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勉为其难,“......试一试吧。”
殷长衍的肉酱面火了。
排队的人比买葱油拌面时翻了一番,能绕巷子两圈。
那一天,整个巷子上空都飘散着肉酱的香味儿。
王唯一兴冲冲回到家,“长衍,我饿了,下一碗面。不,两碗。”
她现在可是一人吃两人补。
殷长衍坐在桌前,头也不回道,“嗯,好。”
他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王唯一凑过去,殷长衍面前放了一个传讯纸鹤,是窦良的。
窦良说,章非凡回娘家镇子长安镇摘三角杨梅,被镇长带人给扣下了。镇长知道章非凡腹中怀的是窃脸者之子,气急败坏,要在三天后火烧章非凡。
“长衍,你别担心,非凡会没事的。”
“章非凡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在意的是窦良。”
“豁,你跟窦良都交上朋友啦,真好。”
殷长衍拧着眉沉思。窦良要是出事,就没人给他送干菌山货,他又会沦落到做葱油拌面的田地。这样的日子想一想就可怕。
不行,窦良不可以有事。
殷长衍坐不住了,“唯一,我去一趟长安镇。”
“我跟你一起去。”王唯一说,“非凡是我闺中密友,她是为我摘三角杨梅才会被抓,我说什么都得去一趟。
王唯一不说,殷长衍也得带着她一起。当初放她一人在临江边,结果是什么。那样的场面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回想一次。
“嗯。”
玉少一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爹,你凑什么热闹。”
“什么叫凑热闹,我有两个故人住在长安镇,我顺道去探望一下他们,不可以吗?”玉少一说,“好吧好吧,我住这儿是想跟女儿在一起。女儿不在,我留这里做什么。”
王唯一被说服了,“那好吧。”
殷长衍、王唯一、玉少一三人去了长安镇镇外,先跟窦良碰面。
窦良一直没进去,怕打草惊蛇。
长安镇镇子口有一群穿青矾色长衫的修士在检查进镇之人的脸,手粗鲁地搓两下,五官没挪动就放进去。
“他们是谁?”王唯一问道。
窦良说,“镇子上以诛杀窃脸者为目标的镇兵,镇兵衣服上都有‘三花飞草’图案。镇兵心狠手辣,你们若是遇上了,一定要小心。”
‘三花飞草’图案的上面有三个点,下面是形如拉长版的“×”。
玉少一抽一口烟,闲庭信步往前走,“站镇子外有什么好看的,先进去。”
“爹,你又不是窃脸者的,你当然不在意。”
“他也不用在意。”玉少一烟杆子指了指窦良,“他脸上抹了松蜡和雾灰,一般人的手劲儿搓不动五官,安心进镇子吧。”
窦良眼睛一亮,“好。”
几个人经过插查验,顺利进镇子。
镇子上热闹非凡,修士众多,比起明炎宗山脚下的朱雀大街也不遑多让。一些酒楼店家门外插了‘三花飞草’图案的旗子。
王唯一说,“‘三花飞草’图案黑漆漆的,又不好看,怎么插得满大街都是。”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以前有一对窃脸者夫妇进了长安镇,花言巧语哄骗单纯善良的镇民,套完所有信息后就偷走他们的脸。后来窃脸者夫妇事迹败露,被镇兵烧了三天三夜,两人跪着抱在一起的干尸就是这个模样。镇兵为了纪念那一天,便将这图案做成镇旗。”
“有‘三花飞草’图案旗子的店家必须无条件招待镇兵,满足镇兵提出的所有要求。这是特权的象征,好不好看不重要。”
王唯一转头一看,来人面容精致,极为俊美,左臂背在身后,右手中一把折扇轻轻地摇着。身上有一种书卷气息。
除了华铭还会有谁。
“华铭,你怎么在这儿。”
华铭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说“华铭”两个字时的语调像极了十八年前赠他鱼肉馅饼的王唯一,真是令人不舒服。
“听说窃脸者的娘子要被烧死,我身为命主,怎么能坐视不理。”
“豁,说得大义凛然。你不还是利用窃脸者居民设局拉卫清宁下水,你不还是害死收留你、给你做鱼肉馅饼的王唯一。你会有那么好心,简直笑话。”
“别说了。”
王唯一嗤笑一声,“你做得,别人就说不得?”
华铭脸上依旧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王唯一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沿着脊背窜入头皮。
他一字一顿道,“别用她的语气说话。”
这女人说什么都无所谓,但别用姐姐的口吻。
第148章 第 148 章
◎你吓到我女儿了◎
王唯一打了个寒颤。
诶, 等等,为什么要怕。爹和殷长衍都在身边,她就不相信他能越过这两人动她。
“长衍, 他恐吓我。”
殷长衍牵王唯一的手,“华铭,你吓到唯一了。”
这是对王唯一的维护,更是对华铭的警告。
华铭唇线渐渐地拉平, 这女人连姐姐幸灾乐祸时的小表情都在模仿, “假货, 你真以为你是十八年前的王唯一么, 你给她提鞋都不配。”
无论是语气还是情绪,都不像是装的。搞不好他真的有点儿在意十八年前的王唯一。
王唯一看出这一点, 脑子一转,开始不遗余力地戳他伤处。
“别装的跟王唯一感情很好似的。十八年前, 是你向明炎宗出卖王唯一, 致使她一尸两命。”
“你知不知道, 那日明炎宗大堂一别, 王唯一把家里所有的鱼肉馅饼都拿去喂狗, 她也没再动手做过鱼肉馅饼。”
华铭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熟知他的人就会知道他现在相当不痛快。
华铭不痛快,王唯一就舒服啦, “爹, 长衍, 窦良, 咱们走。非凡还在等着我们。”
章非凡背后满是冷汗, 匆忙地行了一个礼, “命主, 非凡还在等着我,我先走了。”
玉少一视线从华铭身上移开,步子不急不缓地跟上王唯一。
章非凡被关在广场泥炉里,等待三日后的火刑。
当年那一对窃脸者夫妇就是被关在广场泥炉里火烧而死。镇兵此次选择同样的方式,就是为了惩戒章非凡、警示后人莫像她自甘下贱委身窃脸者、沦落到此等下场。
玉少一放下茶碗起身,清澈的茶水在细腻温润的瓷白茶碗里晃了两下,“殷长衍,照顾好唯一,我走一趟广场泥炉,去救章非凡。”
“嗯,好。”
“爹,镇兵看起来很不好惹,数量又多,你要小心一些。”王唯一忧心忡忡道。
殷长衍喝一口热茶,慢悠悠道,“我反倒觉得,要小心的是镇兵才对。”
广场泥炉。
玉少一越过众多镇兵,轻而易举进了广场泥炉。
广场泥炉墙壁上刻着硕大的‘三花飞草’图案,里面空荡荡的,并没有张非凡的身影。
这是一个局。
华铭紧随其后进了广场泥炉。
‘三花飞草’墙壁前站着的那人不是玉少一么。
耳边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定睛一瞧,四周的镇兵一涌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
玉少一转过来,抽一口烟,薄唇间青烟缭绕,“别误会,在下玉少一,为寻故友而来。不想惊动了诸位镇兵。玉少一这就出去。”
为首的镇兵冷笑一声,“是吗?这里有你的故友?”
“有的。故友名叫华旭,是一名窃脸者。他娘子有孕,他不忍孩子同自己一般终年活在不见天日的阴沟里,于是与娘子一起离开窃脸者族群,来到长安镇定居。”
镇兵愣了一下,玉少一说的故友就是被烧死在广场泥炉里的那一对窃脸者夫妇。
嗤笑一声道,“长安镇镇民热心淳朴,丝毫不介意这一对见不得光的窃脸者夫妇。镇民不止接纳他们,还对他们关怀备至。没想到华旭夫妇包藏祸心、恩将仇报,利用镇民的善良和对人毫无防备,将他们一个一个地替换成窃脸者。华旭夫妇烧死在大火中,是天命所归。”
“华旭夫妇死的时候,可是足足□□痛呼了三天三夜才咽气。可惜你没听见那声音,真的是令人神清气爽。”
华铭越听脸色越阴沉,握着折扇的手无意识地绷起,手背筋骨分明。
玉少一眼皮子微掀,“呵,若是华旭夫妇真的那么罪大恶极,人人诛之而后快,长安镇为什么一直在使用华旭的方法烧制茶碗,种华旭带来的三角杨梅。坦诚认了吧,你们只是单纯地找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来名正言顺烧死华旭夫妇。”
镇兵脸黑得能掐出水儿来。
静默了一会儿,道,“那又如何,华旭夫妇已经死去很多年了。怎么,你要为他们报仇?”
“华旭夫妇只是故人而已,我没资格、也没立场替他们报仇。”玉少一看了看华铭,视线移到镇兵身上时带了三分恶意,“但他就不一样了。他一定会杀光在场所有人,你们死期将至。”
华铭展开纸扇,“玉少一,何必将你与镇兵之间的火引到我身上。而且我生性胆小,连蚂蚁都不敢踩一下。”
“哈哈,还用得着我引吗,你们之间不是早就已经不共戴天了。”玉少一说,“当年广场泥炉那一场大火,没人知道老天有眼,跑出去了一个孩子。孩子逃出生天,立誓要报仇。华铭,你就是那个孩子,还嚣张到不改名字。”
华铭抬头,一双深如黑渊的眸子静静地瞧着墙壁上的‘三花飞草’图案。
“爹娘被大火焚烧的时候,他们呈跪姿抱在一起,护着怀里的我,因此我得以成活。长安镇镇兵却将这残忍的景象画下来,欢天喜地充当镇家徽,真是讽刺。”
华铭转身看向长安镇镇兵,镇兵们顿时觉得被一股无形的恐惧压力桎梏住周身,浑身动弹不得。
而这恐惧压力,来自于不远处的华铭。
玉少一瞧了一会儿,没在华铭身上察觉到杀意,“怎么不杀了他们?以你的实力,杀他们轻而易举。”
“爹死前的愿望,是希望我能摆脱窃脸者的宿命,正大光明地活在众人视线之中。你看,现在整个长安镇祖祖辈辈都活在对窃脸者的恐惧之中,无时无刻地受折磨,这不是很棒么。”
玉少一沉吟片刻,笑了起来,“所以,你在十八年前设局害死王唯一,就是为了以此为契机,让窃脸者族群名正言顺地进入大众视野。”
华铭没否认,“那是最快的方式。”
“也是最令你心痛的方式。”玉少一说,“十八年前的王唯一是除父母外,唯一对你好的人,你却献祭她、害死她。你后悔了。别不承认,否则刚才唯一不会戳到你的痛点。”
这个事实华铭压在心底最深处数年,从不敢请轻易碰触。玉少一登堂入室,利落地扯下那一块遮掩的皮,将所有见不得人的腐烂血淋淋地暴露在太阳底下。
疼啊,疼得要死。
华铭皱着眉头,十分确定道,“玉少一,你故意的。”
“是,你吓到我女儿了。”玉少一眯着眼睛笑,他与华铭对视时,眼底深不见底的黑暗令华铭后背一凉,“杀人是解脱,诛心才是折磨。”
第149章 第 149 章
◎王唯一身上的光◎
华铭说:“够了。”
“不够。”除此之外, 还有更加诛心的,“华铭,你爹娘拼了命护你, 让你活。你非但不感激他们,反而怨恨他们。你觉得他们蠢死了,他们放着好好的窃脸者族群不待,非得跑出来卑躬屈膝做世人的狗, 还是一条被呼来喝去、哄着献出所有后、被人扔害虫一样随手扔掉烧死的狗。”
华铭总算想起来, 那个假货除了身侧站着的殷长衍, 背后还有一个玉少一。
她是与玉少一的掌上明珠, 玉少一不会允许任何人动她。
“玉少一,你忘了来广场泥炉的目的了, 我们得尽快找到章非凡。”
玉少一有点儿意外。这小子有野心,有狠心, 有城府, 跟华旭那个每天只知道傻笑的老好人可完全不一样。
玉少一不咸不淡地说, “显然她被藏起来。我们找只会浪费时间, 不如等消息。”
两个人离开广场泥炉。
他们走后, 瑟瑟发抖的镇兵长舒一口气,走了大运捡回一条命。
长安镇甜品很多,杨梅乳酪、杨梅软饼最为出色。王唯一尝过之后就爱上了, 一口气要了三份杨梅乳酪。
正吃着, 窦良面色凝重地跑过来, “玉少一、华铭的行为触怒了镇兵, 他们要立即烧死非凡, 就在长安镇镇子口。”
王唯一“腾”地站起来, “走。”
殷长衍、玉少一跟在她身后。
长安镇镇子口。
章非凡被绑在柱子上, 四周除了层层环绕的镇兵,还有几个各个宗门的弟子。
“让一让,让一让。”王唯一挤进去。
宗门弟子正想说没礼貌,一看王唯一,愣了一下,“你还活着?运气真好。”
“?”她有见过他吗?
“审判场我们一同围观近神人殷长衍行刑,我站在你身边。你一边喊着别挤了,一边屈肘怼我,我腰上多了三块淤青。”
啊。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让一让,我有急事,不然再怼你。”
宗门弟子下意识侧身让路。
长安镇镇长举着火把,朗声道,“长安镇人士章非凡,受窃脸者引诱,与之私通□□怀上孽种。长安镇断不能容忍这等德行败坏之人。今日放着诸位的面,烧死这不知廉耻之人。也希望其它镇民引以为戒,切莫再犯类似错误。”
火苗刚舔舐上章非凡衣摆,王唯一闯了上去,一把夺过火把,头朝下“刺啦”一声给按灭。
王唯一上下打量章非凡,见她平安无事,一颗心揣回肚子里。给了她一个眼神,叫她安心。
环视众人,朗声道,“章非凡不过是普普通通地认识一个男人,嫁给一个男人,为他生儿育女。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们凭站在高处义正言辞地指责她,凭什么杀她。你们是在草菅人命。”
看向几个宗门修士,“你们是修士,应该知道罪恶归身、祸不及他人的道理,难道连你们都同意长安镇的做法。”
修士当然知晓这个理,但这件事不一样,“就凭章非凡嫁的人是万恶的窃脸者,她就该受此刑罚。你问一问这里的各门各派之人,谁没几个挚交好友、师兄弟妹死在窃脸者手里。章非凡私通窃脸者,还有了孽种,镇兵只烧死她已经是法外开恩。若换成是我,她全家都别想好过。”
王唯一经历过十八年前“永恒花冠”,她知晓那种绝望,“窃脸者做的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你们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在迁怒。相对于懊恼自己的无能,你们更愿意发狠责怪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