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韵眼睛一酸,伸手去安慰林粒芝。
从前发生一点事情都要哭个不停的小姑娘,此刻却一滴泪也没有掉,她反手握住温清韵的手,动了动苍白的唇,沙哑着嗓子说了句,“我妈妈说,不想看见我们掉眼泪。”
温清韵忍着泪水,和她一起做最后的告别。
蒋砚一直陪着林粒芝,和她一起处理林母的后事。
葬礼定在一个温度很高的晴天,林母生前没有几个交心的朋友,来吊唁的基本是家族里的亲戚,他们一个个和林粒芝说着一句像是掉进机械程序里的话:“节哀。”
向日葵堆了一束又一束。
等到送完所有的来宾,已经是早上十点。
温清韵盯着墓碑上林母灿烂的笑容,憋着泪,将自己准备好的那束红玫瑰轻放到墓前。
墓碑前有两束玫瑰花,一束是林粒芝准备的,一束是她准备。
火红的花朵在这堆死气沉沉的花里显得格外惹眼。
玫瑰是林母最爱的花。
她一生要强,却唯独最爱这种浪漫的花。
林粒芝努力憋了好几天的泪,终于在此刻尽数夺眶而出,她跪在墓碑前,哽咽着开口,“妈……”
温清韵也鼻头一酸,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手轻轻地搭在她的后背上。
林粒芝抽抽搭搭地说,“你说我妈怎么那么要强啊,连最后走的时候,都不肯麻烦我,她自己穿好了衣服,梳了头发,还给我留了一张纸条让我别怕,别哭……”
温清韵红着眼睛,抱紧了她。
临近中午的阳光太过炽热,温度高到似乎要将人融化,在淡淡的玫瑰香气里,蒋砚拥着林粒芝,在墓碑前无比认真地承诺,“妈,我会一辈子对粒芝好。”
有一阵风轻轻地吹过来。
掀起林粒芝的一缕头发。
她哽咽着去抚摸照片上林母的眉眼,“妈,我会好好生活,不会再让你操心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最厉害的小姑娘
温清韵其实以前一直都没有特意地追求什么,就是有点儿拧巴,还有点儿丧。
以前她喜欢跳舞,做过当首席舞蹈家的梦。
后来父母去世,她的梦碎了,外表看着接受现实,其实心里挺不甘心,所以自个挑了个和舞蹈有一点点沾边但又不贵的专业。
大学四年也这样过来了,接触了教育学方面的知识,跳着点基础的舞蹈,弹着点基础的音乐,好像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当个普普通通的幼儿舞蹈老师,平平淡淡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可是也就是某一天,她陪姜旭出席一场慈善晚宴。
台上灯光明亮,容貌出众的女孩们穿着水蓝色的剧目服,出现在舞台中央的时候,她有一瞬间地怔住。
这个剧目的演出服装,她还记得。
像海洋一样,还掺着点云朵一样的白色,跳起来时,袖子像水一样,每晃一下,心脏以下,肋骨以上的位置,会有一圈漂亮到晃眼的水晶吊坠轻轻摩擦过她的腰。
当熟悉的音乐乍然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温清韵突然眼睛一酸。
许多年没有跳过这场舞,可每一年都会有新的姑娘为了艺考,为了梦想,跳这一场舞。
那些追逐梦想的青春岁月,似乎还历历在目。
温清韵五岁开始学跳舞,十七岁那年放弃艺考,成为文化生。
她的视线紧紧地盯着舞台上女孩的舞步,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十七岁那一年。
可无论她再怎么盯,舞台上跳舞的女孩子都不是她。
曾经的梦想,镜花水月,似乎只有她还在耿耿于怀。
就在温清韵觉得自己似乎要陷进那段回忆的时候,身旁的姜旭倏然出声,语气有点儿惊讶,“这不是《罗敷行》吗?”
温清韵瞳孔一缩,她侧头,对上姜旭那双漆黑的眼睛,呼吸有点儿不顺畅,“你怎么知道这场舞的名字?”
不学舞蹈的人对于古典舞的剧目其实不会多敏感。
只有舞蹈生会格外敏感。
话一出口,温清韵又猛然想起,自己之前任职的那家舞蹈学校,本来就是姜旭投资的。
作为投资人,一看这场舞,就猜出舞蹈剧目的名称,太正常。
温清韵心里莫名涨起几分失落来,说不上具体原因,就是心里空空的。
她低声说了句,“你是舞蹈学校的投资人,当然会知道这些剧目的名称了。”
晚宴现场的光线有点昏暗,温清韵脸上的神情隐没在黑暗里,可倏地——
姜旭突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很认真地纠正她,“我是因为你,才知道这场舞的名字。”
“因为……我?”温清韵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手指在他掌心微动了下。
姜旭嗯了一声,想起高中那会的时光,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睛亮亮的,“其实我在和你成为同桌之前,就知道你了。”
想起那天的场景,他的眼神柔和了几分,修长骨感的手指轻捏住她的手指关节,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当时我刚去那个学校,还没确定转去哪个班,校长话又有点多,我就溜去了后山睡觉,睡一半的时候,你来了。”
谈起初见的场景,姜旭的视线温柔到不行,他五指张开来,轻轻松松将温清韵那只小手包进掌心里,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时,他满足地笑了一声,又继续说下去,“老子当时觉得,这个小姑娘怎么长的,跳舞这么厉害,又长得这么好看。”
“其实我不算记忆很好的人,小时候贪玩,不爱学习,最讨厌记东西,可是那天看到你跳舞,不知怎么地,就记住了你的舞步。”
“当时我也没有想到,我竟然正好转去了你的班,还那么巧,就只有你的身边有一个空位,我就觉得,这一切都是缘分,所以我为了和你有多一点的话题,我就去找了我学跳舞的朋友,找他要了艺考舞蹈剧目的视频。”
“虽然我差点被当成变态,但是好在老子天赋异禀,在他塞给我的那些视频里,认出了你跳的那一场舞的名称叫《罗敷行》。”
温清韵突然鼻头一酸。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她在后山随意跳的那场舞,会有人替她记了这么多年。
她只在后山练过一次舞,后来她去参加舞蹈集训,后来她因为经济原因不得不放弃艺考。
于是她承认自己的平庸,承认自己没有跳舞的那个命。
可是姜旭却用这么骄傲的语气说出以前她的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她时常心情难过,时常嫉妒心四起,羡慕那些可以一直跳舞的女孩。
她活成了刺猬,一边渴望变化,一边又渴望稳定。
似乎从来都没有人在意过她也曾经是跳舞很厉害的小姑娘,也从来都没有人在意她因为梦想挣扎后又妥协的痛苦。
甚至到后来,她自己也忘记了当时的痛苦。
可就是现在,温清韵才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有人记得她曾经跳舞很厉害。
有人记得她曾经的梦想。
温清韵眼睛酸地厉害,整颗心脏也变得酸酸的,她抬眼看着姜旭,强忍住泪意,开口,“可是我现在跳舞一点也不厉害。”
视线里的小姑娘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眼睛骤然红通一片,就这么湿哒哒地对着姜旭。
他愣了下,伸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掌心摩挲着她的后脖颈,“可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厉害的小姑娘。”
最厉害这三个字让温清韵一个没忍住,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他宽阔的肩头上,滚烫的泪水打湿他那件白衬衫,她揪着他的袖口,抽抽搭搭地喊他,“姜旭。”
姜旭感觉到肩膀上的一片湿意,心脏揪了下,他掌心扣着温清韵的肩膀,说了句,“我在。”
温清韵呜咽着,将眼泪全都蹭在他肩上的布料上,“谢谢你觉得我是最厉害的小姑娘。”
梦想也许遥不可及,可是温清韵突然觉得,也许她可以试着踮起脚尖,离月亮近一点点。
即便只是一点点,她也要做更厉害的小姑娘。
第两百章 不怕,老公在这里
工作后重新找学习状态,不算轻松,但也不算太难。
温清韵复习的状态也说得过去,就是经常失眠。
偶尔还会梦见在沐荷街312号的回忆。
梦里又回到刚去大姑家的时候。
大姑父穿着件有点发黄的背心,手指捏着根牙签,远远地投来那么一眼。
那个眼神,谈不上什么善意。
还很奇怪。
温清韵很不舒服。
在窸窸窣窣的碗筷声中,她看见温华春涂满粉底的脸突然放大在眼前,猩红的大嘴上下一张一合着,“看什么呢?”
下一瞬,温华春就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学舞蹈的人有多清高,站在这里盯着别人的老公算几个意思。”
温清韵眉心一皱,下意识想要说点什么。
可是那两个大人似乎压根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大姑父嘀咕了句,“学舞蹈的?我们家哪里供的起。”
温华春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也是看在这个孩子可怜,才带回来,给一口饭吃,以后长大了嫁个好人家,我也算仁尽义尽,对得起她父母了。”
说着,她扭过头来,盯着温清韵那张清纯的脸,脸上堆起一个奇怪的笑容来,“清韵,女孩子上学没有什么用的,明天我就陪你去学校,和班主任说一下辍学的事情,你不懂,现在找工作不好找,你早点出来打工,才能早点站稳脚步。”
明明屋外阳光明媚。
可温清韵却觉得浑身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一般,喘不过气来,她眼睛盯着温华春那张脸,五官分明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温清韵觉得她整个人都变得陌生起来。
她手指用力捏着校服裤子的布料,睫毛颤着,心跳很快,“大姑。”
温清韵的视线落在温华春睫毛扫下来的那一点阴影上,开口的瞬间,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往下坠,“我不辍学,我知道你拿了我爸爸妈妈的赔偿金。”
温华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
温清韵的胃部翻滚着,她强忍住想吐的冲动,一字一句地开口,“那是他们留给我读书的钱。”
梦境从这里就会开始不停地倒退。
从她读大学时,一路退到在大姑家居住的那段时光。
大姑父总是有意无意地徘徊在她的房间门口。
明明所有的记忆都应该变得模糊,可大姑父的脸却异常清晰,他经常用那种奇怪的眼神打量她,也经常有意无意地靠近她生活的领域。
再后来,温华春发现了什么,拿着件湿漉漉的裤子,去和大姑父争吵,争吵完又来骂她勾引她的老公。
骂她学舞蹈学成了狐狸精。
骂她这辈子不成器,也就只能这样了。
恶心。
想吐。
想逃。
所有的画面扭曲成一团,梦里的温度也持续在上升,温清韵觉得自己一直在往下坠,坠进了一片像是岩浆一般的滚烫池水里。
她想要挣扎,手脚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潮水一点一点上涨,一点一点朝她扑过来。
就在温清韵觉得自己好像要窒息的时候——
突然有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伸过来,一把捞起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从汹涌的潮水里拉出来。
梦魇破碎。
温清韵喘着粗气醒来,睁眼的瞬间,看到了姜旭,他身上还穿着白天出门上班的衣服,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正紧紧地攥着她细瘦的手臂,眉毛拧着,对上她迷蒙的眼睛,直接上前来,一把将人捞进怀里。
小姑娘身上的温度烫了他一下。
他呼吸一紧,伸手去探温清韵的额头,掌心下的温度果然高于他自己的温度。
“你发烧了。”
姜旭眉头蹙着,视线又落在被温清韵踢到床脚的被子,叹了口气,“你开空调还不盖被子。”
说着,他伸手去拿空调被,刚想将温清韵塞回被子里,手腕骤然一紧。
温清韵脸烧地红红的,意识还有点迷糊,本能地想抓住点什么。
又或是那个周而复始的噩梦让她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好像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又会回到那个逼仄,燥热到让人心慌的小巷。
小巷里有大姑父,有温华春,还有好多让她不愉快的事情。
姜旭几乎一下子察觉到小姑娘情绪的异常,她握着自己的力度很紧,似乎还出了一身冷汗。
明明空调开着。
被子也被踢掉。
可她却出了汗,锁骨上的发尾被冷汗打湿,湿漉漉地粘在如月牙般的锁骨上。
“做噩梦了?不怕,老公在这里。”姜旭反手包住小姑娘的手心,将她拉到自己怀里。
熟悉的薄荷香气撞上鼻尖的瞬间,温清韵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下,生病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脆弱,她细白的指尖攥着姜旭的衬衫袖口,脸埋进他的胸口,声音不自觉有点发颤,“嗯。”
嗯了一声,就不出声了。
也不和他说做了什么噩梦。
姜旭索性用公主抱的姿势,直接将人抱起来。
温清韵悬空的瞬间,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她玉白的手腕圈在姜旭的脖子上,迷迷糊糊地问了句,“去哪里?”
姜旭将小姑娘稳稳地托在怀里,耐心地回她,“带你去找退烧药。”
温清韵被抱去客厅的沙发上坐着,视线里的男人刚下班,连睡衣都来不及换,就这么半蹲在柜子前,帮她找退烧药。
这些天,他的头发长了一点,发尾随着他的动作,慢吞吞地戳着他的后脖颈,宽阔的后背撑起那件情侣款的黑色衬衫,肩胛骨明显,将那片黑色衬地很温柔。
温清韵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之间,突然觉得姜旭好看到有点不像话。
就连一个背影,都让人心跳砰砰。
没一会儿,姜旭找来退烧药,给她倒了杯温水,盯着她把药吃下去,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一点来。
吃完药,他想抱小姑娘回去睡觉,小姑娘却不肯,她生病了黏人地很,抱着他的腰不肯撒手。
换做平常,他当然恨不得多抱一会,可这会温清韵发烧了,应该休息。
他只能揉着她的脑袋,哄她,“你发烧了,去睡觉好不好?”
温清韵脑子有点短路,只觉得他是在赶自己,突然鼻子一酸,整个人像是个易碎的瓷娃娃,眼尾红红地,往下掉着眼泪,“不要,我讨厌睡觉。”
第两百零一章 最大的幸运
印象里这是温清韵第一次用这么耍赖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又或是,她很少露出这么脆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