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堂弟子瞬间围了上来,将殷长衍周边堵得严严实实,边看边发出啧叹声。
张泽毅隔着人群远远地望着殷长衍。他向来将许念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他袖子里还有一个小本子,专门记录许念的话。
但是刚才,他甚至没听清许念说了什么。
他琢磨着许念也许有十穿十的实力,可许念能十穿十,是因为他的极限是十穿十。而殷长衍能十穿十,是因为托盘里就放了十个松针、十个半芯莲子。
殷长衍视线在人群中找着什么,找到了,“师兄,我没给许师兄丢脸。”
张泽毅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把打结的舌头捋直,“......何止是不丢脸,简直是长脸。”
“那就好。”殷长衍笑得腼腆。
张泽毅突然就觉得鼻头有点儿酸。
直到月亮升空殷长衍才回到月桂园。
许念早就坐那儿等着了,无聊得很,拿松针给半芯莲子穿串儿打发时间。
见殷长衍回来,坐直了身子,拿起手边的油纸包递过去,里面有两个鸡腿,“饿了一天吧,垫一垫。殷长衍,做得好。十穿十呐,你都不知道别的师兄看我那眼神简直羡慕得要滴血。”
“十穿十而已,许师兄又不是不行。”殷长衍接过鸡腿随手放在一旁,没胃口,也不怎么吃肉。
倒了一杯水,拉开凳子,坐在许念身边。
许念笑了一下,看着楞成木头,眼光还挺毒辣,“即使都是十穿十,我的天赋也远不及你。”
“你明明能做到十穿十,为什么不做。”殷长衍语气多少带了几分埋怨。要是这件事有先例,他就不会被围这么久,连口水都喝不上。
仰头喝水。
修长的颈项上喉结缓缓滑动。
他做什么事儿都很缓。不是慢,就是一种不慌不忙、来日方长的感觉。
“殷长衍,做医修的,与别人不太一样。在对病人病情有精准判断的同时,还得心怀一线柔软。这也是为什么入门测试为松针穿半芯莲子的原因。”
殷长衍这人,看着软,谁都能揉两把、掐一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软。无论是骨头还是心,都硬着呢。
许念见他的第一眼就了然于心。
“无聊。”殷长衍喝完一杯水,缓了过来。
双肘支在膝盖上,小臂自然下垂,颈项也跟着低了一些。
这比铲一天药壶渣都累。
许念哈哈大笑。问了殷长衍几个药理之类的问题,殷长衍对答如流。
“上次那个患有恶疾的老头,你后续要怎么治?”许念说。
治恶疾确实难,但最麻烦的是长期监控病人身体、随时对医治方案作出调整。这意味着你不能对病人的过往有一丝疏漏,同时还得有强大的医疗储备来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殷长衍想了一下,薄唇微张,慢慢说了起来。
这一张口就是小半个时辰。
两人之间从一开始的许念单方面考察逐渐转变为双方探讨。
殷长衍多次惊讶许念的知识储备深不见底。
许念多次震惊殷长衍的医疗方案鬼斧神工、百无禁忌。
一轮结束,许念实在是撑不住,问殷长衍要水,“不懂尊师重道吗?只顾自己喝水。去给我也倒一杯。”
殷长衍单手撑着膝盖起身,走到桌边拿茶杯。
“多倒几杯,那一点儿不够我塞牙缝。”
殷长衍沉默了一会儿,挑了一个药壶去外头接了一壶净水,“喏。”
“这是药壶。”
“我知道。”殷长衍点点头。
“里面有药渣,还是那种烈性药。”
“就这个是空的,而且我清洗过了。”
“没有用,药材会渗透到壶壁上。”
“又死不了人。”所以无关紧要。
“是药三分毒。”
“你不是很渴吗?那这点儿毒性无关紧要。”殷长衍多说了几个字,又渴了。仰头喝了一口,递给许念。
许念哑口无言。
收回前话。
殷长衍根本不愣,他有自己的一套思维逻辑。这套逻辑看起来奇奇怪怪,但严丝合缝找不出漏洞。
“许师兄,你熟悉剑堂,这附近哪里有卖猪肉的?”殷长衍一直想问他,要么找不到人,要么就是场合不对、说不上话。
“你不是不吃肉么。”许念喝了一口水,别以为自己不知道他整天拿鸡腿扔恶狗。
“唯一吃。”
“后山有野猪出没,宰一个就完了。”
殷长衍认真思索,“村民养猪会喂粮食,时不时还给洗个澡。村民养的好一些。”
许念坐直了身子,捧着药壶震惊,“你嫌野猪脏?!你都糙到喝刷药壶水了,在这儿讲究什么?!”
“我熬点儿猪油。”
“......练习熬尸油吗?这是歪门邪道。就算要碰也藏得严实一些,别让我知道。”许念皱起眉头。
“谁要搞那个。”殷长衍拧着眉道,“猪油能做葱油拌面,唯一爱吃。”
第63章 第 63 章
◎心思不对◎
许念:“......”
说到吃的, 有点儿饿了。
起身,拉开柜子,取出一个布兜。
打开给殷长衍, “拿一点儿。”
殷长衍看了一下,是花生。
“病人非要送,不收不行。”许念说,“你饿一天了, 垫一垫。”
“多谢。”殷长衍嘴上道谢, 没半点儿接的意思。
许念坐下来, 抓一把动手剥壳, 将裹着红衣的花生扔进嘴里,“是不爱吃, 还是不能吃?”
接受不了花生的口感?还是吃了花生后身体有一些不适症状?
如果是后者,日常生活中得留意一些类似的干果, 可能会出现同等情况。
殷长衍喝一口水, “不想吃。”
在望春楼, 没有什么是免费的。拿到手里所有东西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再给出去。
许念嚼花生的动作慢了下来。殷长衍年岁不大, 到底经历过什么, 才养成这般性格。
吃了一堆,抖了抖手指上沾着的红皮。
洗干净手。
从腰间取出一个掉漆的小盒子,指腹挖一小坨白膏, 均匀涂抹在手掌角落。
“你瞧我做什么?”
殷长衍说:“望春楼的姑娘都没你精致。”
“哈哈哈哈, 我也曾这样对卫师兄说过。”许念眉眼间带了几分柔软, 举起双手, 光从指缝间漏出来, “卫师兄说, ‘医修的手是救命的手, 须得保证感知力’。将随身携带的掌霜赠予我。”
许念挖了一小坨膏体,抹在殷长衍手背上,“殷长衍,你手看着白,摸起来好糙。没事儿就涂一涂。”
殷长衍抽回手,走到水缸前,撩水清洗。又油又黏腻,怎么会有人喜欢手上沾这玩意儿。
许念“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涂一涂就习惯了。”
“那是你的习惯,不是我的。”
一遍不行,再洗一遍吧。
许念乐够了,“殷长衍,明天我们不来月桂园,去十八层岩。”
殷长衍来医堂这么久,第一次听这地名。
“那是什么地方。”
“前段时间医堂后山莫名裂开一条地缝,地缝往下很深的地方发现一种独特的岩石。这种岩石无论从哪个面切开都有十八层,因此叫十八层岩。那块地也因此得名。”许念说,“明炎宗勘测过,十八层岩是制作织命针最好的材料。”
剑修有本命剑,医修用织命针。通俗地讲,织命针是医修的武器。
殷长衍缺一副织命针。
殷长衍将鸡腿扔给凶狗,走了几个村镇,找到一家肉铺明天杀猪。交好定金,订了一块西瓜大小的猪板油。
推开家门。
唯一人呢?怎么不在?
厨房传来锅铲碰撞声。
王唯一挺着肚子站在锅前烙馅饼,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腰,听到动静回头,“你回来了。”
殷长衍上前两步,接过她手中的铲子,“坐那儿,我来烙。”
“你洗手没有?洗完手再碰我的红豆馅饼。”
“洗了两遍了。”
两个人离得很近,他身上有淡淡的皂角味儿。
她突然想起来,押送近神人殷长衍的队伍路过她头顶时,有一种极浅的清新白茶味道。
王唯一悄悄嗅了两口,还是皂角味儿百闻不厌。
太好闻了,索性下巴抬起、搭在他肩膀上。
“你今天心情很好?是不是入门测试很顺利?你回来时脚步都是飘的。”
殷长衍抿唇笑,“我订到猪板油了。肉铺老板明天早上杀猪,我下午去取。差不多晚上就能熬出来。”
怎么避而不谈入门测试?被刷掉了?
那也挺好。
远离她知道的未来。
“入门测试过了。明天去取十八层岩,做一套织命针。”殷长衍手下动作利落,将烙好的红豆馅饼放在盘子里,“我给下午留了几个包子,怎么没吃?”
“吃了,没饱。”
“那多吃点儿馅饼。”
殷长衍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揽着她,两个人坐在桌边吃红豆馅饼。
好吧。
殷长衍看,王唯一吃。
王唯一吃完一盘红豆馅饼,满足地呼出一口气。饱了,舒坦。
殷长衍瞧着她的肚子,最近吃得多,肚子跟吹气儿一样鼓了起来。
手轻轻地摸了摸,柔中带韧。
突然,肚子动了一下。
殷长衍愣在原地,手僵着,从脚到头发丝儿都写着“无措”,“动、动了。”
孩子中午第一次动,王唯一有点儿慌,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发传讯纸鹤给吴锁,让他帮忙请大夫。
大夫哈哈大笑,说孩子月份到了,这是正常的,动一动才身体康健。
王唯一悬着的一颗心揣回肚子里。
“孩子月份到了,都会这样,大夫说动一动才身体康健。我刚遇上时也是你这模样。”王唯一手覆上他的大掌,起了玩儿心,“我跟你说,它会到处碰,可好玩儿了。”
现在的一切对殷长衍而言都是新鲜的。从她细软掌心传来的热度渐渐地抚平了他的手足无措,殷长衍跟着她一起感受孩子的小拳头碰触、抻开胳膊伸懒腰......
处处都是新奇和感动。
王唯一没一会儿就倦了,但又不好扫他的兴。
“唯一,又动了。”
这是他今天第十二次说这几个字。
“动作幅度有点儿大,它好像在翻身。”
王唯一感受了一下,拧起眉头,“......自信点儿,把‘好像’去掉。”
“会不会疼?难受吗?要不要紧?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你话好多。”过了一小会儿,王唯一眉头舒展开,“它翻完了。这个费力气,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一次。”
殷长衍见她脸色红润,确实没事儿,一颗心揣回肚子里,“哦。”
过了一会儿。
“唯一,它不动了。”
终于结束了,坐在这里好无聊,她要躺到床上看话本子。
“正常,胎动就是一阵一阵儿的。”
“下一阵是什么时候?”殷长衍眼中有着期待。
“你得问它,我说了不算。”
殷长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哦。”
王唯一扶着肚子起身,挥开他搀扶的手,“不用,把话本子给我拿过来,上头写‘肆’的那一本。”
改口,“里面有拜观音的那一本。”
殷长衍记性很好,“好。”
王唯一换了一身舒适的衣服半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犯困。
殷长衍烧了洗澡水,兑到合适的温度,“唯一,沐浴了。”
“我懒得动弹。”
“我抱你。”
王唯一朝他张开胳膊。殷长衍揽着腰平稳地抱了起来。
他力气本来就大,拜入明炎宗之后,体质好得吓人。
她被剥干净放到浴桶里。
热水淹过肩头,王唯一快慰地呼出一口气。
舒服啊,骨头缝都松了一些。
鼻间飘过气味儿,暖暖的,又有些甜,“你加了什么?”
“一点儿药材,对身体好。”
“我还以为药材都很刺鼻,原来还有这么香的。”王唯一拿手扇了扇,好闻诶。
她喜欢,下次再调一些。
“殷长衍,我鼻子好像比以前灵敏了。”
殷长衍笑了笑,“我五感一向异于常人,看来孩子随我。”
他手掌很大,掬起清水往她肩头撩。
水珠一点点滑过小巧的锁骨,隐没进水中。烛光在她肩背上散射出柔和的光晕,像一块凝脂玉。
“殷长衍,我有点儿痒。”王唯一咧嘴笑,他偶尔会碰到她。
殷长衍原本没那情绪,可是她一笑,心思自己就歪了,朝着不可取的方向宛如脱缰的野马一去不复返反。
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唯一,转过去。”
王唯一意识到了,可偏要找他麻烦,“我不,你闭眼呀。”
殷长衍哑着声音,半分无奈半分威胁,“唯一,我那里绷得很紧。”
王唯一扒着浴桶边缘低头一瞧,豁,还真是。脸颊泛红,是热气熏的也是羞的。
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瞅着,“殷长衍,你心思不对。”
殷长衍没否认,“我经不起挑衅。”
作者有话说:
抱歉,爸爸生病住院,这几天更新不太稳定。从今天起就顺了,每天晚上12点前更,啾咪。
第64章 第 64 章
◎早点儿回家◎
王唯一完全不放在眼里。她挺着肚子, 他能拿她怎么办?
“再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了吧。”殷长衍慢慢开口,一想到两个月之后,心头不免有些紧张, “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
王唯一:“......”
啧,一下子就嘚瑟不起来了。
“要再加点儿热水吗?”殷长衍手背试了试水温。
“不洗了不洗了。”
“我去拿棉布巾。”
王唯一洗完澡穿着宽大的寝衣坐在榻上, 拿棉布绞头发。
孕期养的好, 头发比之前更黑更亮。摸在手底下滑溜溜, 跟缎子似的。
宽大的衣袖下滑到肘部, 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小臂。
殷长衍倒完水回来,喉结缓缓地上下滑动。
上前两步, 接过棉布替她擦头发。
“我能擦。”王唯一拉住棉布,可殷长衍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