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报仇的时间◎
时值盛夏, 暑热难耐。殷绪休息完毕又回转军营,柔嘉独自带了婢女前往皇宫。
她挑了黄昏的时候,坐上步辇, 避开陈昱与高绾可能出现的路线,径直去了慈宁宫。
才进宫门,碧彤得到消息,匆匆过来迎接, 又拿团扇不住给柔嘉扇着风, 担忧道, “天这么热, 殿下怎么不在府里歇着?”
柔嘉轻轻一笑,“不打紧, 我来看看太后。”
碧桐道,“娘娘挺好的, 倒是公主, 一定要注意身体。”
进入慈凤殿, 柔嘉见着太后, 诚如碧桐所言, 太后精神颇好,笑容和蔼,只是柔嘉仍发现, 她瘦了不少。
“娘娘果然没有听柔嘉的劝告, 一直忧着心。”柔嘉心疼地坐在太后身侧, 拉着她的手低声埋怨, 一时秀美的眉都闷闷不乐地耷拉下来。
“只是天气热没胃口而已。”太后轻笑着安慰她。
“可我觉得, 并不是这样。”柔嘉抬头, 语气笃定, 望了望太后,又环视一眼四周的下人,“我与舅母有话要说,你们下去侯着吧。”
柔嘉难得强势,太后顺从地点了点头,碧彤带着一干人等退下,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舅母,”柔嘉在一片安静中靠上了太后的肩头,“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您那么心疼舅舅,必然是不欲看皇上败坏舅舅留下的基业的。”
太后被看破心思,先是微微一惊,随即笑着叹了口气,“柔嘉这么聪慧,舅母瞒不过你。”
“可是实权都在皇上手中,舅母不能冒险。”先帝那么看重陈昱,期待陈昱,给他留下忠心的朝臣、清朗的朝廷,如今却都成了太后与柔嘉的阻碍。
没有实权确实是太后最大的难题,她焦虑地沉默着。
柔嘉柔声劝慰道,“我已和驸马说过了,他说会找机会与父亲公爹商量阻止皇上的办法,舅母不妨等等消息。”
这话真假参半,实在是柔嘉顾及太后的安危,想安她的心,这才撒谎。眼下殷绪引诱北奕来攻的计划已经实施,无论如何,先等到平安他们回来。陈昱的事情要解决,无非是时间先后的问题。
太后原本不欲打扰安胎的夫妻两,但既然柔嘉已与殷绪说过,太后也未见外地客气,只诧异道,“殷烈是可信的么?”殷家历代忠君护国,殷烈也是如此,太后十分担心,他会是陈昱那一边的。
柔嘉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皇上几次刺杀驸马,他是刽子手,殷弘便是那刀,现在刀折了,殷烈无法怨恨驸马,只能怨恨皇上。”
不曾想,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发生这些惊心动魄的纠葛。所以当初薛琼刺杀驸马是有隐情的,难怪柔嘉那么匆忙地要搬出将军府……太后一阵失神。
柔嘉又道,“何况驸马现在是大将军唯一出息的儿子,殷烈不会自断殷氏前程,再勉强他也会站在阿绪这一边。”
柔嘉身为殷烈的儿媳,自然会被自己更了解他一些,这话也说得在理。太后点了点头。
柔嘉最后劝道,“所以舅母不妨安心等待消息,你困居宫中多有不便,这些事情便让我们解决罢。”
太后原本心绪茫然焦灼,此刻却被柔嘉喂下一颗定心丸。有殷绪这样文武双全的将军谋划,加上殷烈和薛怀文的势力,事情要成功必然容易得多,也好过她在宫中束手束脚地筹谋。
她已秘密见过魏蓉的父亲了,对方答应暗中联络一些忠心老臣,上书逼陈昱退位让贤。只有文臣独木难支,原本她下一步打算再见武将出身的薛怀文,如今有殷绪参与,她确实可暂停行动,等一等夫妻两的消息。
太后郑重嘱咐道,“那我便安心等消息,你们定要小心行事。”毕竟自古与皇帝相斗,别说公主,便是皇后太子也难逃杀头大罪。
“舅母放心,”柔嘉浅浅笑道,“我知道的,舅母也多加小心。”
与太后沟通完毕,天已黑了,柔嘉不欲增加见到高绾的机会,连忙离开了皇宫。
下过一场暴雨,葳蕤轩内花枝染水清新欲滴,天气凉爽起来。
这天气一舒适,柔嘉的胃口便好了些,顾嬷嬷给她端来一碗红枣肉糜粥,柔嘉吃了大半碗,结果又全吐了。
顾嬷嬷连忙给她顺背,心疼得无以复加,只恼她不能代替小殿下受罪,“熬过这最想吐的几天,后边便会慢慢好了。”
“嗯。”柔嘉温顺地应声,漱过口之后吃下一个鸡蛋,又吃了两个酸李压下反胃的感觉,最后把剩下的小半碗肉糜粥吃下,好歹没再吐。
一屋子人正因柔嘉的一时间进食而欢欣鼓舞,吴嬷嬷进来,微拢着眉头道,“公主,薛非和平安回来了,两人……都受了些伤。”
柔嘉立时站了起来,知道两人历经危险从北奕回来,身上又带着伤,必然需要她照料,便迈步去棣华堂。
吴嬷嬷跟着她,禀报道,“两人风尘仆仆,平安身上还带血,老身怕血腥气熏着公主,便自作主张让他们先回房上药换衣了,只怕公主要等一等。”
柔嘉点头,“嬷嬷做得对。”她略等一等没什么的,只要别误了平安的伤势。
事情既然不急,柔嘉便放慢了步伐,看了会儿葳蕤轩的小桥流水,这才来到棣华堂,坐进了厅内。
不一会儿薛非和平安到了,两人都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薛非还好,平安却是面色苍白,不过两人精神都不错,看起来没有大碍。
柔嘉免了他们行礼,担忧道,“怎么受伤了,可严重么?”
薛非自然仍是不开口。平安的伤口有些疼,但他看了看采秋,希望能在对方心中留下顶天立地男子汉的印象,于是仍露出轻快笑意,道,“不严重,只是回程遇到敌人追击,我们退到边境山林,巧遇百里将军,得他相助,虽受了伤,但也平安脱险。”
“百里将军?”乍听这个久违的称呼,柔嘉一时诧异,又忍不住担心,殷绪主动挑衅北奕的事情会不会被人知晓造成误会。
平安猜到柔嘉的担忧,解释道,“是,百里将军赋闲打猎,这才得以巧遇。我与他说,是将军怀疑北奕预备攻齐。这才派我们潜入打探消息。”当初驸马说的便是秘密任务,他们自然不会随便告知别人真相。
这个回答是妥当的,柔嘉赞许地看向平安,安下心来,注意力便回到二人的伤势上,“百里将军急公好义,该好好谢谢的,你们没事便好。”
平安笑道,“百里将军说,他一直记着公主殿下赠送的那件狐裘。”
柔嘉微微一笑,当初想要与百里仝结的善缘,落在此处也挺好的。她问道,“事情可完成了?向驸马复命了么?”
平安道,“完成了,也已向驸马复命,驸马令我们回府修养。”他们沿途想方设法散布消息,又借着风势,在沙水烧得北奕军士人仰马翻,当真痛快。现在只等事情发酵,宇文韬大发雷霆草率来攻了。而他身上的伤口已在军营处理过了,渗出血迹是因骑马不小心裂开。
柔嘉点点头,没在多说,吩咐道,“你们好好养伤,需要什么,都与采秋说。”
明白公主这是在为自己创造机会,平安喜笑颜开,嗓音更爽朗了,抱拳道,“多谢公主!”
殷绪的诱敌计划产生作用,到北奕问罪大齐、决定出兵,再到朝廷得到消息,这是一个耗费时间的过程,柔嘉安心等着。
北奕那边,宇文韬最先得知的,是沙水军粮被烧的消息。军报上说,下手的是一群乔装打扮过的齐人,虽军粮烧得不多,但这件事性质恶劣到极点,恳请皇帝即刻出兵征讨南齐。
宇文韬虽然愤怒,但还按捺得住,毕竟进攻南齐之心他早有了,可准备却还未完成。他更在意的是,南齐人为何知道军粮的所在,巧合么?满腹狐疑中,宇文韬压着军报未批,只派了使者声讨南齐。
又过了八、九日,身边的近侍一脸慌张地,告诉了他流言的事情。宇文韬顿时大惊。
高绾消失已经三个多月,到底是一国皇后,不能说失踪就失踪,宇文韬最初也派人去雪山找过,没有找到人之后便懒得再费心了。这会儿听到流言,想到高绾曾当众引诱南齐那姓殷的将军,他忽然意识到一种新的可能:高绾跟着南齐的使臣跑了!
高绾这个可恶的女人,便是这么善于挑战他的底线么?宇文韬恨得咬牙切齿:无论高绾是爬上了那个殷将军的床,还是南齐国主的床,那都是他的奇耻大辱!
深吸一口气,宇文韬强迫自己冷静,一边吩咐军队那边加紧准备,另一边又加派使臣昼夜赶路,去南齐皇宫确认实情。
七月十八,两拨使者同一时间抵达齐都,在驿馆交流一番之后,于七月十九日,气势汹汹入了皇宫。
考虑到殷绪有与北奕人打交道的经验,皇帝特意将其从军营召回,令他入宫坐陪。
得到召令的殷绪冷冷一笑:终于等到,他给他的阿珺报仇的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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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 90 章
◎一个响亮的巴掌◎
过了中元节, 天气便不再那么湿热难忍。而柔嘉也渐渐不再头痛呕吐,身体爽利起来,肚子便也长得快了。
窗外阴云低沉, 不知何时便会下雨。柔嘉帮殷绪套上臂甲,柔声道,“一会儿便坐马车入宫罢,省得淋雨。”
天子的召令中没有柔嘉, 殷绪一个人出行的时候, 更愿意骑马, 因为方便利落, 淋不淋雨倒是其次。但此时他不愿柔嘉担心,选择了顺从。
这次的北奕使者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也不知接风宴上会不会喝酒。柔嘉想到殷绪曾喝醉后死命折腾她的事,抿抿红唇, 还是提醒道, “一会儿少喝酒。”
殷绪顿时洞悉她的想法, 失笑道, “我有分寸。”
顿了顿, 视线瞥过她的小腹,变得幽暗了几分,又压低声音道, “据说过了头三个月, 是可以的。”
昨日殷绪回时, 顾嬷嬷便委婉与她说了这些私密话, 柔嘉几乎是瞬时便明白了他所说的“可以”, 到底是可以什么。
所以这人在军营都学了些什么?柔嘉面红耳赤, 又忍不住反驳, “就算可以,也不能像那日那般胡来罢?”
殷绪瞧她表情,不禁低笑,顺势便道,“那我温柔些。”
柔嘉意识到自己被绕了进去:她根本没答应今晚做什么啊,怎么这就进入到“温柔些”的步骤了?不是说的喝酒的事么?
那边殷绪难得见她迷茫,更是愉快地低笑出声,柔嘉恼羞成怒,推他,“你快走吧。”
她那一点力气根本推不动殷绪,反倒被捉住了手。殷绪将她的柔荑凑近唇边轻吻,“我会替你看着高绾的下场。”
今日的问罪只怕不够令高绾罪有应得收场,但能拆穿她的真面目也是好的。柔嘉心软,温柔地看着殷绪,“早去早回。”
殷绪坐了柔嘉的马车入宫,到达太极殿,已来了不少坐陪官员,薛怀文和殷烈也在。殷绪无视殷烈,和薛怀文交换了一个饶有深意的眼神,而后落座。
不多时北奕使者和皇帝也都来到,勉强见礼之后各自落座。
使臣出使别国是要提前报备目的的,北奕使者只说粮仓着火的事,并未透露欲要当庭和高绾对峙的意图。陈昱只当使者确实是因着火一事问罪,提前和几个大臣们讨论过,除了薛怀文一口断定是北奕无中生有嫁祸大齐之外,别的大臣一头雾水,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陈昱心中烦闷,脸上强撑笑意,举杯欢迎使臣的到来,北奕一方却并不领情,单刀直入地提起着火一事,蛮横地要皇帝给出一个交代。
南齐这边自然不认,北奕那边虽理直气壮,却也拿不出证据,事情便这么僵持着。殷烈虽不喜陈昱,却不欲家国受辱,也会出言说几句,而知道此中真相的殷绪和薛怀文只冷眼旁观。
过了一会儿,北奕使者见讨不了好,便把话题转到了高绾身上,冷硬道,“听说皇帝陛下新封了一位高贵人,与我国走失的皇后娘娘不仅姓氏,连容貌也是一模一样。有传言说贵人就是我国皇后,吾等不知真假,还请陛下请出贵人当庭对质。”
随着使者一句一句说出,大齐官员除了殷绪和薛怀文,一个个尽皆色变。而陈昱的脸色,也从诧异、不可思议,变成了震怒。他猛地拍案而起,“岂有此理,朕的嫔妃怎么可能是你弈国的皇后?!大殿威严,岂容你们胡说八道!”
那使者丝毫不惧,生硬道,“是真是假,陛下请出高贵人一见便知。”
陈昱自然不愿,一方面是觉得此等消息太过荒诞不经,另一方面,这事关皇帝和大齐的威仪,不能随意答应。何况前几日高嬛便病了,他如何舍得心上人带病奔波呢?
陈昱不愿,北奕使臣又不肯妥协,两边又陷入争执。
那北奕使者讽刺道,“陛下说高贵人病了,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我等使者来朝的时候病,该不会是心里有鬼吧?”
殷绪眼露冰冷讥诮,心道可不是么。
“放肆!”陈昱又气得拍桌。
那使者道,“皇后娘娘离宫时带了两个贴身婢女,不知贵国高贵嫔身边是不是也有两个随身的。高贵人病了,总不至于连婢女也病了。高贵人请不动,婢女总请得动。陛下,请!”
陈昱一愣,想到高嬛确实有两个从宫外带进的贴身婢女,这与使臣的话对上了,这么巧合的么?
未免陈昱偏私高嬛从而撒谎,薛怀文终于起身,朝陈昱拱手道,“微臣以为,欲令使者们心服口服,不如请高贵人的随身婢女现身一见,谣言不攻自破。”高绾身边确实有两个贴身侍女,端午夜宴时现过身,殷绪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由他来说破最为合适。
见薛怀文居然坐实了高嬛有自带的随身侍女,陈昱顿时觉得他吃里扒外,盯着他的眼睛中尽是恼恨,“既是谣言,何需费事自证!”
殷绪也站起了身,拱手道,“皇上,两厢僵持没有意义,不若尽快厘清事实,稍后再追究过错。”
北奕使臣连忙道,“还请贵人婢女出来一见,若是我等弄错,甘愿道歉受罚!”
又有两个大臣也出言劝说,请陈昱将贵人婢女请出。事已至此,陈昱再无拒绝的理由,心情也烦躁到了极点,便松口让刘喜去请人。
那边高绾自从得知北奕使臣访齐,便装上了病。她卧床不出,贴身婢女自然也不需要出去。她以为只要不与使臣碰面,便没有暴露的危险,没想到使臣就是冲她而来。她装了病,婢女却没有。
再要临时想个法子拒绝她们出去,便是欲盖弥彰了。高绾骑虎难下,在暴露和耍赖之间犹豫半晌,选择了挣扎一下。
她虚弱地对刘喜说道,“两个婢女也被我传了病气,只怕不能面圣。”说着那两个婢女便配合着咳嗽起来。
如此拙劣的谎言,让刘喜面上的恭敬几乎维持不住,一时笑容古怪。整个大齐,不会有谁比他和霍擎更清楚高贵人来历,这个来自两国边境、所谓离家出走的女子,如今又如此表现,北奕使臣所说的话很大可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