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灵力透支,腿脚有些不稳。殷长衍搭了把手。
医堂弟子们皆点头应是。
穿过瓶颈口,就是十八层岩的入口处。瓶颈口比较窄,一次仅容许一人通过。医堂弟子排着队在废墟上等。
最前面的那个人背影看着眼熟。
那不是许师兄么?
孔凡旭也看到了,心中来气。说他逃命第一还不承认,一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他跑得最快。
孔凡旭侧过头,“殷长衍,跟在许念身边是浪费你的天赋。”
殷长衍说什么都不合适,索性闭嘴。
脚下踩到什么东西。
一张黄符,上面画着嘴巴。
环顾四周,废墟上贴满了黄符嘴巴。
殷长衍沉吟片刻,转过头,“孔师兄,你背着尸体,你先走。”
“嗯。”
孔凡旭背着尸体走上瓶颈口,到中间位置时顿了一下,身后是不是太安静了。
转头看向殷长衍。
殷长衍双臂环胸靠在废墟与瓶颈□□接处,堵得严严实实,一双极黑的眸子静静地望过来。
“你们站着干什么?怎么不一齐走?”孔凡旭说。
前面的医堂弟子叫殷长衍堵得严严实实,手上有血,于是用肘部撞他,“殷长衍,你喜欢在这里靠,能不能先让我们走?”
“没有说你胖的意思。要不,你侧一下身子,大家就过去了。”
后面医堂弟子频频探头往这里看,谁那么没有公德心,把路给堵上了。
殷长衍不动如山,“怕遭了你的毒手,命丧十八层岩,孔师兄。或者你喜欢我叫你另一个名字,窃脸者。”
殷长衍话音一落,全场皆惊。
“殷长衍,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孔师兄怎么会是窃脸者!”
“殷长衍,你是不是搞错了?”
殷长衍说,“刚才我搀扶你,无意间碰到你的手。你的手很粗糙,虎口位置有老茧,那是常年使刀留下的痕迹。”
“我心中起疑,便将尸体抬高了一些。你背尸体的时候,尸体的脸部蹭歪了你的嘴巴。”
孔凡旭敛下眸子,抬起手,将歪掉的嘴巴扶正,“殷长衍,你很敏锐。”
“你的夸奖并不会使我开心。”
“你的坦诚倒是令我心情愉悦。”窃脸者孔凡旭扔掉尸体,视线下移,停在鞋子上,“我在鞋底画了爆破阵法,现在瓶颈口这一条路上都是爆破阵法。只要我一引爆,活埋在场所有人,那世间就没人知道孔凡旭是假的。”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集体后退两步。
孔师兄竟然真的是窃脸者。什么时候被替换的?
要不是殷长衍拦着,他们早傻乎乎地上瓶颈口,现在都应该尸骨无存。
“殷长衍,你明明可以当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拆穿我呢?”窃脸者孔凡旭说。
“你明明可以跟医堂弟子好好相处,为什么非得布爆破阵法呢?”
窃脸者孔凡旭直到现在还在犹豫要不要启动爆破阵法。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医堂弟子们真的让他感到很温暖。
他也从未见到过哪一个人像殷长衍一样,坦坦荡荡、毫不遮掩地将自己剖开展示出来。与殷长衍在一起,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舒坦。
窃脸者孔凡旭迟疑了。意识到这一点,他有点惊讶,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会迟疑。
他后退到瓶颈口的另外一头,引爆爆破阵法,与远处的殷长衍遥遥相望,“实在是对不住。”
爆破阵法一个接一个爆了起来,热流裹着硝烟味儿涌进废墟,冲得人几乎站不稳。原本半坍塌的穹顶继续开始坍塌。
“我不是第一个看出你有问题的人。”殷长衍隔着硝烟热流与飞石碎片与窃脸者孔凡旭对视,“许师兄与真正的孔师兄很熟,他一定认出了孔师兄的尸体,猜到一切,所以急急忙忙离开。”
“许师兄一定会想尽办法救所有人出去,我对此深信不疑。”
仿佛回应殷长衍的话,废墟周围贴着的黄符嘴巴一动一动口吐人言,“危险危险,请尽快逃命。危险危险,请尽快逃命。”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即使不知道这玩意儿能干什么,医堂弟子们一颗心也渐渐地被安抚。
有一个擅长阵法的医堂弟子环顾四周,“你们看黄符的位置,是不是有点儿像置换阵法?许师兄正在施法将我们置换出去。”
众人瞧去。
黄符围绕满整个废墟,从位置上看是一个巨大的置换阵法。
啊啊啊啊许师兄你就是我们的神,我们再也不说你逃跑第一名了。
黄符发出光,光越来越亮,由点连成线,线转为面,废墟之上起了一道冲天光柱,似午时暖阳包裹着医堂弟子们。
医堂弟子们只觉得身上骤然一轻,眼前换了个世界。定睛一瞧,是十八层岩的牌坊下。牌坊到处都贴着黄符,构成的置换阵与废墟底下那个遥相呼应。
前方不远,许念盘腿坐在阵眼处。双手搭在膝盖上,腰与脊梁挺得很直,颈项却垂了下来。
衣服被厚厚的血浸湿成深红色,一掐就能出水。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冒着白色的烟,像是刚从烤炉里端出来。
许念跑到瓶颈口外,立在布置好的阵法中心,双手结印、口念咒语,施法开启置换阵法,试图将废墟里的所有医堂弟子置换出来。
而这体量太大了,远远超出他所能负荷的最高上限。
“许师兄!”
“没事吧,许师兄!”
“许师兄你扛住,我们这就来救你!”
许念的身体被过度使用,像是一个没有底部的桶,无论你倒进去多少灵力都会倾泄干净,根本没法法儿治。
“怎么办啊。”
“我救不了他,怎么会这样。”
“殷长衍,你想想办法。你可是‘十穿十’的少年天才。”
众人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极致的绝望扑面而来,避无可避。
殷长衍停止输送灵力,抱起许念,“走,卫师兄一定能救。”
对,怎么把卫师兄给忘了。卫师兄那么强大,他没有什么是救不了的。医堂弟子们抹着眼泪跟在殷长衍身后。
卫清宁正在家里配药,医堂弟子们一窝蜂一涌而入。
啧,连通报一声都没有,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殷长衍怀里抱的不是许念吗?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早就叮嘱过你超负荷使用置换阵法代价极大,绝对禁止使用,就是不听。”
卫清宁接过人带回医室治疗。他一向笑咪咪,难得沉下脸发火。
医堂弟子们大气儿都不敢出,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等待治疗结束。
许念一出来就向战堂上报此事,窃脸者孔凡旭会由战堂弟子接手,听说已经被抓了。
“诶,你认字吗?”殷长衍叫站在旁边的医堂弟子,递过去一块被血打湿的纸,这是从许念袖口中掉出来的,“给我念念。”
“哦,没问题。”医堂弟子看了一下,“这是收据,许师兄新买了一盒掌霜。”
殷长衍接过纸张叠好,“谢谢。”
双手都是血腥味儿,不好闻,还黏糊。
起身去洗手,拿棉布擦干净。
鬼使神差的,殷长衍取出怀中的掌霜,给手上涂了黄豆大小的。
味道淡淡的,是清新的白茶。
第66章 第 66 章
◎葱油拌面◎
众人坐立不安地等了很久。
他们是医修,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许念的情况有多糟糕。
天边太阳像一颗戳破的柿子到处汁水横流的时候,卫清宁出了医室。
医堂弟子们围了上去。
“卫师兄出来了。”
“卫师兄,许师兄怎么样?没事儿吧。”
“我们能进去看一看许师兄吗?”
医室门口贴了一张黄符, 黄符上画了一个线条嘴巴。拍一下,线条嘴巴大张,吐出源源不断的清水。
卫清宁掬一把清水洗手,散去眉宇间的疲惫, “我为他造了一个‘底’, 命保住了, 让他休息吧。”
挥一挥袖子, 嘴巴合上。
撩起衣摆坐在摇椅上,拎起茶壶倒茶, 清澈的水柱不徐不缓地撞在杯壁上。
就算是不熟悉他的人,也能看出来他在下逐客令。
卫清宁在医堂中向来说一不二, 没人对他的话有异议, 也不敢对他有异议。
医堂弟子们第一次迟疑犹豫。互相看着对方, 深吸一口气, 鼓起勇气上前两步跟卫清宁打商量, “卫师兄,我们想进去看一下,就远远地看一下而已, 我们绝对不会打扰到许师兄。”
卫清宁拿茶盖刮去浮沫, 小口品茗。
良久, 胳膊微抬, 挥了挥手。
医堂弟子们如释重负, 一窝蜂但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医室前只剩卫清宁和殷长衍两个人。
卫清宁说:“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进去看一看吗?”
“你说了他没事, 我知道他没事。有什么好看的。”
卫清宁:“......”
卫清宁:“好硬的心肠啊。许念知道一定会伤心的。”
“我又不是药, 看一眼他就能活蹦乱跳。何必浪费这个时间。”
卫清宁放下杯子,眼皮子微抬,“原来我在你眼中这么重要。老实说,我有点儿受宠若惊。”
“我想学置换阵法。”殷长衍说,“我去阵堂问过,阵堂的置换阵法只能置换死物,并没有这种大规模换人的阵法。许师兄仰慕你,他一定是从你这儿学的。”
“我是创阵者,但将置换阵法修炼到极致的人是许念。”卫清宁瘫回到摇椅上,继续喝茶,“我一次性最多能置换五人,可许念群却能置换全部医堂弟子。而且,那个数字似乎还在不断更新。”
卫清宁说了那么多,到殷长衍耳朵里只剩下五个字,“找许师兄学”。
许师兄对师弟师妹一向毫无保留,那稳了。
“许念不会教你。”卫清宁说。
“?”
是嫌弃他资质不好吗?可许师兄明明说过自己的天赋远超于他。
“置换阵法是以命换命的阵法,他会学,但不见得舍得让你学。”卫清宁说,“殷长衍,许念很珍惜你。”
殷长衍沉吟片刻,“他一定会教我。”
“豁,这么有自信。”
“不,是对你有自信。”
卫清宁笑了一下,“怎么说?”
“许师兄有多珍惜我,你就有多珍惜他。”殷长衍说,“你舍不得他出事,所以会促成我修习置换阵法。”
殷长衍将许念交给卫清宁时,卫清宁看许念的眼神骗不了人。
卫清宁顿了一下,静静地看着殷长衍。
两个人之间绷起一根弦,拨动一下,余威更多地袭向殷长衍。
卫清宁笑了一下,“那就麻烦你勤加修习了。有什么需要,告诉我,我会尽力而为。”
“嗯。”
殷长衍回家,绕道去村子取订好的猪板油。
绳子上多穿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瘦肉。
“我没买瘦肉。”殷长衍递回去。
“买板油多,我额外送给你的。你媳妇儿是不是快生了,多吃点儿瘦肉,生的时候有劲儿。”
“真的吗?”殷长衍打开荷包,把碎银子并铜板全部倒出来,捧给肉铺老板娘,“老板看能买多少瘦肉,都给我装上。”
肉铺老板娘诧异,第一次见对媳妇儿这么好的男人,长得还俊。手下刀一偏,多剁了三指宽的瘦肉,“你是熬猪油吧。弄几颗黄豆、花椒铺到罐子底部,猪油不容易坏。”
第一次听说,殷长衍接过瘦肉包,“哪里有卖黄豆的?”
“我家就有,送你一把。”
“这怎么好意思...”殷长衍怀里被塞了一个纸
包,里面是黄豆和花椒,“...我会常来买肉。”
肉铺老板娘望着殷长衍的背后感叹,“疼媳妇儿、长得俊就算了,还这么会做人。我要是年轻个十几二十岁,我也想嫁。”
王唯一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剥小野葱。拔多了,剩下的炒个鸡蛋,再烙几个葱油饼。
殷长衍推开院子门,“唯一,我回来了。”
“买猪板油了吗?”今天真准时。
殷长衍提高猪板油,“那是当然。”
这东西有股怪味儿,还粘毛带血,熬出来的油真的能吃吗?
“走走走,我们进厨房。水我都烧到锅里了。”王唯一扶着腰站起来,上前接手。
殷长衍避开她,顺手拿起桌子上剥好的小野葱,“有味道,小心别蹭到身上。会不会有想要孕吐的感觉?”
“我只想咽口水。”
“......”殷长衍实在是难以理解。
厨房。
王唯一拿着食谱,一边对着看一边指使殷长衍。叫他翻找出一个大盆,放半盆清水,将猪板油泡进去。
“先把血丝洗干净,拿镊子拔掉沾着的猪毛。”
“放到锅里过一遍沸水。过一下就行,还不快捞出来。晚了猪板油会糊。”
“拿清水冲一下,切成葡萄大小的块儿丢进锅里。怎么不洗锅?锅子也很脏。”
“加一碗水,把姜蒜放进去。好,现在小火慢熬。”
殷长衍鼻梁底下围了一块棉布,把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宛如做贼。忙得脚不沾地,一个头两个大。
谁能想到,外面叱咤风云的少年天才殷长衍在厨房被指使得团团转,还被各种嫌弃。
好在一切都渐渐地步入正轨。
柴火在灶膛里静静地烧着,偶尔发出“噼啪”声响。
锅里水分蒸发,油脂慢慢地熬了出来,有大半锅。
殷长衍拿出清洗干净的罐子,打开布包,黄豆花椒撞到罐子底部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放什么?”王唯一探过头看。
殷长衍倾斜罐子,把东西倒在手掌上给她看,“黄豆花椒,肉铺老板娘说这样熬出来的油不容易坏。”
“为什么放个黄豆花椒就不容易坏?”
“她没说。”殷长衍看王唯一的眼色,“那我放进去了?”
王唯一有点儿质疑,“......行,放吧。”
她一松口,殷长衍将猪油倒进罐子里,刚好一罐。等它凉一些,盖一个盘子放到阴凉的地方,等凝固了就可以用。
锅里剩了一些炸的焦黄的猪油渣,殷长衍问王唯一,“这些要怎么处理?扔掉还是?”
王唯一翻食谱,“上头没说。”
殷长衍捞出来放到碗里,打算过一会儿扔掉。
听声音挺脆的。
闻着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