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太傅惨死这样的血案,薛怀文当真是丝毫都不希望再发生。
爹爹便是太仁慈,又猝不及防……柔嘉轻轻叹息,“爹爹如何知道,皇帝一定会相信你呢?”
薛怀文一怔,对啊,皇帝越来越昏庸,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他如何确信,皇帝一定会相信他、囚禁高氏女、安抚群臣呢?
柔嘉道,“若皇帝没有偏向爹爹,而是偏向高
绾——高绾骄纵自私,她之前便介意我曾是陈昱未婚妻的身份,爹爹揭穿她的身份,她必定猜得出是我说的,届时在皇帝面前挑拨,我和阿绪便没有太平日子可过了。”
薛怀文这才恍然大悟,看向柔嘉的目光充满歉疚,“你说得对,是为父思虑不周。”皇帝已经三番两次伏杀殷绪、骚扰珺儿了。他怎么可以再给他们招致祸患?如今珺儿怀着身份,更是一丝一毫的冒险都不能有。
所以眼下,这是一个死局,他丝毫不能动作。
柔嘉充满敬爱地看着薛怀文,“眼下皇帝昏聩,我也不想父亲冒险,成为皇帝的眼中钉。”
“珺儿说得对。”理清楚了所有的事情和因果,薛怀文很快拿定了主题。不能动作便不能动作了罢,不会有朝臣比他更明白皇帝的昏聩冷酷,如此乱世,他要先保护自己与儿女家人,才能保护他人。虽有遗憾,他只能如此。
殷绪安慰道,“泰山大人不必伤怀,我已有了计划。等今年夏季税收上来,便可与北奕一战,不需等待太久。”
薛怀文看向殷绪,打量着这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佳婿。在别的朝臣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却已把国家存亡背在了肩上,想好了对敌之策……
之前为何忽然要出使北奕,是巧合么?还是比所有人更有远见,知道北奕的蠢蠢欲动?
薛怀文笑了起来,“我相信绪儿,到时我们翁婿二人齐心,必能断金。”大齐有殷绪,是大齐之幸。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将军府的叛逆狼子,如今变成了大齐的希望呢?
柔嘉亦笑了起来,轻柔地看着二人。所有的计划都如愿进行,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宇文韬上套这一阵东风了。
留薛怀文用过午膳,柔嘉在殷绪和顾嬷嬷的要求下,小睡了一会儿,然后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第85章 第 85 章
◎有殷绪在身旁,多么幸福和美好◎
既然太傅新丧, 自然需要去拜祭一番,再要如何办宴喜聚并不合适,柔嘉便压着请帖暂未发出。昨日事情太过重大, 柔嘉担心太后又欲入宫,无论如何,殷绪是要跟着过去的。
知道昨日高绾已进了宫,即便立妃一事不成, 只怕住着便不会再出去, 柔嘉凭着上辈子对她与陈昱的了解, 避开了她可能活动的地方, 与殷绪、两个婢女来到了慈宁宫。
到了慈凤殿,柔嘉才发现, 这里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愁云惨淡。
太后又被气病了,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不欲吃东西, 亦不欲喝药。殷绪不便入内, 寝房内全是宫人, 只怕拥挤, 柔嘉也未让见春和知夏进去。
她站在门边压低了声音问碧彤,“昨日太后是不是又与皇上吵了一架?”
她了解自己的舅母,也通达人之常情, 明白太后只怕不会被她劝个一次两次, 就当真放弃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再看太后如此模样, 必然是昨日再次与皇帝有了龌蹉, 又受了太傅惨死的刺激。
可恼太后深居宫中, 她又不能将她接去瑾园长住。
碧彤红着眼睛点头, 同样低声道, “昨日皇上说,若娘娘仍要阻止他,就待在慈宁宫不要出去。他还……他还处死了李公公,那是先帝留下的,最忠心不二的人哪!”
柔嘉心下发沉,这辈子十八不到的陈昱,简直变本加厉,狠心程度直逼他上辈子的最后时刻。
但是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柔嘉闭了闭眼,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到太后床边,低声唤,“舅母。”
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了一声“柔嘉”,不欲让怀孕的她担心,可仍是控制不住眼泪流下。
“我当真是,再也无颜去见先帝了……”她哭诉着,不明白到底是哪里错了,让陈昱走上欺师灭亲的这条路……
柔嘉心脏揪疼,泪水沾湿长睫,握住她的手,“不是舅母的错,是皇上,既不像舅舅,也不像舅母。不要拿皇上的错,惩罚自己……”
太后又闭上眼睛,眼角缓缓沁出泪水,一言不发,仿佛已伤心颓丧到了极致。
柔嘉哭着瞧了她一会儿,抿唇擦去眼角泪水,转头朝外看了看,太医正侯在屏风外。没有后顾之忧,她决定和盘托出,好让太后彻底死心。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哪!
柔嘉凑近一些,酸涩道,“之前不欲舅母担心,一直没有告诉舅母。驸马两次遇刺,都是皇上所为。”
“什么?”太后果然悚然大惊,立时睁开了眼睛,急急攀着柔嘉手臂,欲要坐起身,“你说什么?”
柔嘉知道她听清了,没有再重复,只扶她起来,红着眼睛道,“那时我与驸马势单力薄,不敢声张,每日小心保命。没想到皇上变本加厉,还是在驸马出征时,派陆行舟暗害他。这还不算,除夕夜的时候,他甚至将我带到孤立无援的地方,欲要对我不轨,若不是我拼死抵抗,只怕……”
“舅母,”一字一句,都是柔嘉的极致委屈与深仇大恨,柔嘉哭着请求道,“皇上已经六亲不认了,您不要再对他抱有期待。”
太后呆愣愣地坐着,仿佛失了魂一般,片刻后猛地抽气,仿佛无法呼吸。柔嘉连忙唤太医过来。待到太医走到床边,太后猛然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宫人们顿时方寸大乱,那太医却是极为冷静,让柔嘉让开,手拿银针,快速扎在太后几个穴位上,又吩咐宫人给太后擦嘴,而后往她舌下压了一片吊命的人参含片。
柔嘉站在一边,手指擦着眼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完,一颗心仿佛在火里烧冰里打滚。外边殷绪听到动静,只怕宫人围着太后转,忽略了柔嘉,便让见春和知夏进来。
两人见哭成泪人的公主,顿时心疼地无以复加,抱着她连声安慰,柔嘉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太医忙了片刻,低头拿过太后的手臂给她把脉,而后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柔嘉道,“公主放心,太后娘娘性命无虞了。”
柔嘉一颗心这才恢复温度,眼泪又滚滚而下。她想着今日太后和自己所受的苦痛,都要算在陈昱和高绾头上。
总有一日,她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宫人们打来水,柔嘉又亲自动手,轻柔地给她擦拭了一遍。过了一会儿,太后幽幽转醒。
柔嘉轻轻趴在她身上,哭道,“舅母,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能留柔嘉一个人……”
太后缓缓伸手,抚上她的头发,缓慢而苍白地笑了起来,虚弱道,“刚才我好像到了阴曹地府,见到了皇上,他还是那么英武、从容……”
知道太后此时口中的皇上是先帝,听着她的低低絮语,柔嘉悲从中来,又是一阵落泪。
太后望着虚空,仿佛望着昔日夫君的英俊模样,喃喃道,“他没有怪我……”
她最怕自己以后无颜面对先帝,但先帝没有怪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太后死心道,“你说得对,我不能再对皇帝抱有期待……”她也管不住他了,继续固执下去,只会气坏自己,到时不说先帝难以安宁,柔嘉又得多伤心啊!不如就待在这慈宁宫,好好休养身体,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见太后终于想开,柔嘉破涕为笑,抬头看她,“舅母想开便好,您安心养身,别的事有柔嘉操心。柔嘉会替舅舅保护好舅母。”
想到上次柔嘉所说的,先帝对自己的爱护之语,太后眼里缓缓浮现水雾,又笑着去擦柔嘉面颊的眼泪,“怎么哭成小花猫了,驸马见了都想笑。”
“他才不会。”柔嘉娇嗔了一句,心情终于松快。
陪太后慢慢吃了晚膳,柔嘉出了寝房,终于见到殷绪。他已在慈宁宫宫人的服侍下,单独吃过晚餐了。
因为让他久等,晚膳又冷落了他,柔嘉有些愧疚,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娇软笑道,“阿绪久等了。”
殷绪却没有如往常一样露出温柔笑意,甚至有些沉闷,低声问,“你下午哭过许久了?”
不曾想寝房内那么嘈杂慌乱,他还能听见自己的哭声。答应过他会保重身体,但她却没有做到。柔嘉越发愧疚,拉着他的衣袖摇了摇,“我错了,你别生气。”
“下不为例。”殷绪严肃道。
柔嘉连连答应,“好,好。”
两人并肩往慈凤殿外走,柔嘉看了看天色,此时太阳余晖未收,时间尚早。她小心朝殷绪道,“我想去坤宁宫看看魏蓉。”
殷绪担心柔嘉身体,长眉微皱,不甚乐意,想到柔嘉与魏蓉感情并未如何深厚,应当不会动气伤心,便勉强答应了。
坤宁宫并不远,殷绪仍是带柔嘉坐了步辇过去。不料魏蓉并不在。
坤宁宫的下人说,昨晚皇后见祖父血溅太极殿,当即昏死过去。好不容易醒来,在床上哭了一日,傍晚时恢复了些力气,派人向陈昱请旨出宫拜祭,皇帝允了。
柔嘉闻之心酸。她当初劝过魏蓉了,所以此刻并不如何愧疚。只是触景伤情,想到上辈子她困在深宫,也是这样饱受亲人惨死之苦。同病相怜让柔嘉更能体会魏蓉的心绪,因此倍感伤怀。
眼见柔嘉面露伤感,殷绪皱眉叹息,稍加了一点力气捏她的肩膀,无言提醒她肚里还揣了一个,须得注意身体。
柔嘉只得振奋精神,嘱咐了宫人几句,然后随殷绪回转瑾园。
晚上,柔嘉枕着殷绪手臂,长吁短叹着,睡不着觉。
帐幔里光线阴暗,殷绪伸出长指,准确无比地点上她额心,“孕妇忌多思。”
“我知道,”柔嘉忧郁道,“可是做不到。”她也知道,这条道路上必有血泪,也做好了准备,可是当真发生时,仍是无法避免产生负面情绪。
殷绪叹息一声,凑近一些,将下颚贴上柔嘉额头,忽然问道,“若我们生的是儿子,取什么名?”
柔嘉愣了愣,这几日一直各种操心,她还未想过这个问题,何况距离生产时间还那样早。但既然殷绪问了,此时夜深人静又睡不着,他们夫妻刚好可以讨论这个问题。
柔嘉这边兄弟姐妹名字皆从王旁,寓意美玉;殷绪这边兄弟名字皆与功业前程相关;若要给他们的子女取名……
柔嘉柔声道,“若是儿子,不如从从力字中取,希望他继承你的坚毅勇武,可好?”
坚毅勇武,原来他在柔嘉心目中,是这个模样。殷绪轻轻一笑,道,“嗯,那取什么字?”
柔嘉便凝神思考起来,殷绪也不催,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的手臂,爱极了此刻的安宁亲昵。
片刻后柔嘉道,“你觉得‘劭’字如何?”
劭有美好之意,简单一个字,寄寓的都是父母的祝愿和期望。殷绪低声笑道,“阿珺如此聪慧,取的名字自然最好。”
柔嘉被夸得止不住地开心,又听他问,“那若是女儿呢?”
柔嘉道,“女儿便取三点水的字吧,水至刚至柔,品性纯洁,希望我们的女儿也如此。”
“嗯,”殷绪又问,“那取什么字?”
柔嘉抬眸看他,光线阴暗她看不清她的脸,莫名就是能感觉到他温柔的视线。她朝他笑得温软,“将军博文广知,才思敏捷,不如也取一个?”
殷绪心中柔软,抬指轻轻摩挲她的侧脸。他知她疼他护他,才会对他说遍这世间的好听话。
“叫殷汐吧,夜晚之潮水,可柔和温暖,亦可气势磅礴。”
“好名字。”柔嘉轻轻笑起来,蹭了蹭他的肩,“她会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若是像她,自然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殷绪默默在心中补了一句,而后终于说了他今晚最想说的话,“以后我们的孩子,不会遭遇我们曾遭遇过的一切,不会国破家亡,不会朝不保夕。他们会喜乐康健,岁岁常宁,在青山绿水中玩耍,在欢声笑语中长大,看遍大齐的锦绣山海,尝遍世间的美味珍馐……”
这是殷绪说得最长的一番话,缓慢低柔,却又震撼人心。他轻轻将手搭上她的小腹,无比温柔道,“想想看,那是多么美好。”
柔嘉抬眸看他黑暗中的轮廓,终于明白他忽然说到取名的意义,他想哄她开心,告诉她要想以后的美好,而不是执着于眼前的焦虑。
他这么用心。柔嘉眼眶发涩,抵着他的脖颈,低低嗯了一声,“我不会再想那些不好的了。”
她要想,他们的前路,没有山河破碎,没有生离死别,只有幸福和美好。
有殷绪在身旁,多么幸福和美好。
柔嘉缩在殷绪怀里,甜甜睡着。不料第二日,却和殷绪发生了小小摩擦。
第86章 第 86 章
◎死亡远不止如此◎
柔嘉渐渐感觉到疲惫嗜睡, 早间起得迟了,殷绪早已离开瑾园去上朝。见春与知夏帮柔嘉换下寝衣,服侍着她洗漱一番之后, 扶她坐到铜镜台前。
“公主今日想梳什么发髻?”见春拿着发梳,贴心地询问着。
想到今日要去太傅府拜祭,柔嘉道,“梳庄重一些的吧, 一会儿的外衣, 也捡素净的拿。”
恰好殷绪回来, 闻言道, “你要去太傅府?”
柔嘉转身看他,面露诧异, 一时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走上前, 接过他手里拿着的官帽, 递给见春去安置, 同时问着, “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殷绪见她穿得单薄, 摸摸她的手,确认不凉,这才简单道, “皇帝罢朝了。”文武百官在奉天殿前的广场上等了好半天, 连殿门都没进就折返了。
他拿了短打去耳房换衣, 柔嘉立在原地, 思索着只怕是皇帝还因为端午夜宴的事心中烦闷, 不欲见臣工, 又或者有那高绾需要哄……不上朝也不提前通知, 让大臣们白跑一趟;做事不得章法、因私废公的模样太过明显了。
不大一会儿工夫,殷绪便出来了,又说回了原先的话题,“你怀着身孕,便不必去拜祭太傅了。我替你去便好。”
柔嘉为难道,“可太傅是我的老师。”他不是什么普通的朝臣,又因柔嘉改变命运的计划而死。虽经过昨晚殷绪的开导,柔嘉已不会再愧疚自责,但她身为学生,还是想要去拜祭的。
顾嬷嬷端着准备好的奠仪进来,听到两人对话,亦劝道,“公主心意到了便好,你现在怀着孕,不是别的时候。何况灵柩阴气重,可别冲撞了腹中胎儿。”
殷绪道,“正是。”他是不信什么阴气的,可为了柔嘉,他一丝一毫的危险都不想冒。
顾嬷嬷接着道,“咱们府上有驸马去,已是情礼周到,太傅一家能理解的。”
殷绪又道,“确实。”
见这两人一搭一唱,柔嘉无奈极了,“好吧,我便不去了。”
于是见春和知夏复给柔嘉弄了一身慵懒的装扮。用膳时柔嘉手里拿着玉箸,又有些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