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有体感互换,他此刻退便退了,只要阿棠还想杀他,就不会想不开自戕,他还可以缓缓想法子解释。
可如今,他如何能退?
就算明知苏允棠这话中的凶险,刘景天仍旧只能迈了步子,为表诚意,甚至吩咐簇拥的禁卫都退出一丈,独自行到了苏允棠面前。
与禁卫对峙的初一等女卫见状,原想动手,可她们一动,台下的周光耀等人便也立即上前一步,格外戒备。
苏允棠见状,便也吩咐女卫们退到了一旁。
她如今,原本也不惧刘景天动手。
苏允棠手中的短刃不再冲向刘景天,反而隐隐转向了自己的脖颈胸膛。
可刘景天的心却比自己被威胁时,还瞬间急促了十成。
苏允棠看着他的惊慌失措,轻声提醒:“别乱动,没用的。”
刘景天相信她这话,顶着肩膀上这样厉害的伤,苏允棠都只若未觉,仍旧撑着接连射出两箭,他便是伤害自己,弄出再大的疼痛来,也并未能叫阿棠吃痛放手,说不得适得其反,反而叫她立时动手。
眼前的阿棠,实在是已经站在了悬崖的最后一刻,哪怕一丝微风,都禁不得。
他哪里敢冒险?
刘景天捂着伤口的鲜血,想要上前,却又迟疑,从没有这样进退两难、卑微小意过。
在苏允棠幽静的目光下,刘景天最终也只停在了在她三步的距离,想了想,干脆双膝一弯,跪倒了下来。
刘景天用最顺服姿势抬头看她,眼眸湿润,面带血痕:“朕不动,阿棠,你疼不疼?当心伤了孩子。”
“孩子。”
苏允棠重复了他的话,低眉自己的凸起的小腹,凄然一笑:“为杀父仇人生儿育女,刘三宝,原来在你心里,我苏允棠便如此下贱?”
刘景天深深的吸一口气:“不,不是如此,阿棠,你听朕说!朕当初的确派了人搜寻葛老,也确是查到了葛老的踪迹,可朕只是下令寻到之后,即刻带回京城,从头到尾也没有下过杀令。”
密信之中,葛老的两位徒弟说得清清楚楚,师徒一早遇见官兵,听闻大将军病重,葛老已经打算立即进京,只是手上还有一个断了腿的病人,师父便吩咐他们多熬几贴药送去,在某处汇合一起动身。
等到两人回来,却久久没能等到葛老,连一早遇见的官家也跟着没了踪迹。
两人初时只当是走岔,也不在意,夫妻改换了小道,相携进京,想着等到了京城自然能重逢,谁知历经波折进宫之后,却听闻了大将军早已病逝,也压根不见葛老来过。
夫妻二人这才知道寻到他们的不是将军府的兵士,而是天子亲卫,细思之后,心中惊恐,逃出京城,只在偏僻之地行医度日,再不敢提起葛老之名。
直到机缘巧合,被苏府察觉。
想到还塞在她怀中的密信,苏允棠神色冷然,垂眸开口:“那葛老去哪了呢?”
刘景天:“朕也不知!下面来报,葛老是夜里突然不见了,他们也不知道踪迹,或许是被狼叼走去了,总之与朕无干!”
狼叼去了。
听着这么荒谬的话,苏允棠原本是想笑的,可她太累了,嘴角只是微微动了动,却连抬起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刘景天浑身紧绷,一丝不错的看着苏允棠。
他捂着伤口,弯下脊梁,躬下身子缓缓向前,还想解释:“阿棠……”
“够了。”
苏允棠摇头:“刘三宝,够了。”
她又说一遍,之后再不看刘景天一眼,手中短刃猛然用力,立时刺入自己胸膛。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没有写到,这里说明一下吧,男主是真的没动手(不然真是不能he),不过他现在纯属一个狼来了,没有任何信誉,连自己人都不信他hhhhhh
第55章 悔恨
◎悔恨莫及◎
苏允棠手持短匕, 在自己要害游移不定时,刘景天还在胆战心惊,屈膝跪地, 诸多求肯剖白。
但苏允棠当真动了手,他却反而冰一般的清明冷静。
事实上,刘景天从独自一人登山石台时,就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跪地躬身, 这姿势不单单能表明顺服, 安抚皇后, 当真危急时, 也是最利于发力,能以最快速度动手的动作。
他从始至终, 目光就没有从苏允棠身上移开哪怕一分,在苏允棠动手的一刹那, 他便也如林间猎豹一般骤然暴起。
生死一刻间, 他没有在意互换的体感, 而是信任自己全力爆发的速度与力气, 猛然向前, 一把抓住苏允棠的脚踝,猛然用力将她向地上拉去。
人若一心求死,可以不顾身上的伤处疼痛, 但心志再是果决, 跌倒在半空时人, 手上也是极难顺畅用力的
刘景天的判断没错, 叫他这么一扯, 闪着寒光的短刃只刚刚刺进半寸的刀尖, 便因为在半空跌倒, 失力停了下来,叮当一声跌落在地上。
刘景天眼疾手快,将苏允棠拉到之后,身子借力一跃,便稳稳将人接在了怀中。
苏允棠没有反抗,甚至在摔倒的一瞬间,便已紧闭双眼,失去了意识。
女子身怀双胎,顶着七八月的肚子,原本就艰难,便是平日里动作大些都要心慌气短,眼前发黑,更何况苏允棠先是顶着肩膀刺穿的剧痛,硬撑着射出了三道重箭,继而又经受这般心绪起落。
昏倒,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但刘景天仍不放心,他一手抱起苏允棠,另一手一把扯下腰间一副不起眼的香囊,从里面扯出了一条丝帕,按在了苏允棠的口鼻处。
丝帕上浸过迷药,是如今在内造司内,将功赎罪的的神棍唐黄改的方子,去掉了先前淫药的功效,又用了几月试药调整,用过之后,便可昏睡半日到一夜功夫,醒来之后除了微微的头疼,再没有其它毛病。
迷药制成之后,刘景天便一直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谁曾想第一次派上用场,就是这般要命的时候。
刘景天紧咬牙关,也没敢捂的太久,只几息功夫。确认等到怀中人彻底软绵无力,自己也几乎提不起力气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力气一泄,也跟着倒到了地上。
但这也不过刚刚开始。
直到这时,双臂止不住颤抖的刘景天,才顾得上感觉身上的情形。
他自己还扎在肩膀的羽箭,与面颊的伤口倒罢了,虽然鲜血横流,可都是皮外伤,皇后昏迷着,该是不觉疼。
比起他来,原本属于苏允棠的不适,才更叫他忧心不已。
短匕虽未扎透,可也是正对着胸膛,刀尖跌落之后,剩下的伤口伴着心跳鲜血汩汩不停,疼意不减。
身上除了疲累到极致的无力之外,最叫他惊心的,是原本日日打拳踢腿的孩儿,经过这么大的动静,非但没有一丝反应,小腹反而隐隐坠疼!
“娘娘——”
“陛下!”
这样的变故之下,禁军与女卫也再顾不得戒备对峙,都匆匆赶来,看着帝后二人躺在殿前,浑身的鲜血淋漓,狼藉一片,都是大惊失色、惊惶不已。
刘景天正强撑着身子,伸手按在苏允棠胸口流血的伤处,只径直道:“召太医,还有皇后这儿的产婆医女,立即找来!快!”
“是!”
周光耀连忙答应。
他在皇后娘娘射出第一支箭时,便朝天传了响云箭,如今已有禁卫陆续赶来,此刻除了派寻太医之外,看着周遭这二十余个女卫,还询问道:“陛下,这些谋逆之徒可要拿下?”
在周光耀想来,皇后犯下这般大罪,便是皇后娘娘不好说,这些胆大包天的女卫们总不能放过,说不得立时就要斩在当场,以彰天威。
他一时间甚至感激庆幸皇后娘娘提早叫去厄回了将军府,并不在这二十人之中,还算有周转之机,若不然,他便是拼着抗旨,也下不去手。
初一等人闻言都握紧了手中武器。
她在知道苏允棠打算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已经性命已经不是自己的,只是生在苏家慈幼院,被将军府教导十几年,已如死士无二,为主尽忠,并不吝性命。
与其束手就擒受尽屈辱而死,倒不如举刀相抗,得个痛快。
可刘景天瞧着剑拔弩张的两群人,却只觉满心烦闷,破口大骂:“拿个屁!朕与皇后夫妻争执罢了,哪里来的谋逆?叫她们去搬软榻抬皇后进去!”
杀什么?都是皇后与苏府的人,现在杀了,是唯恐阿棠同归于尽的死志不够坚定不成?
既然不能杀,就更不能承认什么谋逆行刺,若不然传了出去,堂堂天子被人行刺,却悄无声息,什么人都没处置,史他这天子颜面何存?
刘景天这决断是事出有因,但放在不知情的众人耳中,帝王的如此宽纵,却简直称得上骇人听闻。
夫妻争执?哪家的夫妻争执有这么大动静?陛下你要不先低头看看肩膀上的铁箭串子再说话?
莫说瞪大了眼睛的周光耀了,连初一等人都在原处怔怔了半晌,直到刘景天不满催促,才瞬间回神,一个个忙碌了起来。
地上的苏允棠在女卫们的簇拥下,被小心翼翼抬进了寝殿,殿内箱笼内有备着上等的伤药,女卫们被苏家教导,旁的不会,包扎上药却都熟稔,当即便有一个手下最精巧的为皇后包好了心口的刀伤。
起码刺目的鲜血是不再往外涌了。
到了这时,将军府上送进来的医女产婆,也在女卫们催促下,战战兢兢的进了殿门。
她们近身照料皇后龙胎,就住在后殿的廊庑内,早就听到了前殿的吵嚷动静,原本就已吓得不轻,被押来后看见榻上的皇后,就更是一个个的手忙脚乱。
“这是怎么了?怎的这么多血?”
“还有龙胎!先看看有无下红!”
刘景天就守在近前,见几人粗手笨脚的想要翻动苏允棠下身查看,便沉声阻拦:“下红还没有,只是有一阵阵的坠疼,孩儿如何?”
产婆这才瞧见阴着脸的天子,身子明显一抖:“这,这……不,不好说……”
结结巴巴的模样,看得刘景天一阵愠怒,只还未来得及开口,木槅外便又传来了匆匆的脚步——
“娘娘怎么了!”
是林芝年。
距离这里最近的太医,便是与皇后寝宫一墙之隔的林芝年,听到响云箭的锐响后,便立即朝这里赶来,只比后殿的医女产婆慢了一步。
不论先前对林芝年又再多不喜,此刻看到他的身影,刘景天也是打心底里欢迎的。
只要能救下皇后,莫说与皇后清清白白了,他便当真是奸夫,刘景天此刻也能忍着给他封个王爵出来。
他踉跄着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让出位置,就先是眼前一晃,继而身子一歪——
这是被不管不顾冲上来的林芝年撞到了一旁。
可好容易扶住了榻沿之后,刘景天非但不能恼,反而要撑着力气,好声好气的解释:“皇后开了三次重弓,脱力摔倒,心口被刺,已止了血,现下肚子坠疼,昏迷除了急怒之外,也是因中了迷药。”
林芝年的面色,在进殿看到苏允棠的一瞬间,就已经极不好看了,再加上刘景天的说明,每听一句,他清隽的面庞便扭曲一分。
等到听完了最后一句,林芝年更是连牙关都生生咬出了血来,瞧那模样,若不是手下正在为皇后摸脉看伤,只怕下一刻就要砸到帝王的脸上来。
“为何会有迷药?是什么药?”
半晌,林芝年方才紧攥手心,侧眸问道。
他的声音颤抖,因为担心自己按捺不住,一时冲动牵连九族,问话时甚至不能多看刘景天一眼。
刘景天便又将方才用过的丝帕拿了出来:“只是昏睡,无妨碍。”
“是药三分毒,便是医人的良方都有妨碍,何况这等下作迷药!”
林芝年终于忍不住扬声开了口,近乎训斥。
“放肆。”
刘景天沉了面色,声音虽然不高,但却自然不怒而威:“林芝年,你若连医者从容都做不到,这差事也不必干了,滚出去换你老子来。”
林芝年面色一窒,不再理会天子,转身低头,轻轻解开皇后衣襟,看过了刀伤,又将躲在一旁的产婆叫了来,指着苏允棠腹部问:“你们可看了娘娘胎像?”
产婆这时才小心上前,小心翼翼的按了按苏允棠鼓起的小腹。
林芝年:“肚子有些发硬,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只怕是不太好……”
“是,只怕在腹中是保不住了,最好吃药尽早生,老话都说七活八不活,如今就是七个月,也不是很迟,拖的久了只怕憋着。”
林芝年抿唇:“催产的药方倒是现成,只是怕用力时,又将胸口的刀伤崩开,血流不止。”
“小太医说的是,生产自然是要用力的,实在凶险……”
林芝年:“依林某看,为今之计,只有先尽力安胎,期间先养好胸口的刀伤,便是只有三五日,也总比如今强上许多。”
“大人说的是,就是如此,当真下红破水了,再服药也不算迟。”
将军府寻来的产婆虽也是京中闻名的老手,但产婆原本就属下九流之中,对上太医本就心怯,此刻更是叫这场面吓破了胆子,不论林芝年说什么,都只是诺诺应是。
林芝年见状便也不再多言,只向一旁的初一开口:“初一姑娘,劳你遣个腿较快的,去取我银针来。”
初一立即应是,倒是一旁的刘景天,闻言插口问道:“你要银针干什么?”
林芝年面色紧绷,如同冰雕石塑:“回陛下,施针唤醒娘娘,好服药养伤。”
刘景天立即道:“不许用!皇后不能醒。”
林芝年拳头一紧,实在是忍不住了:“陛下是要为一己私欲,要娘娘永世这般昏迷不醒不成?”
“娘娘还怀有身孕,身受刀伤!如此折辱,与畜生何异!”
虽然未曾指明,可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畜生”二字,说得其实是刘氏帝王。
甚至在林芝年看来,为自己的妻子下药,这就是刘景天的恶癖,连在孕中都不肯罢休。
凝滞之间,还是护卫在外的周光耀听着不对,出言为自己的君王解释一句:“小太医别胡说,娘娘这伤乃是自戕,多亏了陛下出手及时,若不然……陛下是怕娘娘醒来,仍旧想不开。”
这一番话,却让林芝年眸光猛然一缩,声音颤抖:“娘娘为何会自戕!”
殿内听到了方才台上,皇后娘娘质问的几个人,目光都忍不住看向榻旁的帝王。
这种事,实在是说不出口的,若不是亲信,都要担心时候被天子灭口。
提起这个,刘景天却是面色阴沉,转而看向了初一:“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何人进谗,好好的,皇后从何处知道的葛老消息?”
初一牙关紧闭,一时间还在犹疑着,不肯将自家主子的事随意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