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突然传来声音,“唯一,抓紧了。”
啊?怎么了?!
突然周围三段剑风罡气暴涨互相攻击,压得王唯一喘不过气儿。等缓过神来,两个守殿人面带惊惧地半跪在原地,周围地面崩裂、碎出十米的蜘蛛网状纹路。
李卿之神情淡漠,腾出手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发冠,“我跟两位好好说话,并不代表着我好说话。”
背着王唯一进明心殿。
王唯一目瞪口呆。
这还是她那个循规蹈矩的师尊么?!路子也太野了吧。
师尊带手套了。
等等,她刚才好像看到绛辰。
沙子进眼,是眼花了。
明炎宗建宗至今,从来没有一次送神祭造成如此重大伤亡。各堂堂主齐聚明心殿,商讨事宜。
这事儿疑点重重,气氛凝滞,一度讨不下去。
褚行将茶碗放到桌子上,“点‘永恒花冠’的人在三个时辰前已经死去,这怎么可能。阿何,你精通术法,是不是某种操控尸体的术法?”
术堂堂主何所思摇了摇头,“再强大、精细的术法也需要人去操控,现场没有操控的痕迹。”
“呵,难不成闹鬼了。”有堂主随口道。
“世上哪里来的鬼,我看是何所思学艺不精,瞧不出更高层次的术法。”阵堂堂主吕靖凉凉道。阵、术两堂一向不对付,两人没少掐架。
何所思冷哼一声,脊梁靠到椅背上,“你这么能行你去调查,说出凶手姓甚名谁、怎么在死后爬起来修改‘永恒花冠’。调查不了就别张口胡哔哔。”
吕靖搁在扶椅上的手骤然收紧,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没长耳朵吗?你都不嫌丢人,我再说一遍又有何妨。”
又来了又来了,褚行觉得脑瓜子疼。打圆场,“好了好了,下面人都看着呢,顾一顾气度。”
何所思:“我们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吕靖:“我们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褚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叫战堂堂主施如玉,“老施,你管一管。”
施如玉充耳不闻神情淡漠。视线下移,停在袖子褚行的手上,“松开。”
抽出衣袖,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
褚行:......不气不气,气起来事态只会更严重。
突然,明心堂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众人交谈声一顿,视线齐齐地看过去。
一个气度不凡的明炎宗弟子立在门口,背后背了一个面容娇俏、脸色有点儿白的女子。
这不是剑堂的李卿之么,褚行的得意弟子。他来做什么。怎么没见守殿人通报。
褚行有点儿惊讶:“你怎么来了?可是剑堂出了什么事儿?”
诸位巨擘们的威严啊,李卿之悄悄倒抽一口凉气儿。侧过头,看了一眼王唯一,“唯一。”
王唯一也是第一次被注视,头皮有点儿发麻,“王唯一见过诸位明炎宗堂主。”
有些堂主昨日也在看‘永恒花冠’,一下子就认出王唯一的声音。
“我认得你,你昨晚告诉大家‘永恒花冠’有问题。”
“我也听到了。”
“姑娘大恩大德,明炎宗铭记于心。在此拜谢姑娘。”
“多谢姑娘。”
众堂主撑着椅子扶手起身,朝王唯一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即便是最冷漠的施如玉,也站起来向她颔首示意。
这些可都是她见了得下跪、不敢直视君颜的堂主们呐!!!
王唯一觉得自己不配,但又莫名好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自豪感。
平稳一下心情,缓缓开口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叫窃脸者,他没有自己的脸,就去偷别人的五官。”
“暨南杨氏杨玄灵的贴身侍童尤胜雪在昨日午时左右身亡,并被偷了脸。我戳穿了他。他晚上点燃被动了手脚的‘永恒花冠’,导致惨事发生。”
“我相信他如今也在明炎宗。如果你们找不到尤胜雪,那就麻烦了,他会换一张没人知道的脸。”
众堂主越往后听越眉头紧皱。窃脸者的事儿比“永恒花冠”更严重。
若窃脸者尤胜雪能混进来,一定有其它的窃脸者渗透进明炎宗。即便是在座的诸位,也不一定就是本尊。
李卿之送王唯一回客栈。
殷长衍坐在桌前剥莲子。
听到动静,抬头,去过帕子擦手,“回来了?刚才楼下有卖新鲜莲子的,我买了一斤。中午喝莲子粥,养身体。”
“莲子粥会不会太寡淡。”
“那加点儿糖桂花。”殷长衍看向李卿之,“李师兄也来了,我有事情跟你说。”
“巧了,我也有事情跟你说。”
气氛有点儿不对。
论严肃,远比不上方才见诸位堂主。
但王唯一心头跟着提了起来。
李卿之上前两步,将绛辰放到桌子上,“殷长衍,唤它。”
找了个椅子坐下。背部朝前倾,两腿支开,双肘靠着膝盖。全身都在下垂,唯有颈项上扬,一瞬不瞬地盯着殷长衍。
“李师兄......”
李卿之声音很慢,这是他动怒前的表现,“我叫你唤它!”
殷长衍抿了抿唇,“绛辰,来。”
绛辰一动不动。
李卿之薄唇微启,“绛辰,来。”
绛辰消失,在李卿之手掌间重现身形。怨气相克让他的皮肉开始溃散、化成飞灰。
他却毫无所觉,五指甚至慢慢收紧。
王唯一吓了一跳,“殷长衍,你哪里惹到绛辰?它不要你、改跟李师兄了。”
感叹,“居然能惹到绛辰,你也不简单。”
屋内很安静。
李卿之望着自己的手,扯了扯嘴角,“我以为你的剑骨是在暨南杨氏手上丢的,我以为卫清宁那么本事、重新为我找了一副剑骨。要不是昨晚‘永恒花冠’出事,我唤来绛辰,我都不知道我用的是你的剑骨。”
殷长衍把剑骨给师尊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她一点儿都不知道。
殷长衍没说话。
李卿之闭上眼睛,敛起眸子里的愧疚哀伤,再睁眼时目光坚定清明,“我会把剑骨还给你。”
“不需要。”
“呵,由不得你。”李卿之撑着膝盖站起来,上前两步,单手放在殷长衍肩膀上。
正要输送灵力,神色骤然大变。骨府毁了,怎么会这样!!
殷长衍挪开李卿之的手,怪沉的。目光直视他,“报复总得付出点儿代价。”
殷长衍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你的手......以后要怎么办?”
寂静了好久。
李卿之扯了扯嘴角,慢条斯理地带上手套,“有些事儿总得付出代价。”
殷长衍说,“李师兄,我想拜入医堂门下。”
“为什么?”王唯一说,怎么好端端的要去医堂?
“为什么。”李卿之说,管他是什么原因都不准,“我拒绝。”
殷长衍静了一会儿,慢慢说话。
“李师兄,昨天晚上烟花四射,伤了很多人。我很努力地将唯一护在身下,可她还是烧到了两条腿。我不是没找人求助,可是一直有比我更需要治疗的人。唯一不是修士,没吃过什么苦,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疼晕过去。我抱着她从天黑等到太亮。这滋味,太难挨了。”
“当然,你会帮我,剑堂师兄弟们会帮我,卫师兄也会帮我,我从不质疑这一点。但这并不证明我每一次都受得了等。”
“李师兄,当初我拜入剑堂,是因为我们家没地方可以住,我需要明炎宗的房子。现在改拜医堂,是我不想再等了。”
第59章 第 59 章
◎送你一程◎
李卿之沉默半晌。
好一会儿才道, “剑堂不止我一个人,你去问一问其它弟子点不点头。”
这就是同意了。
殷长衍笑了一下,“多谢李师兄。”
喝完糖桂花莲子粥, 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王唯一推殷长衍回家。
殷长衍按住轮椅,侧头看她,“你的腿......”
“卫师兄医术高明, 早就不疼了。不影响走路、推轮椅。”
“但是伤口看起来像煮在红油火锅里的烂白菜叶子。”他有点儿不相信。
怎么说话的。
揪起裤腿一看, 有七、八分像。
王唯一乐了:“反正不疼。”
“哦。”殷长衍点了点头, 提着包袱放到膝盖上。
包袱怎么看起来瘪下去一截。
“殷长衍, 你是不是漏装东西了?”王唯一探过身弯腰解开,“我烟花呢?!!”
“扔了。”
“我还没点过呐!你扔哪儿了?”王唯一打量房间四周, 他推着轮椅,扔不了太远。
......寻了一圈没找到。
“烟花烧完后有一种硝烟味道, 堵得人鼻子里都是灰。”这是借口。他一看到烟花, 就不可自控得想去那漫长又难捱、口鼻间充斥硝烟味道的一晚。
搁在包袱上的五指收紧, “唯一, 你喜欢的话, 过几日我再给你买。”
王唯一在殷长衍脸上看到“胆怯”,有点儿惊奇。转念一想,也是, 他本来就没见过什么世面, 昨晚的“永恒花冠”又到处哀嚎, 估计没少给他造成心理阴影。
她特别体贴, “多攒一些钱, 过几年送神祭买个大的。”
殷长衍在望春楼没少听“过几年”这三个字, 恩客都是这么给女支子画大饼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买烟花。
示弱对她有用。
王唯一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他锁骨位置, “抽剑骨是不是很疼?”
“就疼一会儿,现在好了。”
“哦。”
“会嫌弃我没有剑骨吗?”
谈不上嫌弃,惋惜是一定有的。那可是极为罕见的九圈剑骨啊。
王唯一摇了摇头,“我与你成亲的时候也不知道你有那么多圈剑骨。而且你要去做医修,有没有剑骨无所谓。”
想到什么,“包袱底下有很多粗麻布、碗筷,你是不是买多了?”
“我原本想开面摊子,买了抹布和碗筷。放着吧,总会用得上。”
噫,还惦记着面摊子呢。他那个手艺不太行,一家子都会饿死。
医堂万岁。
两个人边走边说,没一会儿就到了临江边。
远处山峰连绵不绝,江面波光粼粼,浪一层推着一层往岸边拍。临江边江风吹过竹板路,从两人脚下穿过飞向另一侧花田,掀起阵阵花浪。
李卿之回去后。
剑堂弟子炸了。
殷长衍是他们的人,怎么能去医堂!
必须得想个法子!
殷长衍关坐在家里做烟花绣片。外面有点儿吵,害他刺错了好几针。
王唯一推开门进来,欲言又止,“殷长衍。”
“师兄弟们又来劝了?说我在养伤,不见人。请他们回去。”
“他们已经回了,还拆了从门口到江边的竹板。”
殷长衍:“......”
殷长衍:“我的腿伤过几天就会好,不要需要轮椅也能去医堂水上回廊报道。”
医堂建立在一座孤岛上,孤岛形状似展开的雪花,由水上回廊通向四面八方。
“他们拆了水上回廊,还扬言是殷长衍的人。”王唯一说,“医堂弟子有气儿没地方撒,到处打听谁是殷长衍。”
殷长衍:“......”
人还没去,先把未来同门们给得罪完了。
殷长衍翻出宣纸,折了很多传讯纸鹤。将声音录进去后,打开窗户,传讯纸鹤如吹散的蒲公英一样飞向天际。
秦文安正蹲在地上拔钉子,拆竹板。
殷长衍想离开?做梦,没门。别说门了,路都给他拆掉。
脑门上停了一只传讯纸鹤。拿下来,“谁送来的?”
四周剑堂弟子身边陆陆续续飞来传讯纸鹤。
疑惑打开。
是殷长衍的声音。
“秦师兄,即便分开,殷长衍依旧是剑堂弟子。”
“孙师兄,即便分开,殷长衍依旧是剑堂弟子。”
“周师兄,即便......”
......
四周此起彼伏响起殷长衍的声音,他记得剑堂所有人的名字。
小师弟孙凌握着传讯纸鹤。他进门晚,与殷长衍仅有一面之缘,还是在报复暨南杨氏那个混乱的夜晚。可即使这样,殷长衍依然准确无误地记着他的名字。
哑着嗓子问道,“秦师兄,怎么办啊?”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
秦文安收好传讯纸鹤,抹了一把脸,笑道,“师弟要走,我们就送他一程,让他心情愉悦、风光无比地离开剑堂。”
“还拆竹板吗?”
“不拆了。”
“要不再砍一些竹板,做一条庄康大道。”
“好主意,我看可行。”
医堂。
水上回廊。
赵宣边哼着歌儿边擦剑,顺带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服。
四周鼻青脸肿的医堂弟子骂骂咧咧,以他为首的剑堂弟子则充耳不闻。
身后是一堆半边泡水里、半边废墟的水上回廊。
“赵宣,没伤到人吧。”
“当然,我有分寸。”赵宣顿了一下,“伤到也没事儿吧,他们是医修,自己能疗伤。”
天边飞来一堆传讯纸鹤。
赵宣打开,殷长衍的声音响起。
到处都是殷长衍的声音。
赵宣顿了一下,在传讯纸鹤上留了一句话,“你想走,就尽管向前,其它的事情是我们的责任。”
仰头,手掌上扬,看着它飞离。
然后扯乱衣服,搞出一副惨兮兮的模样,调转脚步往回走,“走,赔礼道歉!”
“等我给头发上淋一点儿水,显得狼狈。”
“我做个假伤口他们能看出来吗?”
“一定能吧,人家可是医修。”
“别用自己的兴趣去挑战别人的专业,会输得很惨。”
下午,屋子里暗了一些。殷长衍抱着绣片筐子挪到窗边。
柔和阳光洒在他半个身子上,给他从头顶到肩膀的轮廓镀了一层金边。
金色发丝根根分明,睫毛纤长。他眸子沉寂如镜,专心地盯着绣片,如玉手指捏着绣花针在上头引线。
刺绣完最后一张绣片。
放到筐子里。
抬指揉了揉眼睛,稍稍缓解酸涩。
天边响起风吹纸张的声音,越来越近,数量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