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陈皓。
谋反。连剑都亮出来了。柔嘉想着这些个字,顿时一急,什么左右为难的心绪都没了,脚步一转,就要重新上车往皇宫去。
“公主不可!”顾嬷嬷连忙拉住她,焦心道,“以你和皇上的关系,你如何劝得动他,一旦入宫,自身难保啊!”
“可二皇弟是舅舅的孩子。”柔嘉急得眼眶泛红。陈昱已经注定要以死为社稷和百姓赔罪了,陈皓就是舅舅唯一的血脉传承,她如何能让这唯一的子嗣惨遭横祸,还是死在陈昱手里?兄弟相残啊,舅舅得多么伤心?
太后必然也是不忍看这样的局面的,此时在宫中,她又是何心情?会不会再度和陈昱爆发冲突,被气得吐血?
“这事必然有误会,皇弟不会谋反。”柔嘉被顾嬷嬷紧紧拉着,要走也走不动,心酸地哭道。陈皓怎么可能谋反呢,他分明只是一个读书厌烦了,想吃上一整天莲蓬的天真少年啊!陈昱何至于此?
那宫女见情况胶着,跪爬几步到柔嘉身前,拉住她的衣袖,哭道,“今日不知为何,忽然传出消息,说百官欲要逼皇上退位让贤给我们殿下,皇上震怒,觉得此事是我们殿下主谋……我们殿下是冤枉的啊,他不会,也不敢!公主,您是皇上最亲近的皇姐,您去劝劝皇上,救救我们殿下,求您!”
她又转过头来去求顾嬷嬷,“嬷嬷,您看着我们殿下长大,那么疼他,一定不会看他遭祸对不对?求您和公主救救他!”
顾嬷嬷也被她哭出了眼泪。百官想立新君,拉陈皓入局,这当真是无妄之灾。她是想救啊,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公主和小公主的亲人。可外人又怎么知道陈昱曾对柔嘉做过什么?!
柔嘉怀着身孕,本就易动感情,何况此事如此严重。她用力去挣顾嬷嬷的手。顾嬷嬷正是心神动荡的时候,竟被她挣开。
恰好此时吴嬷嬷听到下人禀报,提着衣摆匆匆从府内出来,见状大喊,“薛非,拦住公主!”
薛非对陈皓没什么感情,也不喜纠结。不愿柔嘉冒险,他当即拦在马车跟前,抱拳道,“公主请三思。”
柔嘉恼道,“让开!”怎么这些人都只听殷绪的,不听她的了么?可她又怎么能不去救助陈皓、陪伴太后呢?
她知前路危险,一旦求情极有可能激怒陈昱。可她受着先帝和太后的宠爱,享着公主的俸禄,得着公主皇子们的敬爱,临到紧急关头,怎么可以自私地躲在家中、只考虑自己?
那都是舅舅最在意的亲人啊,若她只顾自己安危,舅舅在天之灵,一定会对她失望。
薛非心酸无奈,却仍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只一直恭敬地弯着腰,道,“请殿下考虑国公爷和大将军。”
柔嘉只想着事情一件一件解决,眼下必然要先救下陈皓,时间多拖一刻,陈皓的生机便渺茫一分。她怒道,“让开!”
这时吴嬷嬷已经奔到跟前,跪在地上,慷慨道,“公主若要入宫,便让马车从老身身上碾过去!”
“你!”柔嘉被接二连三的违逆气得脑中一白,一阵发晕,顾嬷嬷连忙搀住她。
那边女官见希望渺茫,又忧心陈皓,更是哭得不能自已,“公主,您是先帝御旨亲封的大公主啊,求您救救我们殿下……”
见春也跟着哭,和知夏一左一右拉她起身,“姐姐,不是我们公主不救……实在是她身份尴尬,又怀着身孕……”
柔嘉慢慢从头晕中恢复过来,默默念叨着“大公主”三个字:是啊,她这个皇姐此时不管事,还有何用?
她红着眼睛悲道,“本宫心意已决,你们都让开!”又转向顾嬷嬷,“若是不去,我对不起自己的身份,也对不起舅舅和舅母。”
顾嬷嬷望着她悲伤的眼睛,一时陷入心软,吴嬷嬷跪直了身躯,见状猛然道,“薛非,打晕公主!”
于是薛非利落地抬手,道了一声“得罪”,按在了柔嘉的昏睡穴上。
翔龙殿内的书房,陈皓满脸是泪,已经悲苦地在这里跪了许久。他左边跪着为他求情的平昌公主,右边的地砖上,有隐约的血迹,那是永惠公主的。
虽嚣张跋扈,这位公主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却是疼爱的。因为寡居宫中,在陈皓被带走后,她第一时间与贵太妃来到翔龙殿求情,又在皇帝暴怒欲杀陈皓的时候,奋不顾身地为他挡了一剑。
还好那一剑并未要她的命,永惠被太监们抱到暖阁,由太医诊治,贵太妃已昏死过去,被送回殿中。
血迹已被擦去,书房内却依然弥漫着隐隐的血腥味,令气氛更显压抑。
太后和贤太妃也在,被婢女们扶着站在一边,陈昱也没有下令给她们赐坐。
太后看着这骨肉相残的场面,已是心如刀绞,悲痛道,“昱儿,你罢手罢,皓儿是你的亲弟弟啊,他绝没有不臣之心!”
陈昱森冷阴沉的看她一眼,转身将手中的宝剑,对准了魏长书的咽喉,“朕再问你一遍,此事是谁谋划?”
事情败露,魏长书心中已有死志,仰着脖子,宁死不屈道,“此事是我一手谋划,与二殿下无关!”
“好,很好!”陈昱阴恻恻地冷笑,目光如蛇一样缠在魏长书身上,“别以为你父亲是帝师,你女儿是皇后,朕就不会诛你九族!”
太后攥紧了手掌,死死盯着魏长书,魏长书冲她摇了摇头。他是逼宫计划的实施者,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又何必再多牵连太后。
他慷慨道,“皇帝!若你还记得先帝教诲,记得身为君上的责任,就该停止倒行逆施……”
话音未落,陈昱一剑割断了他的脖子。血流喷溅而出,他脸上带着壮志未酬的遗憾,倒在了平昌公主身侧。平昌公主嘤咛一声,吓晕过去。
皇帝面不改色,刘喜麻利地带了宫人过来,一半人将平昌公主带走,另一半人拖走魏长书尸身,又俯身清理地上的血迹。
坤宁宫的人瞒着魏蓉,她得到消息迟了,才来到翔龙殿,就被魏长书惨死的模样刺激得昏死过去。太监们一并将她带走。
贤太妃哭哭啼啼跟着平昌公主走了,太后侧过脸去不忍再看,脸上满是泪水,紧握的双手不住颤抖。
陈昱不紧不慢地踱步向前,将染血的剑刃贴上陈皓脖颈,“朕最后问你一遍,此事你有无参与?”
陈皓哭得浑身发抖,徒劳重复着自己苍白的辩解,“皇兄,臣弟根本不知此事,更遑论参与!皇兄您信我呀!”
“够了!”似是忍到极致,太后终于悲痛地吼出声,“你不要再逼他了!此事是我谋划,魏长书也是听命行事,皓儿他什么也不知道!”
陈昱缓缓转过头,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被背叛的绝望,又像是第一次认识太后一样,用全然陌生的眼神,打量着太后。
他毛骨悚然地笑起来,轻声道,“竟然是你策划,朕的好母亲。”原来她不仅欺骗他,害死他的亲生母妃,还如此冷酷地妄图夺走他的一切,令他万人唾骂、一无所有。
太后历经风雨,阅历非凡,那一刻竟被陈昱的笑容,弄得肝胆俱颤、遍体生寒。
陈昱笑完,忽然没有任何预兆地转身,手中长剑一挥,霎时扬起一道血雾。太后惊骇欲绝地捂住了自己心口。
陈昱面色极端阴沉,而他身后,陈皓眼睛仍瞪得大大的,充满了不可置信和临死的恐惧,慢慢倒在了地上。
没有人能威胁他的皇位。陈皓死了,不轨的大臣们还能推拒谁?
“拖下去。”陈昱语气中不带一丝感情,又转向太后,阴冷笑道,“至于你,以后待在慈宁宫,哪里也不要去,谁也不要见了。”
这是明晃晃地软禁太后!碧彤咬牙,欲要开口,太后却一把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开口。
“我们走。”强撑着一口气,太后被人扶着,离开了翔龙殿。
陈昱第一次如此放肆杀人,杀的还是自己的岳父和亲弟,他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才觉得拿剑的手在抖。
高绾进来,看一眼地上的血腥,扑进陈昱怀抱,又握紧他发抖的手,炽热道,“皇上,不要怕,您还有阿嬛,阿嬛永不背叛您!”
陈昱扔掉剑,搂了搂她的脊背,感觉战栗好了些。
霍擎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纸,谄媚地弯腰道,“皇上,他们已经招供了。”
方才霍擎在另一个房间审问魏长书的几个同党,让他们供述更多同伙,最后得到一份名单。
陈昱推开高绾,接过那张纸,看到自己熟悉的名字,都是朝中的老顽固,有两个之前已经死了。还好,此去边关作战的将领们,都不在这份名单中。
陈昱心中稍安,吩咐道,“派人守好慈宁宫,任何人不得进出。贵太妃和贤太妃那边若要闹,也都围起来。”
霍擎毫不犹豫地领命。
陈昱思量着吩咐,“吃穿用度都不得苛刻,毕竟那是太后与皇族。皇后的话……便打入冷宫罢。”
从前魏蓉没什么错处,他又顾念着她好歹是自己第一个孩子的母亲,虽未生下来,但情义是在的,所以他一直保留着她的尊荣。但现在既然她父亲谋逆,那便怪不得他。
霍擎正要退下去办,陈昱忽然又将他喊住,冷笑道,“对了,再去查一查,朕的好皇姐可有参与此事。”太后和柔嘉亲如母女,如果此事是太后谋划……最好不要让他查到柔嘉也与此事相关,否则,他也不知他会做下什么。
霍擎也跟着皇帝笑了两声,领命而去。
察觉到皇帝提到柔嘉公主时有些失神,高绾伸出纤纤手指,似有似无地在他胸口画着圈,娇声道,“皇上,你在想什么,都不看阿嬛。”
陈昱回神,将高绾搂进了怀中,轻笑道,“以后你便是后宫第一。”
“阿嬛真高兴。”高绾仰头,不顾在场诸人,吻住陈昱薄唇。
一直到远离太和宫的地方,太后再也支撑不住,捂住胸口,又吐出一口血来,碧彤当即哭道,“太后娘娘……”
太后摇了摇手,想着陈皓惨死的模样,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保护好柔嘉,一定要……”
葳蕤轩内,柔嘉缓缓醒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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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 94 章
◎产子◎
天色昏暗, 似是已到了傍晚。柔嘉扑闪着长睫,一时有些恍惚。
见春和知夏守在房内,一个喂猫, 一个在做女红。柔嘉腹中的已确认是个小将军,知夏细心地在柔软布料上绣出一只憨态可掬的老虎。
见柔嘉睁眼,两人都停下手中活计,笑着围拢过来, 只是笑容中颇多阴霾, “公主醒了?”
柔嘉恍惚尽去, 激动地撑着床铺欲要起身, 两人连忙将她扶起。
柔嘉抓紧见春手臂,急急问, “宫中情况如何?”
见春脸露悲意,低声道, “二殿下和魏大人以谋逆罪当庭处死, 皇后娘娘据说要被打入冷宫, 还有一些大人, 被下了狱……”
柔嘉道, “太后呢?”
见春为难,“太后娘娘没什么消息,顾嬷嬷本欲派人入宫打探的, 只是想起来, 瑾园几个月前还宴请了二殿下, 她便不敢了。”
柔嘉整个身体都瘫软起来, 知夏连忙将她扶住, 心疼道,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太后娘娘到底是太后娘娘,皇上不会如何的。”
柔嘉怔怔望着虚空,浑身发冷。她想到陈皓曾展望未来,要在府中开一个大湖,种满荷花,吃上一天莲蓬,但他已经没有未来了。还有魏蓉,先经历祖父惨死,如今又面临如此祸事,便是再坚强,又该如何承受?关于太后,知夏说得有理,可即便皇上不如何,太后娘娘又该如何经受这样的打击?
见柔嘉伤心,见春又哭了起来,“公主,您要振作,为了大将军和小将军,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柔嘉心冷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下来了,她转头望着见春,低低道,“你说得对,我该保重身体,好好等大将军回来。”只有殷绪,才是这黑暗中的希望。
见她想开,见春破涕为笑,知夏提醒道,“吴嬷嬷和薛非还在门外跪着呢,说他们以下犯上,请公主责罚。”
柔嘉缓缓摇头,“他们做的没错,若我当真入了宫,此刻死的只怕是我。”甚至以她和皇帝的旧怨,她会比死还凄惨——陈昱今日的所作所为,彻底打破了柔嘉的最后一丝天真,她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陈昱。
既然见识到了陈昱的丧心病狂,柔嘉再也不会做什么了,好好保护自己和身边人,才是她该做的事。眼下瑾园牵扯到“谋逆”的陈皓,她真的该闭门不出。
“让吴嬷嬷起来罢,再让薛非加强园中守卫。”柔嘉吩咐着,见春便擦了擦眼泪,出去转达。
采秋端着桂花肉糜粥进来,她上午在后园采摘桂花,是最后知道发生何事的。将肉粥递到柔嘉身前,她后怕道,“还好公主没入宫——”不然即便皇上不做什么,公主见了那血流成河的场面,只怕也要吓得早产……
“您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快用些粥罢。”
仿佛是为了配合采秋的话,肚子里的小人儿立时拳打脚踢起来。虽然胃里仍难受着,柔嘉没有矫揉,拿起勺子埋头苦吃起来。
陈昱那边,并没有因为柔嘉宴请陈皓的事找上门来,他信了陈皓并不知情的事,便没有顺着陈皓查下去。只是霍擎查到,太后见过魏长书之后,又在一日黄昏,于慈宁宫和柔嘉公主见过面。这兴许是个密谋的时机。太后自然是不能拷问的,霍擎便将慈宁宫的下人一个个带了出去。
慈宁宫外,碧彤被腰臀被打得血肉模糊,连霍擎看着,都有些心生不忍。
“我再问你一边,那日太后娘娘和公主见面,到底说了什么。”
碧彤满头冷汗,眼睛里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但她维持着神志,倔强地抬着头,重复着早和太后商量妥当的话,“公主只是问了太后娘娘的身体和饮食,又劝……又劝太后娘娘宽心,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太过干涉皇上……娘娘便也劝公主保重身体,好好安胎……”钻心的疼痛让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她虚弱却冷静地说完。
霍擎审问过几次,刑也用过,慈宁宫的下人要么说自己在房外并不知情,要么就是与碧彤说辞一致,并没有找到漏洞。
魏长书与同党们供述的名单中,也没有柔嘉公主。所以,她应当是没有参与逼宫一事的。霍擎如此和陈昱说了结论,陈昱冷哼一声,没再注意日渐低调的瑾园。
柔嘉在太后和慈宁宫心腹的保护下逃过一劫。
十月二十日,柔嘉派人辗转打听到,太后深居慈宁宫养病,有太医照拂着,她精神尚好。柔嘉放下心来。
十一月十二,雁鸣关东北的安东城外,已近干涸的河床内,银白色的洪水铺天盖地而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将宇文韬的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宇文韬骑在汗血宝马之上,隔着滔滔洪水,和对岸的殷绪遥遥相望,雪亮的眼睛里迸发出欲要噬肉饮血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