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卿之视线移到金逸风身上,“他说他要救一个人,这个人才十八岁,是师父这一生唯一的寄托。他请求我,挖出他的心脏。”
喻白公子才不管这么多,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杀了他。”
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火气大到蛮不讲理。
李卿之蹙眉,“嗯,我动的手,有什么问题吗。”
突然,喻白公子愤恨中带了一抹无力叹息,“怎么能......是你动的手。”
王唯一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情况,有点儿看不懂。
屈肘怼了一下金逸风,压低声音道,“我师尊和你师父以前认识吗?”
“他们见过一面。”金逸风说。
“师尊一脸陌生,不像是见过喻白公子的模样。”
金逸风十分肯定道,“他们见过,那时候我在场。”
金逸风小时候,喻白公子给他买衣服。喻白公子没带过孩子,买回来才知道弄了一堆女孩子的衣服。
金逸风气得要死,赌气脱了个精光跑出去裸奔。后来突发半心坏死,是路过的李卿之给扛回来的。
也因此,金逸风看不上明炎宗弟子,却对王唯一宠爱有加——看在李卿之的面子上。
李卿之抿了抿唇,“凭什么我不能动手?还有,喻白公子说得像认识我一样,我很确定我们不曾见过。”
“我们见过。你这里少了一年的记忆,对不对?”喻白公子指尖点了一下额头,一字一顿道,“我抽的。”
李卿之惊讶道,“你说什么。”
“别用那种防备的眼神看着我,活像是我偷了你记忆。你搞清楚,当初是你三跪九叩求我抽的。”
当年李卿之一夜之间失去褚行和众多剑堂师兄弟,心痛到无以复加。他无时不刻地想着向明炎宗报仇,但褚行死前下了命令,禁止他二十年内对明炎宗出手。
李卿之差点儿被逼疯。出门发疯时,顺手救了金逸风。
喻白公子感念他的恩情,建议道,‘你情绪已经在崩溃边缘,再这么下去,很容易走火入魔。要不要我帮你抽去不好的记忆?你会很轻松,至少也要比现在更快乐。’
抽去记忆?那怎么行。
剑堂师兄弟们惨死在环线道,宗门下令抹去他们存在的所有痕迹。若是连他都忘了他们,那世间再也找不到剑堂的师兄弟们了。
‘没这个必要,你也无需多管闲事。’李卿之抬步离开。
‘好心当成驴肝肺。’
过了一个月,李卿之再次来到鸣风谷。
李卿之开门见山道,‘喻白公子,上次你说抽记忆的事儿,还作数吗?’
‘呦,改主意了?你不是打死都不愿意忘记你的师兄弟们吗?还是说你狼心狗肺准备遗弃他们了?’
‘这几日,我发现明炎宗在偷偷地查探我的大脑。明炎宗忌惮殷长衍,他们想从我这里找出殷长衍的落脚地,赶尽杀绝。’
‘我已经失去师兄弟们,我不能再失去他。’一无所知的他,是对殷长衍最好的保护,‘喻白公子,求你抽走我的记忆。’
喻白公子挽起衣袖,‘你想清楚了,为了一个殷长衍,要遗弃所有同生共死的师兄弟们?’
‘换成任意一个剑堂师兄弟坐在这里,都会做出跟我同样的选择。’殷长衍阖上眸子,‘喻白公子,动手吧。’
喻白公子依照约定,抽了李卿之关于殷长衍的所有记忆。
后来,喻白公子去了一趟环线道。那里立了数个坟头,插了数不清的墓碑,每一个剑堂师兄弟们的姓名、生辰八字都在上头。
他们一直被人铭记,不曾遗忘。
第132章 第 132 章
◎甜◎
喻白公子说话声音不大, 李卿之从头到尾听得很清。
喻白公子说他为了近神人殷长衍不被明炎宗寻到,甘愿被抽去一年的记忆。
但是今天,他却对精心呵护了一年的近神人殷长衍刀剑相向, 亲手剖开胸膛,挖了他的心,杀了他。
这太荒谬了。
李卿之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你在胡说。”
可是, 他却感觉到, 他越来越坚信喻白公子所说是真的。为什么会这样?
喻白公子笑得很难听, “我胡说?那你反驳我呀,跟我动手啊。呵, 你没有。那是因为你心底已经承认我所说的话就是事实。”
李卿之发白的唇瓣动了两下,想要说些什么反驳。接下来喻白公子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窖。
“李卿之, 你哭了。你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你摸一摸你的脸, 是不是濡湿一片。”
李卿之愣了一下, 抬手放在脸蛋上。
冰凉, 濡湿。
他哭了。
突然之间心口很疼。像拿一把尖锐的锥子往里怼, 先刺开柔软的肤肉,然后撕扯出一阵阵钝疼。
李卿之手抓皱心口衣物,额头冒着冷汗, 身子承受不住弓起腰身, 只余单膝落地艰难地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王唯一听到这儿, 眼前一黑, “喻白公子, 你是说师尊杀了长衍?这不可能。长衍答应会换回心肠爱我, 要带我看烟花, 现在天还没黑,还没到放烟花的时候,他怎么会死。”
从李卿之口里问到地点,王唯一拔腿跑向环线道。
不会的不会的,长衍一定不会死。
不就是一副心肠么,他以前也失去过,不也继续活蹦乱跳。
长衍,等我。
我马上就到。
环线道。
无数墓碑中间,殷长衍尸体立在原地。
双眸阖上,唇瓣泛着惨白。
胸口之间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风从那儿穿过,走时带起一阵血气。
衣摆被夜风吹起,寂静地飘起又垂落。
突然,他宽大的左袖之下,因废掉而绵软无力垂下的手掌上五指有了细微变化。
五指上提前装了五个机关盒子,于是它们以细小的、僵硬的姿势动了起来。它们各忙各的,不协调不统一,呈现出来的就是一副机械死板的模样。
五指打开随身携带的盒子,拿出心肠塞进主人胸口的窟窿里。
最开始,有细微的心跳声从寂静发冷的身体中传来。渐渐地,心跳声越来越大,一下又一下,强劲又有力,鼓动着漆黑的夜。
不知道什么时候,殷长衍的脸开始变得有血色。
“长衍!!”
王唯一赶到,眼前的一幕令她心口发疼、眼前生黑。双腿似被人抽去所有气力,直朝地上软去。
跌跌撞撞地扑倒在殷长衍怀里,双手死死地抱住他。
“长衍,明明说好了你要换回心肠来好好地爱我,你怎么突然就死了。”王唯一边哭边说,“呜呜呜呜你个骗子。我给你说,我绝对不会替你守寡。明天我就去挑男人,后天改嫁,再过三年直接抱俩。”
“......休、休......想......”
耳边突然听到气若游丝的声音。
王唯一哭得更惨了。看,她都伤心到出现幻听了。
她听到殷长衍跟她说话,还有他坚实的心跳......等等,心跳好像是真的?
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眼泪,双目瞠圆,侧脸立即贴着他的胸膛,立即竖起耳朵听。
“......唯一......怪羞的......”
不是幻听,是真的!!殷长衍还活着!!!
王唯一喜到差点儿飙出眼泪,边哭边笑,半扶半搀着他的身子,“长衍,你还活着,你没死,太好了。坚持一会儿,我带你去鸣风谷。喻白公子在那里,师尊也在,他们两人都是强大的修士,一定能救你。”
殷长衍掀开沉重的眼皮,艰难地盯着她。几颗碎眼泪集聚在她眼眶里,又闪又亮,像是盛满了这漫天的星星。
多久没在她眼睛里看到?真的太美了。
唇角微扬,下巴朝前搁在王唯一肩膀上,将自己的全部份量都给她。气若游丝道,“......不,我们回家......回无量涧。”
回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李师兄厌恶他没关系,假装不认识也不要紧,他有她就够了,心满意足了。
第133章 第 133 章
◎甜甜◎
两个人回到无量涧, 这几日殷长衍一直在修养。
殷长衍不方便下地走动,大多时候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手里拿一卷书打发时间。
困了就后仰, 颈项轻轻地靠在躺椅枕骨部位,阖上眸子休息。
王唯一端着饭来的时候,他睡得安稳,书本盖住大半张脸, 胸口轻微上下起伏。
拿回心肠后的殷长衍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无论是语气还是行为, 都一如既往。等会儿, 还是有一些区别。
他过去看人的时候有点儿像照镜子,就是什么都看到了, 但又全程漫不经心,不甚在意。
现在他也这样。但看见是她时, 他目光就不会再移开了, 会很专心很专心。
殷长衍听到动静, 慢慢地抬手拿下书本。左手机关盒得适应一段时间, 动得还不太灵活。
侧过头, 一头柔顺黑发跟着滑落肩头,又闪又亮的眼睛追着王唯一,“开饭了?”
老实说, 王唯一有点儿不习惯, 怪难为情的。托盘放到一边的桌子上, “嗯。”
他怎么一直在看她。
莫名羞耻, 忍不住了。
王唯一抬手遮住脸蛋, 耳朵红红的。指缝分开, 与他对视, “长衍,别看了,我很不好意思。再看下去我就收费。”
殷长衍因自己看得过于久而感到些许羞涩。干咳一声,撇开头。没一会儿就悄悄移回来继续看。
打开腰间荷包,拿出银子倒在托盘上,“再看三两银子的。”
“哈哈哈哈,原来我这张脸这么值钱。”王唯一收好钱。
殷长衍坐直身子,接过碗,打开盖子,“肉沫茄子烫饭?”
“看天色等会儿要下雨,天也凉了,吃一些热的会比较舒服。”
“你吃了没?”殷长衍拿筷子把肉沫挑到一边,跟饭拌好,方向对着她,“我们一起吃。”
“早吃过了。”
“坐这儿,陪我一起吃。”
“......也行,我去重新拿一双筷子。”王唯一站起身,手腕被握住,“怎么了?”
嘴巴刚张开,被喂进一筷子油润咸香的肉沫拌饭。
哇哦,她手艺可真不错。
一连被殷长衍喂了三、四口。
王唯一边嚼边直起腰,“够了够了,别再往我嘴里塞,这是给你做的饭。筷子沾了我口水,你换一头用。”
殷长衍筷子刨了两下饭,往嘴里送。
“筷子我用过。”王唯一提醒他,“有口水。”
殷长衍吃得很快,抬起头认真道,“你身上的水,我哪里没吃过。”
王唯一懵了一下,脑子里快速闪过很多香艳画面,耳朵红得要滴血。声如蚊蚋,“是哈,都吃过,都吃过。你下午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准备着。”
要死了要死了。这么羞耻的话,为什么他能说得一脸坦然。
饭后,殷长衍睡了过去。
傍晚,下雨了。
晚夏的雨细细密密的,交织成一片雨幕,将万家灯火笼罩在烟雨中。
王唯一怕他着凉,拿了棉毯子过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殷长衍醒了。他半靠在躺椅上,头发散在肩头垂了一地,正抬头看雨幕。
脚边是一堆撞碎在屋檐上的细小雨滴。地板没湿,但踩上去一定会留下脚印。摸一下他的衣摆,一定是潮的。
他小臂伸出去,冰凉的雨水接了满手。
雨滴在苍白的皮肤上停滞一小会儿,而后顺着指缝蜿蜒而下,滴答在地面。
鼻间闻到一股特有的雨腥味儿。
世间角角落落里多少脏污东西,被这场大雨清洗了个干干净净。
“多大人了,还在玩雨。”
殷长衍拿回手,“唯一。”
手被棉毯子裹住,擦了好几下。很快温热起来,不再冰凉。
殷长衍隔着棉毯子拉住王唯一,“唯一,陪我坐一会儿。”
“你占得满满当当,往旁边挪一挪。” 王唯一胳膊被拉了一下,坐在他大腿上。感觉不妥,站起来,“你还受着伤,我压到你怎么办。”
“我胸口受伤,又不是腿。”
“那倒也是。”心安理得坐下来,陪了他一会儿。不是,下雨有什么好看的。“要出去走一走吗?”
“不去,我讨厌下雨天,有不好的味道。”殷长衍看着她,“下这么大雨,你要出门?”
“得买点儿肉和菜,傍晚要做饭。”
“能不能别去。”
“不吃晚饭,你不饿?”
殷长衍垂下头,鼻尖靠着她的,说话时温凉的气息萦绕在她唇间,找个时机亲下去,“书上说秀色可餐,我看你就够了。”
王唯一被逗乐了,咬了一下他的唇瓣,“你能有情饮水饱,我可不行。”
扒着他肩膀起身,“晚上我想吃烤排骨和烤鱼,多放一点儿辣椒和麻椒。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殷长衍舌尖探出来,顺着她留下牙印的地方又依依不舍地舔了一圈,“都听你的。晚一些去吧,雨能小点儿。”
“嗯,好,我先去找蓑衣。”
王唯一翻找出蓑衣。蓑衣很久没用了,泛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儿。
披上它,离开无量涧。
殷长衍靠回躺椅,继续看雨。
目光顿了一下。
那个背影像是唯一。
不是说好了雨小再走,着什么急。
蓑衣太大了,她披上活像是一只甲壳虫。
蓑衣上有霉斑,挡不住什么雨。等她回来,估计得成落汤鸡。
为什么不好好走路?雨水把地上石子都冲刷得光滑,她迟早要滑倒。
......
殷长衍掀开棉毯子,从躺椅上坐起来。
王唯一买好东西,大包小包提得满满当当站在寺庙前,跟一堆人一起躲雨。
真后悔没好好检查蓑衣。这玩意儿霉了,水一打湿就烂,压根不防雨。
头发湿了贴在头皮上,风一吹就发凉。肚子也很饿,真的是饥寒交迫。
“姑娘,你往我这里站一些,雨吹不到。”一个女子拍了拍王唯一肩膀,往后退了一下,给她腾了一点儿地方。
“嗯?谢谢。”王唯一说,“我等雨小点儿就走。”
“买这么多东西,有肉又有菜。谁要是娶了你,可就有福喽。”女子挎着菜篮子,突然看到什么,咧开嘴笑,“夫君来接我了。姑娘,你慢慢等,我先走了。”
“哦好。”
过了一会儿。
一个披着蓑衣的壮汉跑向王唯一身边的妇女。壮汉打开腰间的纸包,热腾腾的烤梅花糕香味儿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