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再也忍受不住,低头驳斥道,“皇上,臣姐已嫁做人妇,皇上如此说,只怕让臣姐无颜面对世人。”
“嫁做人妇又如何?”陈昱笑起来,不以为意,“朕是皇帝,你是朕宠爱的人,谁又敢说什么?”
终于说出了最直白的话,陈昱心中放松,他伸手,欲要抬起柔嘉低下的头,柔嘉连忙后退。
手掌没有碰到想象中的温软,陈昱有些遗憾。
恰好这时吴嬷嬷领着婢女们端了食物上来,又看了一眼皇帝,小心向柔嘉禀报,“皇上,公主,国公爷和夫人听说公主落水,连夜过来探望了。”
陈昱想起上次猎场殷绪坠崖,薛怀文急着给柔嘉报信的模样,脸露不虞,冷哼道,“他倒是来的好不凑巧。”
但柔嘉一直坐在这里,没有机会吩咐下人去“搬救兵”,也确实落了水,因此陈昱并未真的怀疑薛怀文与夫人的来意。
父母看望女儿天经地义,他没道理阻止,左右时间也晚了。陈昱随意地招了招手,吩咐道,“让他们等着,朕吃几口便回去了。”
柔嘉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屋外,薛怀文与李氏正等焦急地等着。他是被顾嬷嬷派人快马请来的,理由是皇帝忽然来了,公主不知如何招待,请国公爷过去主持局面。
薛怀文尚不知柔嘉落水的事,宫里头知道,是魏夫人有意告了状。
瑾园离国公府路程并不远,薛怀文算算时间,陈昱是天快黑时到的。殷绪不在,皇帝这天黑到访是什么意思,当真叫人猜测。恐怕他的珺儿也是心中忐忑,才会向他求助。
他这个做父亲的,尚且不便夜里独自去找女儿,他一个表弟,如此明目张胆冒犯人,便是皇帝也过分了些。薛怀文不满,当即带了李氏出门了。
等夫妇两到达瑾园,顾嬷嬷已避开皇帝一行,等在了角门边。
听说陈昱欲闯柔嘉寝房,薛怀文气得面色铁青,又听柔嘉已领他去了议事厅,两个婢女也在,这才稍稍放心。
吴嬷嬷的那番话,是顾嬷嬷教的。
厅内陈昱不紧不慢地吃了七分饱,放下筷子,打量柔嘉,模样亲昵,“你这食量越来越小,该多吃点。”
柔嘉只是对着他那张脸吃不下而已,低头冷淡地嗯了一声。
陈昱起身,“朕走了,留时间给你陪陪父亲。”
柔嘉起身,屈膝道,“恭送皇上。”这是她今晚,说的最开心的一句话。
“朕等你想明白。”留下一句话,陈昱终于迈步离开,到了屋外。
薛怀文见陈昱出来,不动声色地看了柔嘉一眼,又朝皇帝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李氏恭谨地跟着行礼。
陈昱与二人寒暄几句,薛怀文和吴嬷嬷送他到门边,皇帝终于离去。
薛怀文赶紧回转,进入议事厅,看到李氏已经在安慰柔嘉了。
李氏要照顾一双年幼的女儿,薛怀文没有让她知道太多,只说皇帝夜间来到瑾园,恐会对柔嘉不利。
这么暧昧的时间点,两人又是暧昧的身份,是哪种不利,李氏是能猜到的。身为女人,她比薛怀文更能体会柔嘉的感受,轻言细语哄着她。
薛怀文走近,担忧问道,“珺儿,你没事吧?”
方才陈昱欲要对她动手动脚的时候,柔嘉是真害怕,这会儿被最亲的人一问,委屈地红了眼眶,又摇了摇头。
薛怀文见她欲哭,心中又疼又怒,皱眉道,“这样不行。”殷绪不知什么时候才回,万一皇帝一次又一次地来呢?
薛怀文决断道,“今夜让夫人陪你,明日一早,你搬回国公府去住!”
顾嬷嬷道,“如此甚好,刚好可以借公主落水的理由。”
薛怀文眉头拧得更深,诧异望向她,“什么落水?珺儿何时落水?”
顾嬷嬷便将太傅府中的事一说。柔嘉道,“皇帝知道,太后娘娘必然也知道了,她会教训永惠,爹爹不必动怒。”
先帝明明是个难得的仁君,怎么膝下一双儿女这么会欺负人?薛怀文恼怒地想着,被柔嘉劝过,到底没有发作。
薛怀文又与柔嘉说了几句,留李氏陪伴柔嘉,自己回转国公府。第二日,柔嘉和李氏,带着大箱小匣,搬到了国公府,住进了自己旧时小院。
柔嘉迈入寝房,果然,她曾插/入瓶中,摆在梳妆台上的茶花,已被仆人收走。柔嘉重新折了一只开得正好的山茶,放入瓶中,重新摆在床边。
她轻轻摩挲着那花,想起殷绪温柔的脸。他在青州那边浴血奋战,而这里,只怕也是她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他们彼此都一定要珍重,步步为营,然后等着重逢的时刻。
几日后,柔嘉收到了殷绪的家书。
第67章 第 67 章
◎归心似箭◎
殷绪的字, 像他的为人一样,清隽利落,风骨卓然。殷绪的家书, 比想象中的简洁,也比想象中的缠绵,只有十二个字。
青岩大捷,勿忧;思君甚切, 待归。
他在报平安, 他在说想她。柔嘉将信笺按在心口, 感觉心尖发烫, 烫得她眼睛发红。
见春与知夏侯在一旁,也跟着开心不已。见春道, “公主可要回信么?”
柔嘉吸吸鼻子,整理情绪, 道, “要的。”
见春研磨, 知夏铺纸。柔嘉坐到桌边, 拿起羊毫, 沾了沾墨汁,略想了想,在宣纸上落笔。
她写了很多, 写瑾园的槐叶落了, 三角梅开了;写京师的天冷了, 不日将要下雪;写在国公府小住, 吃到了合心意的点心;写她昨夜做梦, 梦到与他踏雪寻梅。
一点一滴, 絮絮叨叨, 纸短情长。
最后柔嘉小心地将写满娟秀小字的纸张折好,放入信封内,再用印泥封好。
将信交给见春,令她交给府中下人送去驿站,又嘱咐道,“给驿站的人一点赏银,让他送快些。”
见春笑道,“公主您就放心吧。”
千里之外的青州,殷绪兵分两路,一路由沈如海带领,前去浮城,一路则自己亲率,前去攻打梧城。
青岩的叛军主将刘武便是带领残军逃到了这个地方。
殷绪下令士兵擂起战鼓、吹响号角,作出要攻城的模样。刘武登上城楼,远远看见殷绪面无表情地坐在马上,气愤地骂了一句,“他娘的,又是这个阴险的小白脸!”
他下令部众各就各位,正准备大杀一场,结果殷绪又鸣金收兵。
“他娘的,又来?能不能好好打一场?”刘武骂骂咧咧地下楼,准备回去睡觉。
第二次战鼓响的时候,部下催他,“将军,狗官又杀过来了!”
刘武拿被子盖住头,“假的,别想老子再上当!”
这次是真的,刘武这边全无准备,被杀得落花流水,带着残军,从东南门仓皇突围逃走。
能做到叛军主将,他也有本事在身,杀了个回马枪,打败留守青岩的石聪,重新占据青岩。
殷绪很快追到青岩城下,和石聪残军会和。
刘武站在城墙上对殷绪破口大骂,“他奶奶的姓殷的狗官,女人养的小白脸,敢不敢和老子正面打一场?!”
殷绪眉梢微动,拿过一旁薛非手中的弓箭,搭弓上弦,朝刘武一箭射去,正对刘武面门。
刘武想不到殷绪箭法如此准,射出的箭气势又如此强,心头一跳,慌忙躲开。结果那箭笔直射断了,他身后的帅旗。
满城墙的、穿着乱七八糟铠甲的叛军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殷绪一挥手,排列整齐的弓箭手齐齐发箭,秘密箭矢仿佛暴雨一样,朝城头射来。
“放箭!放箭!”刘武扶正自己的头盔,大声下令。但是他手头折损颇多的残军,又怎么敌得过数目众多、训练有素,还装备精良的朝廷正规军?
几个时辰后,青岩城破,刘武被一心雪耻的石聪生擒,提到了殷绪面前。
刘武被绑着,仍不安分,对着殷绪大骂道,“就会阴谋诡计以强欺弱,有种和老子单挑!”
殷绪面无表情地听他骂,而后吩咐平安,“解开他。”
“好勒!”平安也不担心,轻快地应了一声,几下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殷绪将长枪扔给薛非,抽出腰间的剑,正对刘武,平静道,“来。”
刘武眯眼看了看殷绪,没想到这小白脸还挺有魄力,说来就来。他眼睛一转,道,“赢了你放老子走!”
“好。”殷绪简单应了一声。刘武凭着一股狠劲,想要先发制人,殷绪不紧不慢防守。
片刻之后,刘武被打倒在地。他又猛地翻身起来,“你的铠甲好,我的差,不公平,老子不服!”
殷绪便沉默地将铠甲脱去,刘武见他爽快,自己也痛快地卸甲。
不大一会儿,刘武又被打倒在地,宝剑横在脖颈边,只两寸的距离。离死亡太近,刘武呼吸剧烈瞳孔震动,见殷绪没有动手的意思,伸出手指推开剑刃,又道,“我之前打了许久的仗,累了这才输的。你等我歇息一会儿,咱们再打一场!”
殷绪仍是说好。休息了半柱香的时间,刘武杵着刀尖站起。
殷绪看了看他,未免他再说不公,将手中的宝剑扔给了周凌风,“我空手对你。”
刘武眼睛一转,心中窃喜,“是你自己说空手的,不是我逼你的。要是我赢了,你还得放我走!”
平安连忙劝道,“将军,这是不是不太安全?”以空手对刀锋,不说输赢,便是伤了,公主都得伤心。
殷绪利落道,“无碍,来。”
这次用了比上次稍长一点的时间,但刘武仍是被踢飞了长刀。这样都能赢?这是什么神兵天降吗?刘武没有犹豫,立即朝着平安那边的空隙奔去,想要逃跑保命。
殷绪踢起地上的刀,令它笔直冲刘武而去,刀柄击打在刘武背上,刘武一个踉跄,被殷绪抓住,扔回了原地,摔得晕头转向。
殷绪将刘武手臂拧在他背后,沉声问道,“服了么?”
刘武痛得直拍地,“服了服了!老子谁都不服就他娘的服你!”他再也不叫他小白脸了,哪里的小白脸这么恐怖!
殷绪将他松开,“接下来攻打浮城,将功折罪。”
殷绪进入青岩,在县令府邸歇下,而后接到了柔嘉的书信。
一个一个的娟秀小字,就像柔嘉在他耳边带笑的轻言细语。最后的落款,是阿珺。
殷绪心中很满,低头,虔诚地吻上她的名字。
*
半个月后,陈昱找到机会,又来到了瑾园。柔嘉竟然不在。
迎接的下人已被顾嬷嬷仔细交代过,恭谨答道,“国公爷怜惜公主落水,又一个人独居孤单,便接她过去养身散心。”
是倒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只是让陈昱心中十分不快。犯不着和一个下人一般见识,他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陈昱大步流星,刘喜小跑着跟了上去,谄媚道,“皇上,既在宫外难与公主叙旧,可召公主入宫啊!除夕夜不就是个机会么?”
陈昱转怒为喜,瞥了刘喜一眼,笑道,“你是当真会为朕解忧。”
*
青州。腊月十一,浮城大捷;腊月十八,林乌大捷;腊月二十二,殷绪率大军兵临黎川城下。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战了。
陆行舟也知道,这是他最合适,也是最后的机会。虽然宁国公府从文,与军队并无往来,但到底是也是经历几代的公府,并不缺人脉。陆行舟找了一个认识的副尉,算准了箭矢的射击距离,选好了埋伏地点,就等着合适的时机,射殷绪几箭。
那箭是军中所用的箭矢,但是没关系,叛军原本也是捡了军队的箭用,没有人分得出来它来自哪里。
殷绪穿着坚固的明光铠,他并不指望能射死殷绪,但只要有一箭穿透铠甲刺中皮肉,接下来就好办了。
他是监军,往大了说可以监督将军的征战计划,往小了说,可以监督军中饮食。
将军的饮食与小兵不一样,是单独制作,越高的等级,吃得越好。他知道哪一份,是主将定远将军的。
只要他在饭食中下毒,然后推到殷绪所受的箭伤上。那么一切表象都就妥善了,不会有人怀疑到他。
陆行舟心中对殷绪有些同情和抱歉,但这并不足够,令他放弃自己的计划。他不能违抗皇帝,而殷绪的命能够换取自己的命和前程,他只能下杀手。。
陆行舟身穿监军的铠甲,骑马立在战场周围,看着殷绪勇猛冲杀,然后和自己安排的副尉,遥遥对视一眼。
他等着副尉射箭、殷绪受伤,但他等来的,却是朝自己射来的致命箭矢。他不会武,也未直接经历厮杀,第一箭射中他的铠甲,令他大脑一片空白,于是第二箭射来的时候,他根本躲不开。
那一箭直直射穿他甲胄上的皮革,刺入了他的脖颈。很快,他就没了呼吸,致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行舟从马上摔落的时候,殷绪回头看了一眼。隐在暗处的薛非和平安,冲他点了点头。他们二人已监视陆行舟和那副尉好几日,就等着今日将计就计。一切都很顺利。
殷绪策马扬抢,两下杀灭两个敌兵,冲入城中。几个时辰后,最后一批叛军投降了。
腊月二十三,殷绪下令整顿兵马,上奏表给朝廷,次日班师回朝。
时间有些赶,但没有人反对,毕竟所有人都归心似箭,想要回家与家人团聚过年。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鹅子终于要回了,作者菌也好想看鹅子女鹅贴贴。
有宝子说到让高贵嫔出来,剧透一下,下个副本就是了
第68章 第 68 章
◎柔嘉惊惶地全身发抖◎
腊月二十三, 京师小年这一日,下起了鹅毛大雪。琉璃瓦,金雀桥, 雕梁画栋,都掩盖在了一片雪白之下。
国公府的雪天安宁静谧,柔嘉坐在窗台之下,翻来覆去看着殷绪寄回的三封家书, 而后又珍而重之地放入木匣。
她准备一会儿去和薛怀文夫妇辞行。已是小年了, 她一个出阁的女儿, 还是应该在自己与殷绪的家中度过。何况八月时, 殷绪与她从寺庙迎回了殷绪生母的牌位,今日小年, 她得替殷绪拜祭。
见春抖落一身雪花,迈进门来, 又匆匆将门关上, 隔绝开外面的寒风冷雪。转身走到柔嘉身边, 她撇嘴道, “公主, 大将军来了。”
柔嘉关上木匣,心里估摸着,只怕还是因为昨天的事。
昨天来国公府的, 是管家殷正, 说是小年到了, 殷府祭祖, 请公主回家参与。
柔嘉推说身体不便没有答应, 心道从前殷府的锦绣繁华、锦衣玉食没有殷绪的份, 怎么祭祖这费时费力的事, 倒要找他们了?何况他们与殷烈殷府之间关系已这么差了,她堂堂一个公主,犯不着给太多颜面。
殷正灰溜溜回去,今日换了殷烈亲自前来相请。
越近除夕佳节,殷烈越是想起殷弘,对殷绪与柔嘉的恼怨便也更多。既然两看生厌,平日不见便是,可这过年祭祖,却是不得不请。上次殷绪与柔嘉搬离将军府已经伤了殷府颜面了,如果过年祭祖柔嘉这殷家媳妇还不回,那殷烈更会成为别人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