找了不同的专家,可得到的结果和建议都一样。
甚至连瞒住病情这件事情,她们都没能做到。
林母早在一次次的车程里瞧出了端倪。
这三个孩子为了自己的病,吃不好睡不好,一天天净守着自己折腾来折腾去的,瘦了不少,她看在眼里,心里心疼地很。
眼看着三人又一次准备带她出发去不知道哪里的大医院看病,却还要以轻松的语气哄着她出发,她到底不忍心,出声道,“别折腾了。”
三人收拾行李包的动作一顿。
林粒芝最先反应过来,她将拉链拉上,嘴上笑着,“妈,不是折腾,我不是说了吗?我那几个朋友,刚去体检科上班,对工作还不太熟,需要我们几个去捧捧场,反正我们最近也没有事情,就去捧捧场呗。”
借口错漏百出。
林母都不知道,她这个傻女儿是怎么说服温清韵和姜旭陪着她这么折腾的。
她心里叹了口气,只说了句,“我自己的病情,我自己心里清楚,既然没有治疗的必要,不如让我好好完成自己的心愿。”
温清韵心头一颤,听出了股交代后事的意味,她指尖动了下,肩膀倏地被姜旭揽住,无声的安慰。
林粒芝听林母这么一说,心跳地厉害,她咽了咽口水,嘟囔道,“妈,你说什么呢,你身体好的很,哪有什么病。”
这些天里,林母身体不舒服,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想了很多事情,她盯着林粒芝的眼睛,语气软下去,“我前几天咳出血了。”
林粒芝呼吸一颤,她睫毛有些慌乱地动了下,想说点什么挽救的话,可胸口堵堵地,这几天来,她不是没有听到她夜里咳嗽的声音。
不是没有发现以前一直像女强人的母亲,突然变得衰老瘦弱无比。
可心里总憋着一股气,觉得事情总会有有转机的时候。
“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我知道你对我催婚有怨言,可是我就希望有个人照顾着你,你从小学东西就比别人慢,胆子又小,我在的时候,还能看着你点,可是我很快就要不在了……”
不在这两个字沉甸甸地压在在场人的胸口上。
林粒芝眼睛通红一片,没忍住,扑过去,抱住她的腰,哽咽着说,“妈,你别胡说八道!什么不在了,你会长命百岁的!”
温清韵眼睛也红着,可觉得这是她们的家事,想了想,揽着姜旭准备先离开,她刚抬脚,林母回了头,“清韵。”
“阿姨,我在。”温清韵脚步一顿,又折回来。
林母心里叹了口气,上前拉住她的手腕,清明的眼睛盯着她那张瘦小的脸,“我一直都很高兴,粒芝有你这么好的朋友,这几天,你和你老公,辛苦了,我特别感动,可是我也不能再让你们这么陪我折腾下去了。”
顿了下,她嗓音有点发涩,“以后我不在了,粒芝还得麻烦你帮我看着点,这丫头没点让人省心的地方。”
温清韵眼眶红着,点了下头。
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林母也心知自己时间不多,又开口,“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和粒芝说,其实我和她爸爸早就离婚了。”
林粒芝呼吸一顿,手又倏地被林母牵住。
温热的温度隔着她带着厚茧的掌心,清晰无比地传递到她的心口。
心脏一缩的瞬间,林粒芝又听见林母说,“我一辈子要强,什么事情都不肯服软,在你这里是这样,在你爸爸那里也是那样,我一直觉得我的女儿,就该配得上最好的,所以即便是我离婚,我也要他配合我,让你觉得自己是被宠着长大的。”
林粒芝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也是后知后觉,林父这次都没有回来看林母。
“粒芝,我现在就一个心愿,我希望我在离开前,可以看着你美美地嫁人……”林母抓着她手的力度骤然大了几分,可她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哀求和小心翼翼,“你和孔屹,什么时候定下来?”
林粒芝眼皮一跳,她看着林母这样服软的眼神,强硬的话说不出口,只能拐着弯子,刚想开口,林母却像是早就预想到她要说什么一般,抢在她前面开口。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很讨厌相亲就确定关系,但是孔屹这孩子,人又高,长得也好看,家境也不错,感情是可以后面慢慢培养的。”说到这,林母眸里的泪光闪烁了一下,“我就这一个心愿,你就顺顺我吧。”
林粒芝的脑子乱成一团,她眼睫垂下,又想说什么。
可是林母这次是铁了心,她似乎是真怕自己离开后,唯一的女儿没有人可以照顾,她咬牙,伸手去拽温清韵的手腕,“清韵,你替我劝劝她,你一个结婚的,肯定知道结婚的好,你快替我和她说说……”
温清韵被半拉着转向林粒芝的方向。
林母看着瘦弱,可这会情绪激动了点,拉人的力气也有点儿大,温清韵差点被摔到地上,还是姜旭捞了她一把,眉眼不大愉悦地看向林母,“阿姨,你弄疼我老婆了。”
顿了下,他又补充,“结婚这事情,得你情我愿,孔屹和粒芝,两人明显互相不来电。”
林母闻言松开了温清韵的手腕,眼圈却红着,“对不起,可我实在是着急到不行,我剩下的日子实在是不多了,唯一的女儿却还没有成家,我这心里,不踏实啊,这哪能只见一面就确定不来电呢?姜旭啊,你帮帮阿姨,让他两再多见几次面!”
剩下的日子……
林粒芝乱成一团的脑子一阵发酸,恍惚间她又倏然想起肚子里那个被自己遗忘了好几天的小生命……
这些天她在连轴转。
可是包里那个验孕棒,明明白白地昭示着那个小生命的存在。
就算她没有刻意去想,这个小生命也一天一天在长大。
林粒芝最清楚林母,她想要的事情,一定要办到,更何况是现在,她咬定了她不会忍心反驳生病的她。
“妈,你给我点时间……”林粒芝眼睛颤了下,费了好大的劲才让林母激烈的情绪稳定下来,强迫她听自己说话,“结婚的事情,我给你个说法。”
第一百九十一章 聚散终有时
下午两点。
林粒芝和温清韵好不容易哄着林母睡下,腾出点商量的时间来。
姜旭知道两人有话要说,识相地出去给她们买水。
林粒芝有点儿心不在焉,温清韵喊了她几遍,她才匆匆回过神来,“什么?”
温清韵看她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说不出地难受,却也知道,林母这次动了真格,粒芝大概要妥协了。
想到这,她轻手轻脚给林粒芝倒了杯水,压低了音量,开口,“我刚才说,如果你对感情的事情没有那么排斥的话,可以和孔屹商量一下假结婚的事情,他家里和你这边一样,催得急。”
假结婚这三个字让林粒芝怔了下,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手颤了下,杯里的温水溢出来,飞溅出几滴水来,打湿她的牛仔裤。
“可是我不想和没有感情基础的人结婚,我的人生,想要自己做主,我也不想孔屹卷入这件事情来。”林粒芝握着杯子的力度重了几分,固执地,一字一句地开口。
给个说法,就是没有说法。
说到这里,她眼底晕上几分湿意,“亲亲宝贝,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我不想随便结婚,可是也不想我妈妈就连到现在,都在担心我……”
温清韵算是明白林粒芝那股倔劲是怎么来的了。
林母也是一样地倔。
她扫了眼林粒芝略微苍白的脸色,头疼地劝她,“现在能让阿姨满意,又让你勉强满意的,除了假结婚这条路子,其他我是想不出来了。”
林粒芝也知道,这是她唯一能走的路了。
她有点苦涩地开口,“我知道,我想一下吧,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温清韵看出她和孔屹是真不来电,也猜出孔屹对她也不来电,想了想,又问她,“你觉得蒋砚怎么样?”
好一阵子没有听到蒋砚的名字,林粒芝愣了下,后知后觉温清韵说的意思,赶紧开口道,“蒋哥已经帮了我很多,我实在没有脸再让他帮我了。”
温清韵头疼地很,可也知道感情这事情,难搞地很。
她在心里又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想怎么给阿姨一个说法?”
林粒芝眼睫颤了下,含糊应了句,“我想静一静,如果最后没办法的话,我就雇个演员和我假结婚好了。”
话说的这么轻松,可温清韵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林母这人较真,如果是她不了解底细的男人,她一定会从头到尾认真了解。
不可能随便让林粒芝嫁过去。
温清韵心跳了下,刚想开口,一通陌生电话骤然打过来,她按了接听。
对方是个陌生男音,声称自己是苏州一位生意人,看中了无忧小酒馆的地理位置,想要出高价盘下来,看到招聘公告上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温清韵愣了下,简单问了对方几个问题后,给林粒芝使了个眼神。
林粒芝感到有点奇怪,但还是去拿了纸和笔过来,看着好友问着一些公司之类的相关问题,修长的手勾着笔,写的飞快。
没多久,温清韵便挂了电话,看向林粒芝,言简意赅,“有人要买无忧小酒馆,出价1300万。”
这个价格同时让两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们那间小酒馆,地理位置虽然算便利,可顶多几百万便能盘下来,对方居然开出了高于市场价许多的价格。
林粒芝几乎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一个诈骗电话,“是不是遇到骗子了?”
温清韵表情严肃地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照着对方给的消息,购买人给的公司地址,经营信息,全都没有漏洞。
她闻言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眼来,“他给的信息都是真的。”
顿了下,她补充,“他说他是顾氏集团的小顾总的律师。”
林粒芝怔住。
苏州人都知道做房地产起家的顾氏集团,如果是诈骗,不大可能用顾氏的名义。
温清韵也是这么想的,她轻手轻脚将手机放下,掀起眼皮对上林粒芝那双有点儿懵的眼睛,“你怎么想?”
说起来,这栋房子,是林母过户给林粒芝的房产,所有决定权自然在林粒芝这里。
如果是之前,温清韵大概知道,林粒芝是真想要创业做出一番事业来。
可现在,林母时日不多,小酒馆在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开业。
林粒芝沉默几秒,突然问温清韵,“亲亲宝贝,你还想开小酒馆吗?”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在友情上,两人能一起并肩走这么久,无非是对彼此足够了解。
当初的创业,其实顶多算是林粒芝的一时兴起,温清韵的一时胡闹。
那会儿两人情绪都不算稳定,只是急需一件事情,将她们的全部注意力,转移掉来。
所有有了无忧小酒馆。
可是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
无忧不会是真正的无忧。
林粒芝做事情总是三分钟热度,苏州不会是她的最后一站。
温清韵这人看着乖巧温和,骨子里最爱的是自由。
无忧小酒馆也不会是她的最后一站。
因为太懂彼此,所以两人想的,从来都是,走一步算一步。
只是没有想到,选择这么快到来。
目光相触的瞬间,林粒芝其实已经知道温清韵的答案,她的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亲亲宝贝,其实我以前一直都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就不该只是在一个小小的学校跳舞,你一直都应该是,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小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