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莫九娘不同, 她自愿祭剑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那把剑拥有剑魂之后究竟有多强，也没人知道。
未知永远比已知可怕得多。
烟尘散去, 火焰熄灭了, 但是火焰中完全看不到莫九娘的尸骨, 一点点都不剩, 仿佛莫九娘的祭剑不过是一场泡影。泡沫碎了, 一切都消失了。
那把黑色的剑就那样沉默地插在地上。
剑上甚至看不到任何的灵力流转, 就好像是一把人间最普通的剑。
有风吹过, 一片寂静。
江雪仿佛听见了风里有海浪的声音。
最先变了脸色的是白月，他的身影猛地消失在江雪的眼前，转瞬已经出现在很远的地方。
速度快得仿佛后方有洪水猛兽在追逐。
那把插在地上的剑在晃动，只是晃动。
然后剑在江雪的眼前消失了。
空气中似乎有人轻轻地拨了一根线，江雪看见白月的身影在瞬间开出了大片大片的红花。
破空声传来，那剑自空中直直地落下，插到了地面上。
剑柄还在轻微地晃动。
江雪想去追白月远去的身影，黎冉之拉住了她，摇了摇头，“师姐，没用的，你追不上。”
江雪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按照黎冉之所说，收起了剑。
“师弟，这把剑已经有灵了吗？”
“嗯。”
“那为什么这把剑没有追上去？”江雪不理解，如果神剑真的有灵，带着莫九娘遗愿的剑一定会杀了白月。
“人献祭于剑，只有一刹那的时间，那把剑是可以代表祭剑之人的。而在那一瞬间过后，剑就是剑，与任何人都无关。刚刚没杀死白月，也就没有以后了。”
“祭剑这么残忍吗？”江雪没想过是这样一种结局。
“远不止于此。”黎冉之答道：“修真界一直信奉前世今生，祭了剑的人就意味着她的魂魄生生世世都困在这把剑里，不得往生。”
江雪有些怔住了：莫九娘昨天还在问她天冷了，要不要多加一件衣服，今天却是这般模样，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救公孙冶，为了公孙冶的仇恨。
她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值吗？
公孙冶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走到了那把剑的前面，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用双手抚摸着剑柄。那把剑冰冰凉凉的，什么都没有剩下。
那一刻，突然有段记忆涌现在了江雪的脑海里，那天在海边的时候，莫九娘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的那句话：“以人命为代价去炼制潮生剑是会遭报应的，死后要下地狱的。”
她还记得她当时问莫九娘：“如果公孙前辈真的这么做了呢？”
当时的江雪也不是假设，而是很肯定，因为她看到了山洞里的场景，她知道公孙冶已经那么做了。
那个时候，莫九娘回复她：“而我，会陪他一起下地狱。”
现在仔细想想，其实很多事情莫九娘一早就已经知道了，她知道公孙冶手腕上的黑线，她也知道公孙冶晚上会去海边的血池。她只是没有说，而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公孙冶原计划透支自己的生命去杀了白月，却没想到最终是这样一个结果。
一切都结束了，江雪看了看两手空空的自己和黎冉之，最后的结局不过是，她和黎冉之来到万剑谷作为两个路人，看了一遍别人的故事。
公孙冶将剑从地上拔了出来，他没有跟江雪或是黎冉之说话，只是一个人沉默地带着剑去了石台。
还是那柄熟悉的大铁锤，公孙冶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一下一下将铁锤狠狠地砸在剑上。
他突然扭过头，看向黎冉之，“小兄弟，你能不能和我一起用灵力燃出火焰。”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唐突，公孙冶笑了笑：“是我唐突了，铸剑师对灵核的敏感度高一些，尤其是火属性的灵核，你的灵核内有很纯正的火，帮帮我吧。”
此时公孙冶的语气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江雪从来没见过语气如此温和的他。
“好。”黎冉之的回答也十分的干脆，“前辈需要我做什么？”
公孙冶指了指地缝裂开的位置，“我想让那里重新燃起火焰。”
他说完，自己掌心先凝起了火苗，反手一扣，火苗立刻在原先的位置燃烧起来。
黎冉之按照他所指的位置，将灵力凝成的火焰投在了同一个地方。
公孙冶直接跳了下去，地下是他曾经铸造潮生剑的地方，铸剑所需的所有工具也都是齐全的。
他跳下去之后，就开始一心一意的铸剑，也不再理会地面之上的黎冉之和江雪。
他雄浑的声音自地下传来：“这间小院里所有的剑你们想拿便拿，我都不会拦着你们。想留在这里，也可以留下，一切自便。”
说完这句话，公孙冶又开始专心致志的铸剑，他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捶打手中的那柄剑。
江雪很不解，公孙冶手里的那把剑明明已经铸好了，他现在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似乎在做一件完全无用的事情。
黎冉之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黎冉之直接问了出来：“前辈现在是在做什么？”
公孙冶的语气很平静：“你们知道祭剑之人的结局吗？”
江雪沉默了，这个问题她刚刚才问过黎冉之。
公孙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执着下去，他道：“没有人知道祭剑之后的人魂魄会去哪里，因为祭过剑的人没有能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我能做的事情很少，但是哪怕只是可能，我也不希望她一个人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前辈是不是想让这把剑重新归于碧海剑和潮生剑？”黎冉之突然问出了这句话。
公孙冶抬头了，他猛地看向黎冉之，却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他才道：“两把剑能合二为一，就必然可以一分为二。”
那一刻，江雪才彻底明白过来，一切都按照剧情所说在发展，碧海和潮生终究会成为两把剑。
·
此后的一个月，公孙冶每天都不眠不休地捶打着那把剑，他带着剑进入血池，又带着剑前往大海。他每天只有极困的时候，才会小小的眯一会儿。
江雪和黎冉之都没有离开，公孙冶也并不催着他们离开。
江雪不知道万剑谷外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谷内和谷外的时间流逝是否相同，她只是在等待着所谓的潮生剑。
直到一天清晨……
地缝的下方突然传来剧烈的灵力波动，公孙冶将全部的灵力都聚集在手中的大锤上，而此时，他心脏处蔓延开的黑线已经远远不止在手腕，甚至直接到了脸颊之上。
一声巨响惊天动地，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自地缝下方直插云霄。
一股是黑色，充满着血腥和煞气。一股是碧绿色，充满着无限生机和包容的气息。
天空之上一半是黑云滚滚，一半是云霞满天。
公孙冶仰着头往上看，那是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第一次笑。
江雪从屋内走出来时，看到的正好是公孙冶的笑颜。
她站在那里等了好久，最后才开口道：“恭喜前辈，得偿所愿。”
除了这句话，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公孙冶回过头，此时他满脸都是黑色的线，像是无数条扭曲的虫子趴在他的脸上，但是他的笑容却很明亮。
“是啊，终于都结束了，剑分开了，剑魂也不再禁锢于此，九娘也该安息了，我也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前辈要去哪里？”江雪问道。
公孙冶没有回答，江雪补充道：“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可以去做，也还有很多风景可以去看。”
江雪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公孙冶要做什么了。
“最好风景我已经看过了，最想做的事我已经做完了。你应该也看到我脸上的黑线了，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想去陪九娘。去得晚了，她也许就不愿意等我了。”
公孙冶说完，回头走进了自己的小屋。
江雪一个人站在小院内，看着地上插着的两把剑。
没有主人，也没有剑魂。
明明是两把剑，却依然给人孤零零的感觉。
大概也就一刻钟的时间，江雪看到公孙冶从他的小屋里出来，他明显经过了一番梳理：头发干干净净，衣服整整齐齐，如果不计较他脸上那些恐怖的黑线，他这身打扮倒让人觉得他仿佛是要去见心爱的女孩子。
“前辈要离开了吗？”江雪有些欲言又止，即便她知道，公孙冶和莫九娘早就已经是死去了很多年的两个人，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影，但这样的结局还是很让人难受。
公孙冶反而笑了：“这里没什么可留念的，我要去的地方会很好。”
他跨步离开小院，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回头看向江雪：“你们想要拿到碧海剑和潮生剑吗？”
江雪点点头：“嗯。”
“那我最后给你们一点提示，碧海有灵，潮生认主。”
顿了顿，公孙冶继续说道：“潮生剑代表最浓烈的恨，最血腥的杀戮，而碧海剑则代表放弃一切的救赎。”
“前辈，拿到潮生剑的方法可以具体说吗？”
公孙冶叹了一口气：“我不想说，我只想告诉你，无论什么时候，剑都比人重要。这两把剑都是不祥之物，它们虽然强，但持剑之人注定难得善终。”
“我言尽于此。”公孙冶说完这句话，就摆了摆手，转头离开。
他并没有去很远的地方，只是到了莫九娘常常去的那片海。
海浪一遍一遍地拍打着礁石，透明的浪花偶尔带着泥沙。公孙冶沉默地走向大海。
海水淹没他的脚踝，淹没他的膝盖，淹没他的胸膛……
他离岸越来越远，离海越来越近……
·
黎冉之在公孙冶走了之后很久才从小屋里走出来，他的脸色看上去十分差，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
“师姐，刚刚发生了什么？”他问话的时候甚至带着微微的喘息声。
江雪不知道黎冉之在做什么，刚刚两把剑分开那么大的动静，他都待在屋里没有出来。但是他也没有特意去问，只是很简单地说了刚才的事情。
她在看到黎冉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的掌心有红色的微光。
公孙冶走的时候，将碧海剑和潮生剑插在了石台上。在公孙冶走后，这两把剑就一直插在石台上没有动，仿佛变成了两把普通的剑，但是当黎冉之过来的时候，潮生剑开始抖动。
而且这种抖动越来越厉害。
那把剑自己想要离开铸剑的石台。
长剑一声轻鸣，居然从石台之上腾起，来到了黎冉之的眼前。
江雪愣住了，她忍不住问道：“这是神剑认主吗？”
难道真的如同公孙冶所说？潮生认主？
黎冉之没动，那把剑却自己来到了黎冉之的掌心。
江雪心里顿时升起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潮生剑简直是在自己走剧情。
但是下一刻，她的表情就凝固
在了脸上。因为她看见黎冉之捂着心脏，半跪了下去。
他的嘴角先是溢出血丝，继而直接吐了几口鲜血。他的左手狠狠地捂着自己的心脏，手指弯曲，豆大的汗滴从他的额头上滑落。
但他的右手却依旧死死地握着那把剑。
江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果断上前去要掰开黎冉之的右手，让他松开潮生剑。
这剑有问题！
可是不知道是黎冉之握着剑，还是剑附着黎冉之，她居然再怎么用力都掰不开。
黎冉之的声音压抑着极大的痛苦，他将灵力全部聚集在右手的掌心，但是此时的情况却和当时的白月一模一样，他也摆脱不掉手里的剑。
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江雪看见黎冉之的眼睛已经逐渐开始变为红色，他的周身有隐隐的黑气开始蔓延。
黎冉之的声音很小，也很模糊，模糊到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得清：“昆仑玉压不住嗜血珠……”
江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可是她又不知道黎冉之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把剑似乎将黎冉之体内的某样东西诱发出来了。
公孙冶临走前的那几句话又回荡在她耳边。
“碧海有灵，潮生认主。”
“潮生剑代表最浓烈的恨，碧海剑则代表放弃一切的救赎。”
“持剑之人，注定难得善终。”
她又想起莫九娘曾经说，要想拿到碧海剑，只需要帮潮生剑找到它的主人。
来万剑谷之前，楚瑶瑶曾经对她说：“师姐，一切都是幻觉。”
地缝之下熊熊燃烧的火焰还未熄灭。
江雪看着那片灵力凝成火焰，她记得那句话：“人献祭于剑，有一刹那，那把剑可以代表祭剑之人的意志。”
她走到黎冉之的面前，看着黎冉之将左手的手指弯曲成爪，深深地插入地里。
他此刻很痛苦。
江雪像是下定了决心，她看着黎冉之：“师弟，不要怕，会没事的，很快就会没事的。”
黎冉之此刻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涣散了，他的视线也不是那么清晰。
他看见他的师姐朝他笑了笑，那个笑有些无奈，甚至还有一丝凄凉。
他感觉他的手被另一个温热柔软的手指握住了，那人握住了他的手，也握住了他手中的剑。
她扶着他站起来，走到地缝的边缘。
地缝之下，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说：“师弟，潮生剑也会有剑魂。”
她握着他的手，将他手里的剑送入了自己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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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后山之乱（一）
◎他好贪恋这份感觉。◎
“不要！”黎冉之猛地喊了出来。
“师姐！”
“江雪！！！”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剑刃刺入了人体, 穿过了那人的心脏，直直地推了进去。
温热的液体溅在了他的手上。
然后，潮生剑不再牢牢地锁着他的手, 嗜血珠不再沸腾，昆仑玉迅速平息了他体内的躁乱。心脏不再疼了，人也不再要爆裂开来。
可是握着他手的那双手松开了。
那双手带着最柔和的灵力轻轻地反推了他一下。
最终，他留在地缝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