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不要葱和油,是你把面放到坨。”
“反正我不吃。”玉少一撇开头。
“无所谓,又不是什么味道好的东西,你记得付钱就行。”
面馆二楼有杂物房,王唯一整理出来,问玉少一要不要住。
玉少一看着娇生惯养,对衣食住行半点儿都不挑剔。
尤其还是女儿找好的地方。
“住住住。”
“会不会有点儿委屈你?”
玉少一头摇成拨浪鼓,“怎么会。我看我们以后就同住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嘿嘿。爹,缺一张床。等会儿咱们一起去外面新买一张。”
“不打紧,我不睡觉。”
“人怎么可能会不用睡觉?”
“玉少一非一般人呐。”玉少一抽一口烟,手背在身后,“走吧,女儿,买床。”
王唯一亲亲热热地挽着玉少一,殷长衍隔着十步,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
王唯一去木匠店订了一张床,店主喜不自胜,说是傍晚前一定送到。“来,殷夫人,今日端午,送夫人两个粽子,跟你家那口子一起吃。”
这段时间忙着葬礼和面馆的事情,都忘了今日是端午。
王唯一伸手去接,一只大掌抢先一步拎过来。玉少一咧开嘴笑,“对,我是她爹,她是我女儿,我们长得很像吧。”
店主愣了一下,视线在王唯一和玉少一脸上来回打量,两个人眉眼确实相似。还想着是殷夫人娘家大哥,原来是父亲。
王唯一咧开嘴笑,“老板,再给一个呗,我们家三口人。”
“你们笑起来嘴角上扬的这个弧度,简直一模一样。哈哈哈哈好。”
“谢谢老板,下次去我们家吃葱油拌面不要钱。”
粽子是熟的,入手还热乎着。王唯一替玉少一剥掉粽叶,“爹,红枣的,我爱吃的口味。”
玉少一也喜欢吃红枣味粽子。女儿除了相貌随了静云,其它地方简直简直是他的翻版。
咬一口粽子,清香的粽叶与红枣的甜味瞬间充斥口腔,温热的糯米一直暖到心坎里。
玉少一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入口过热饭。挑出一个最漂亮的粽子剥好递给王唯一,声音有一分暗哑,“嗯,女儿你也吃。”
女儿没接,笑意盈盈道,“爹你是男人,一个粽子一定吃不饱,你吃就好。”
玉少一感动得要死,然后看着她提着最后一个粽子跑到殷长衍身边,两人分吃一个,黏糊得要死。
玉少一:“......”
感动打骨折。
王唯一说:“爹,王唯一是师尊给我起的名字,你给我起的是什么?”
“玉美好。第一次抱着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一生中遇见的最美好的东西。”
......好难听,爹,你是文盲吗。
“找个时间改回自己原本的名字吧。”
“不行!那太对不起师尊了!”王唯一转移换题,“少一是我爷爷给你起的吗?少一,缺东少西的,不圆满。”
“是我给自己取的。我是孤儿,你没爷爷。”玉少一说,“我少年时游历九州,有个大师给我批命,他说我这一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难得圆满",我便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
大师算得很准。
少年时他在明炎宗如日中天,人人都以为他会是下一任宗主,连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可一夜之间,他沦为叛修,被逐出宗门。
后来他与邹静云结为连理,两人一同孕育孩子。他好不容易将自己的角色调整过来,全心全意地为人夫、为人父,可没过多久就妻离子散。
呵,真的是无论做什么,都离圆满差一步。
王唯一敏锐地察觉到玉少一情绪不高,揪了一下他的袖子,“我的名字是王唯一,我就是爹你少的那个一。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从今往后一切都变得会圆满。”
玉少一愣怔一瞬,眉眼挂起柔和的笑,“好,我们一定会变得圆满,越来越好。”
道路两边全部都是小摊贩,有一个摊贩在卖烟草,王唯一叫摊贩拿几个给她闻。
殷长衍说,“唯一,你什么时候开始有抽烟的习惯?”
“给爹买的,他烟杆子快空了。”王唯一细细闻了一会儿,挑中一款茉莉烟叶,“茉莉烟叶拿牛乳泡一泡,不就是茉莉乳酪的味道。就这个,要二两,包起来。”
摊贩手脚麻利包好烟叶,“夫人收好。”
殷长衍先一步抬手接过,“我来吧。”
盯了烟叶一会儿,唇角带笑,“让我也孝敬孝敬爹。”
“孝敬”两个字,咬的得重了一些。
玉少一收到女儿的新烟叶时,挑衅地朝殷长衍看一眼,当即就换上了。抽的时候意外又惊喜,居然是茉莉牛乳口味,呜呜呜呜女儿有心了。
然后整个牙口染得乌漆麻黑,三天没开口说话。
第145章 第 145 章
◎父亲和夫君◎
午饭。
王唯一兴冲冲地从厨房端出来一大瓷盆水煮肉片, “爹,开饭了,这个比葱油拌面还要香, 你今天多吃一些。”
玉少一单手掩唇遮牙,“小心烫手。”
拿一块抹布折叠好,垫在桌子上防烫,接过水煮肉片。
殷长衍随后端着米饭过来, 刮下表面一层软饭放身前。唯一爱吃锅巴, 锅巴都给她。
玉少一从筷笼中抽出筷子, 递给两人, “水煮肉片?哇,肉质鲜嫩爽滑, 辣椒和麻椒更是提前烤酥,热油一泼, 整道菜咸香诱人。”
“嘿嘿, 长衍厉害吧, 他的鱼片粥也很香。”
“是吗?明早做给爹尝一尝。”
殷长衍夹一筷子米饭, 送到嘴边时突然闻到淡淡的苦杏仁味儿。顿了一下, 端详筷子,筷头部分有一些还未完全渗进去的粉末。
玉少一趁递筷子的时候给他下药。
调转筷头,用筷尾部分继续吃饭。
“长衍, 你怎么不夹菜?”玉少一说。
“这就夹了。”
殷长衍眼尖手速快, 玉少一想夹哪个菜, 他就先他一步夹走。边夹还边说, “爹, 别因为暂住在女婿家就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多吃一点儿。”
一顿饭吃下来, 玉少一愣是没几口菜下肚,还得被看不顺眼的女婿话里话外挤兑。
殷长衍饱了,放下碗筷,“爹,明早吃鱼片粥是不是?”
“?”
“我要出摊,脱不开身,爹下午去鱼市买两条活鲈鱼,再买一些花蛤清炒,现摘的青豆也比较爽口。酒楼就在鱼市附近,爹顺手带两份茉莉乳酪和糖水,你和唯一一起吃。”殷长衍解下腰间的荷包,推给玉少一。
玉少一掂量了一下,轻飘飘的,不超过三个铜板。
......光糖水就不止十文钱。
“没办法,家里刚整理了房间,又订了床,就剩这些。”
“呵,已经多到根本花不完。”
饭后,玉少一睡了一会儿,然后出门。
到买床的店铺花两文钱拿走一个小板凳,出门时看街边老妇编的草帽好看,问了一下价格,正好一文钱,买了直接扣在头上。
巷子东头有一条河,河面又宽又大。正午太阳下风一吹,河面泛起一层又一层的鱼鳞状波光。
玉少一沿河走了一圈,捡到一根没人要的鱼线。找了棵差不多大小的树,削成细长杆子,将鱼线套上去,做成一个简易鱼竿。
挑好地方坐下来,甩出鱼竿,边晒太阳边钓鱼。
将小板凳垫在脑袋后面,拉下草帽盖在脸上。头一歪,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突然,小腿被踹了两下。
玉少一揉了揉惺忪睡眼,一个肩宽腿长、有窄细公狗腰、留着刺猬头的俊朗男子正双手环胸打量着他。嘴里叼一根草,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书生,钓鱼呢?”
啧,语气也不正经,怕不是个流氓。
玉少一说:“是呀,明早想吃鱼片粥。你也要钓鱼吗?我给你挪个位置。”
“不需要。书生,这条河我管的,你看着给一些钓鱼费。”
“我现在还没开张。你看这样成不成,等我钓到鱼,就分你一半。”
水旋一愣,第一次见这么上道的人,“那就这么说好了。你要是跑了,我就打断你的腿。”
“嗯,你傍晚来,那时候我应该能钓到不少。”玉少一躺回去,拉高帽子挪到原位置,继续睡继续睡。
天黑了,月亮高高地挂在枝头。
玉少一左肩扛一根鱼竿,右手提半框鱼满载而归,手上还拎着茉莉乳酪和糖水。
王唯一正收拾客人吃完的桌面,抬头惊讶道,“爹,你这么有闲情逸致去钓鱼。哇,好多条。”
“技术很不错吧。”玉少一说,“原本可以拿回来更多,有一半给人家交了钓鱼费。”
“钓鱼费?”
“那人说河面归他管,我就给了。”
荒谬。巷子东头那条河都流了几百年了,没听说谁家把河买下来,她爹是不是被流氓给勒索了?
说起来,她爹生得白净斯文、人畜无害,确实长了一张容易被欺负的脸。
“爹,你被勒索了。下次钓鱼你叫上我,我给你撑腰,他拿你多少我非叫他双倍给你返回来。”
“女儿,我好感动,瞬间觉得自己腰杆子粗了不少。”
“小事。”
“女儿,别擦桌子了,我买了茉莉乳酪和糖水。去厨房拿小碗,我们一起吃。”
“可我还得给两个客人端面条。”
“殷长衍又不是没长手,叫他去。”
殷长衍表情诡异地看向玉少一。呵,装什么纯良,不觉得害臊吗?谁敢勒索到你头上?
诶呀,一个失神,面煮过头了,快捞快捞。
客人窦良说:“老板,面是不是煮过头了?断断续续的根本夹不起来。”
客人窦良身形英挺面冷心硬,虽然穿简单的粗布麻衣,但掩盖不住眉眼间的锐利煞气。
“抱歉,我重新做一碗。”
“算了算了,不麻烦了,正好我娘子吃不了太硬的东西。”窦良三两下将葱油拌面调好,拉过娘子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到她掌心。
窦良不说,殷长衍都看出不去来板凳一侧的人是他娘子。
娘子披着又大又宽大的兜帽衫,越发显得身形消瘦。她摘下兜帽,头发并不像时下女子长发及腰,而是近乎贴着头皮。发尾处很奇怪,像被火烧过融化的蜡烛。
娘子手指上也有融化的痕迹。她双手在碗边摸索了两下,抓起筷子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边尝试边慢慢地送进口中。
这是盲人才有的动作。
殷长衍单指在娘子眼前晃了一下。果然,娘子看不到。
窦良伸手扣住殷长衍手腕,动作虽慢却又精准狠辣,压低声音道,“你做什么。”
王唯一听到这边嘈杂,连忙咽下口中的糖水,起身跑过去,“客人,可是有哪里招待不周?你先放开我夫君。”
玉少一放下勺子,一同跟过去。
殷长衍说:“她怎么了?”
窦良见殷长衍只是打量,没有恶意,便松开手,“生病,看不到。”
收拾东西,准备带着娘子离开。
“不,不是,她中术了。”
窦良一怔,惊讶地瞧着殷长衍,“你怎么知道。高人一眼能看出我娘子中术,是不是知道解法。”
娘子揪着窦良衣袖的手收紧,显然她也很期待。
殷长衍说:“先说一说,她的术是怎么回事儿。”
“娘子十年前中了一种叫‘人烛’的术。中术者会变成瞎子看不见东西,但只要当中术者把自己当蜡烛点燃,就能短暂地重见光明。这些年来,她已经燃完了头发、指甲。”
“上个月,娘子有孕了。我做活儿回来,撞见她燃烧手指,对着镜子看凸起的肚子。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在她生产之前解了这个该死的术。”
窦良撩起衣摆跪在殷长衍面前,“求高人助我娘子解术,窦良一定为奴为婢,以报高人大恩。”
殷长衍在明炎宗医堂修炼之时,曾在医书“术法——人烛篇”上见到过这种叫“人烛”的术。他当时还跟卫清宁讨论,两人一致认为创造这术的人一定心理变态。
而“术法——人烛篇”的撰写者,叫玉少一。
“我治不了,但这里有人能治。”殷长衍看向玉少一,抿了抿唇,“你不觉得你应该说点儿什么吗。”
玉少一一开始凑过来听热闹,听到一半觉得怪怪的,这症状好耳熟。听完时心里一咯噔,握草,这不是他创的术么。
然后,全程心虚。
“爹,你能治吗?那你就帮一帮他们呗。”
“能倒是能,但玉少一不做没回报的事儿。”
窦良两膝并用跪到玉少一面前,“求高人救我娘子,窦良什么都愿意做。”
王唯一:......差不多得了啊,爹。
玉少一闪避女儿目光,“咳,这样吧。你替我保管一物,作为交换,我治你娘子。”
玉少一抽出腰间的翠玉衔环烟杆子递给窦良。
单手结了一个十分繁琐的金色印法,打在娘子头上。
娘子睫毛微动,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无神的目光渐渐开始出现聚焦。
似是被光灼到,有些不适应,又下意识闭上。
咦?她刚才好像看见光!
她能看得见了!!
娘子放轻呼吸,有些不可置信,抬起双手试探地在眼前晃了晃。
“呜呜呜呜有模糊的轮廓,真的能看见。阿良阿良,我不用点燃自己也能看见了。”
窦良心中一松,心里悬着的一颗大石头落地。
冲着玉少一,真心实意地叩了三个响头。
窦良娘子身子不好,两人没有留太久,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窦良走在娘子身边,周身煞气散得一干二净,脸上带笑、说话都是轻声细语,连脚步也无比轻快。
王唯一看着他们的背影感慨道,“他真的很爱他娘子。”
殷长衍侧头看王唯一,“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也很爱你。”
王唯一脸蛋泛红,哎呦好害羞。
玉少一瞧了一眼两个人,黏黏糊糊地腻在一起,成何体统,“女儿,男人嘴里的爱都是受场景、时间限制的,除了爹。爹是生你的人,对你爱不会比任何人少。”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对邹静云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殷长衍说。
玉少一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爹你说什么。”殷长衍指头比在唇缝间,声音放得很轻,“说话时小心一些,邹静云没准正在天上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