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她刚刚庇护林芝年时,林芝年在她面前分明只是恭敬感恩,绝无他意,还是之后被刘景天圈禁,在冷宫昏迷,林芝年几次援手,君子澄澈的小林太医心下才渐渐有了些变化,有些由怜生爱的意思。
不过因她在大明宫,已然直言拒绝过,加上生产之后,万念俱灰,绝仁弃义,诸多威严手段都是脱胎换骨,再不复冷宫中的凄楚可怜,林芝年这一年间便也收起了从前的冲动,行止恭肃,处处谨守臣子的本分。
虽无人明言,但两人也都默契的只让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可与去厄姐姐?
在苏允棠心里,这完全是两个不想干的人,实在是想不到怎么会凑在一处。
许是苏允棠面上的诧异太过明显,白先生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也难怪大小姐想不到,白某刚刚发觉这两人有意时,也是惊叹,可见这男女之间,实在是玄妙至极。”
白先生虽然无妻无妾,至今仍是一介鳏夫,可他却也从未受过孤寡之苦,青楼到良家,每到一处,都有数不尽的红颜知己。
甚至他自个也有这个癖好,就爱琢磨旁人的男女之情,闲暇之时,还最爱保媒拉纤,且颇有一双慧眼,上到父亲军中的兵卒下属,下到将军府里的丫鬟小厮,数不清吃过多少人的谢媒酒。
因此这话从白先生口中说出,苏允棠丁点儿不怀疑。
她只问出了一连串的话:“这事有多久了?可有对旁人提过?可有打算谈婚论嫁?”
虽然叫人想不到,但苏允棠受无灾姐姐照料这么多年,这种时候当然不会阻拦,唯一顾虑,是无灾姐姐年过三十,比起小林太医来,要大了十几岁,不知林芝年与林家那头又是什么章程。
苏允棠当然不会觉着自家姐姐不好,远近亲疏,只要无灾姐姐当真有意,她便是以皇后之名来压人,也要出面操持撑腰,总不能叫无灾姐姐受了委屈……
白先生越听越不像话,连连摇头:“不忙不忙,方才就说了两个都是糊里糊涂,这才哪到哪呢?原是大小姐你越大越不听话,有什么都瞒着家里,无灾才去托了小林太医,请他留神,若知道娘娘有什么不对与家里传个话,后来为这个,娘娘还训斥了小林太医一遭?无灾的性子,觉着是自己连累,对不住人家,又上门去送礼致歉,一来二去,这才有几次来往,渐渐熟识。”
苏允棠想起,是她想要砍断刘景天脚筋时,林芝年传讯阻拦,她气急说了一句叛徒,无灾姐姐还生了气,说小林太医忠心耿耿,她不该这样随意迁怒。
倒没想到,竟是因这个,才起了渊源。
白先生:“这两个的性子,都是本份自守的,都觉着自个往后再不会婚嫁,一层窗户纸八辈子戳不破,这话也就是咱们二人提一句罢了,大小姐也别去戳,当真挑明了,只怕两个恨不得一退八百里,反而没了后续,只叫他们自个温水慢慢炖去。”
白先生这么说,凭他见微知著,保媒无数的本事,苏允棠也只能应了。
只是这么一来,苏允棠当真不会再要无灾姐姐进宫,这采选后宫的人选,倒是要重新斟酌。
白先生显然也想到这事,建议道:“不能册妃封嫔,不如叫无灾可再领女官之职,原本就是从椒房殿内出来,再回去重领旧职,照料两位殿下,大伙儿都放心。”
苏允棠真正的打算,当然不能与家里人提起,她为充实后宫寻的理由,也只说是她忙于朝政,放不下两个孩子,要寻放心之人照料教导,也免得日后孩子与她离心。
这话也不算错,文韬武略,要论骑射拳脚,苏允棠还算有些底子,但政务朝堂,当真关山万里从头越。
即便有先生教导,有臣下党羽拥簇,但她要学的东西也多得堆积如山,国事民本,诸史典籍,用人之术,权衡之道……
不单是每日新送的折子,甚至前朝的旧折她都要翻出来以史为鉴,苏允棠如今卯时即起,每日里歇下,都要到子时往后。
这样的忙碌里,她能够与两个孩子相处的时间,当真是少之又少,也就是早晚归来时能匆匆见上一面,若是起得早,早膳时能说上几句话,剩下的时候,便都是乳母与嬷嬷看顾。
福宜与毕罗,也不单单是对刘景天告辞时不以为意,其实连她这个母后,也早已习惯了匆匆见上一面,说不得几句话,便要告别。
以往孩子小还无妨,不过吃穿住行,有宫人们与葛女医照料就足够,但如今福宜与毕罗渐渐大了,日渐懂事,需要长辈父母教导,这些就不是乳母奴婢的能替代的。
苏允棠这个母后没有闲暇,寻信得过的“母妃”来,就是最合适不过。
苏允棠:“无灾姐姐好容易出去了,就不必再回这笼子里来,府里也离不得她。”
白先生只当她是不愿意耽搁了无灾终生,也不怀疑,只面带沉吟到:“那些世家大族里,精诗书,通音律,知书达理的贵女也不难寻,只是怕不放心,又要放心,又要妥当……唔,说来,大小姐还记不记得陈家的韫容?”
苏允棠顿了顿:“教过我的陈夫人?她不是又嫁了人?”
陈家原是官宦之家,家主还是父亲在前朝时少有的通家之好,陈韫容得父祖教导,家学渊源,长大后更是青出于蓝,才学德行无一不通,少时便有才名,自幼定下得未婚夫病逝之后,她二七年华便自梳了发髻,只说不肯嫁人,宁愿钻读诗书,自号陈夫人。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太久,陈家九族获罪,男丁都被牵连丧命、大将军便只将陈韫容接了来,只说是请她教导女儿。
苏允棠的启蒙习字,都是跟着陈夫人学的,记忆里,的确是一位德才兼备、品性高洁的奇女子,后来嫁人离开苏府时,她还难过了好一阵呢!
白先生叹息:“也是命不好,二嫁的丈夫也死了,如今纺织为生,听闻闲暇也教几个童子,她倒是合适,只是年纪略太大了些,徐娘半老,且若是进宫,就是三嫁了。”
苏允棠低头算了算,年纪也就比刘景天大了不到十岁,至于三嫁,就更是不值一提。
史上好人=妻,爱熟=妇的诸侯帝王也多了去,她给刘景天疠风的名头都扣上了,这算什么?
苏允棠微微点头:“不急于一时,先接进京来看看吧,便是不进宫,师徒一场,照应夫人日后也是应当的。”
作者有话说:
苏允棠:你疠风的帽子都顶了,再加个爱人=妻的名声也不算什么,对吧?
刘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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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怎么又是桂花酒!
◎如题◎
“陛下……陛下, 这又是何苦?”
养乾殿东暖阁内,刘景天靠着暖炕上的麒麟祥瑞长引枕,一动不动的正对着面前对半大开的琉璃窗。
窗外是朝着宫壁的一处狭长空院, 正是午歇的时候,院内无人,只两只仙风道骨仙鹤闲闲踱步,要不是禁卫统领周光耀独自站在窗外, 刘景天的模样看起来, 看起来就像是在静谧午后, 瘫在炕上无所事事的消遣发呆。
听着周光耀的话, 刘景天也只是眯着眼睛,半晌, 方才缓缓道:“皇后都找了谁?”
刘景天不单神色懒散,声音也很低微, 多亏了周光耀习武之人, 耳聪目明, 若不然, 还当真听不出天子到底说了什么。
“听闻苏府去请了一位陈姓夫人……”
周光耀微微低头, 将陈韫容的身份来历都一一禀明,说着,话中便也忍不住有了些为主屈辱的意思。
原本也是, 原本妻子为丈夫纳妾, 是世间美事, 可架不住皇后娘娘也太过分了些, 旁人都是纳妾纳色, 可皇后娘娘挑的这都寻的什么人?
半老徐娘, 还带着个拖油瓶, 还要礼聘为妃,知道的,是皇后娘娘一力作主,代其照料公主皇子,不知道的,只当是陛下的癖好与众不同!
虽已是秋日,但恰逢正午,秋老虎厉害,白花花的日头顶在头顶,仍旧照着人眼晕,周光耀只是在外头立了片刻,就晒出了一层薄汗。
可窗前的刘景天许是被这两年间的折磨耗去了大半的元气,苍白的面色迎着正午的日头,只犹如浸在冰水中的透明冷玉。
听了周光耀的话,他面上也没有什么屈辱震怒,只疑惑道:“没有苏无灾进宫的风声吗?”
以苏允棠的打算,她那个无灾姐姐才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周光耀:“未曾听闻。”
刘景天还有些高兴,微微正身:“是什么缘故?”
周光耀顿了顿,才道:“不知。”
刘景天闻言一愣,周统领此刻也才忍不住摇头:“今时不同了,陛下。”
大将军起于军伍,治家如治军,最是严密,换了苏无灾当家后,也是紧闭门户,诸事都从旧例,颇有章法——
全靠着陛下一直对大将军心存戒备,从荆州起就草灰伏线,明子暗子派去无数,多年积累,再加大将军病逝,苏府大不如前,他们这才能将铁通似的将军府透成半幅筛子,明面的事全能听闻,暗中的手段也能探出八=九成。
可如今不成啊!
如今陛下身患恶疾,闭门不出,朝政全由皇后娘娘把控,将军府更是煊煊赫赫,尤其那个白先生出现之后,将苏府里外都换成了苏家慈幼院自个养出的人,想要得知什么,反而开始艰难了起来。
刘景天只顿了一瞬,便也懂了。
周光耀却还未完,说着,面上越发无奈起来:“何止外头,再这么下去,属下这个禁卫统领怕也是有名无实,一声令下,还不如新换的副尉有用些。”
这话也一点不假,在大明宫,他是事关要害的禁卫统领,娘娘想要对陛下动手,还要舍出身旁的去厄来先将他说服劝降。
但这一年来,皇后已是肆无忌惮开始对天子亲卫,南北禁军都出起了手。
有大将军威名,那起子在各地军中拼杀出来,凭本事选入宫中的军汗禁卫自不必说,原本对大将军三个字敬慕不已,从前将军府明摆着落魄时,读喝多了都不着四六,八丈远的干系,都敢吹嘘自个是苏军出身,还觉着是给自个贴金,皇后娘娘摄政之后更不必说,名正言顺,单冲着将军府三个字,收服的就毫不费力。
如今的禁卫从上往下,他这个统领勉强算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往下两个南北都尉,一个就是皇后娘娘前月才换上的,另一个是宗良翰的亲孙子,还是忠心耿耿,不过叫周光耀看来,这小子也不是不想反,实在家里前头给后党得罪狠了,反不过去。
陛下退的太过分了些,在周光耀看来,这可比朝堂上的争权夺势要命的多。
这也是他一开始问刘景天到底何苦的缘故。
说到此处,院外忽的传来了扑簌簌的声响,却是院内的一只仙鹤许受不住头顶的日头,忽的展开翅羽,顺着回廊飞到了高高的宫墙上。
刘景天闻声看去,一时面上也忍不住恍惚出神。
自小就给人豢养的仙鹤犹能在宫中随意飞舞,无忧无虑,他堂堂天子,如今却只能困在这养乾殿中,等着不知何时的屠刀轰然而落。
一念及此,刘景天手握碧玉珠,不禁满心自悲颓然。
不过从大明宫到养乾殿,刘景天对这种情形也算颇有经验了,这种颓然无力的念头冒出来时,一定要立时就想法子打断压服,否则,一个不小心,往后的半日甚至一整天都是浑浑噩噩,形同废人。
因着这缘故,原本瘫在引枕上的刘景天深吸口气,努力的拖动着自个双腿坐了起来,立即寻了他最在意的问道:“可有寻到葛老消息?”
打从苏允棠当真对他生出杀意起,刘景天就一直没有放弃找人。
他自然知道自个并没有杀人,只是这葛老也的确就是在他的人寻到之后,回京的路上第一个夜里,就莫名不见了踪迹。
那时刘景天心存私心,得讯之后也未追究,只当就是被狼咬死了,还得个清静。
哪里会想到今日?
此时才只得再提起旧事来,重新审过带葛老回京的兵卒,一个个细细回忆,才说大半不是狼兽,因为周遭并无发现狼群痕迹,也没有听到葛老呼喊救人的动静。
因着这缘故,刘景天就总存着又抱着一丝希冀,觉着或许就是这个葛老是知道苏将军病入肺腑,压根救不回来了,怕连累了自个的神医名声,才趁着夜里时自个偷摸逃了,说不得现在就还隐姓埋名,躲在什么地方活的好好的。
现在老死了也不打紧,只要能寻到他曾经活过的痕迹苗头,也能拿来证一证自个的清白。
周光耀自然也明白这事的要紧,闻言却也只是摇头:“已顺着葛老消失的地方,周遭搜寻了百里,一无所获。”
刘景天咬牙:“继续往外找,再分出一半的人来,再回去,细细重查一遍。”
周光耀口中应诺,只是心下对此却也不抱太多希望:“隔了太久,再查,只怕也未必能有消息,原本也只是要取信娘娘,若不然,属下派人布置下假踪迹试试?”
找人假冒葛老,这种手段,刘景天又怎么会没想过?
可现在的苏允棠,对他早已一分一毫的信任都无,真的出来只怕都要诸多疑心,何况假的?
刘景天冷声:“你倒有把握能骗得过皇后?”
当然没有。
周光耀立时哑然,如今的皇后娘娘,哪里有那么好骗?
何况陛下的行事,也的确不像是没杀过葛老的人啊!
老实说,要不是陛下这么信誓旦旦的找人,连他这个天子仅存的亲卫都不信!
周光耀叹一口气,忍不住探身,加重了语气:“陛下,您如今受缚,是夫妻情深,心甘情愿,可若再这么下去,娘娘用不得几年,就能干脆领兵逼宫,明目张胆的要您性命了。”
到那时,他也别想什么娶椒房殿的掌事大宫女了,赶着当招婿,都得看他家去厄乐不乐意。
周光耀说得严肃,可刘景天听了,非但未曾动容,面上反而还透出一股微妙的苦涩——
阿棠要杀他,哪里用得着领兵逼宫?
不过周光耀的话,到底还是听进了他的耳中。
如今他还有几分反击之力,再这么拖下去,往后阿棠一狠心,他的确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个与皇后一道死。
可现在若是动手,其中但凡有一丝差池,只怕阿棠立时就要带着他自戕!
当然,若是能成功,好处也是有的,若是能一举拿下皇后,以苏府与两个孩子威胁……算了,好容易生下的两个孩子,他自个也舍不得,只靠几个奴婢与苏允德 ,也未必能拖得住如今的阿棠。
倒是他早就下旨,叫唐黄改进能叫人昏迷不醒,且最大限度不伤身的药方,如今该有点小成,就让阿棠一直晕在床上,精心照料,多的不说,拖个几年的活头总是有的,不过再长就是做梦。
为上者,最忌讳的就是摇摆不定,优柔寡断,越是迟疑不决,反而越容易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