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开始了。柔嘉下意识地和李氏对视一眼。李氏到底是长辈、国公之妻,双手将一双儿女搂紧了些,又冷静地安慰柔嘉,“他们不会有很多箭矢,屋瓦牢固,莫怕。”
柔嘉肃容,点了点头,也觉得除非殷绪兵败或出现巨大漏洞,否则陈昱不可能派出很多人来抓自己。
殷绪不可能兵败,也不可能出现巨大漏洞。她就是这么坚决地认定着。
敌军不知道国公府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只能盲射,箭矢很快就会消耗完。
屋顶的动静弄醒了殷劭,小家伙呜哇哇哭了起来。柔嘉、奶娘和顾嬷嬷几个围着哄他。
一支箭矢射穿残破的屋瓦掉落进来,箭头上燃着火。麻利的婆子赶紧拿茶水浇灭,一时难闻的火油味弥漫。
敌军的箭矢居然还有火箭,所有人惊惧地抬头望向屋顶,还好并未着火。可别处的情形就未知了。李氏焦心道,“一会儿箭射完了,赶紧出去看看!”
那边薛非和平安,还有薛府卫队长,见敌人射的是杀伤性巨大的火箭,也不再固守不出,而是带了人手冲杀出去,一时喊声震天。
没有再射箭了,倒是有火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射进来。李氏将一双儿女交给柔嘉,带了数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就要出去灭火。柔嘉连忙吩咐见春知夏带了粗使婢女们跟过去。
确实有两处屋宇着了火,浓烟滚滚,家丁和护卫正紧急灭着,李氏连忙带人加入进去,谁也没有懈怠或后退。
喊杀声、兵器相撞之声、哔哔啵啵的火声,交相混杂不绝于耳。有敌兵翻越围墙,循着殷劭的哭声跑到了议事厅外。薛非他们便是防着这种情形,才在议事厅外又布置了一道防线。
拼杀声近在咫尺,薛璘握紧了手中短剑,柔嘉将殷劭交给奶娘,死死拉着他,以免他冲动杀出去。顾嬷嬷和另一个薛府婆子一人选了一个大瓷器捧在手中,眼中俱是视死如归,站到了门后边。
敌兵并没有闯进来,几声惨叫之后,护卫道,“公主放心,小人誓死不放贼兵进入!”
血腥味和火油味混在一起,浓烈得令人作呕。这种场面柔嘉不是没有经历过,比如说,和殷绪回门遇刺那次。想到殷绪,柔嘉的神情更坚毅了些,道,“做得好,我们一定会胜利。”
许是并没有想到国公府会提前准备、强硬反抗,又或者羽林卫确实左支右绌,这支敌军只有区区百余来人,被勇猛无畏的公府卫兵和两府护院杀得片甲不留,杀声渐歇。
皇宫内,陈昱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有利于自己的消息,也不见谁抓了薛珺前来。厮杀声却越来越近了。
“皇上,这可怎么办?”高绾原本在泡牛乳浴,想给陈昱一个难忘的夜,谁知听婢女说殷绪谋反,这才匆匆起身,奔来了这里。想到殷绪完全不受自己的迷惑,那般冷酷无情,她心里满是不详的预感,看着陈昱的表情,是真心实意的着急。
陈昱心烦意乱,没有理她。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办都远水救不了近火。
霍擎手臂染血,大步流星进来,紧皱着眉头,脸上再没有谄媚之色,只剩焦急,“皇上,崇华门和神武门都破了。”他希望陈昱赶紧想个办法出来,不然……他还年轻,不想送死。
陈昱顿时感觉大脑空白天旋地转,连忙扶住身旁的书桌。刘喜和高绾立即担忧地唤他。
陈昱咬牙,看仇人一般狠厉地瞪着霍擎,“没用的东西!殷绪能带多少兵马,八千羽林卫都挡不住他?!”
八千羽林卫包括守城的将士,宫里平时只有三千。霍擎自己困在宫中,也不完全清楚外面的情况。何况殷绪带的人马,哪一个不是刚刚刀口饮血、杀人不眨眼地回来?那一个个将军,每个都足以以一当十,又怎么是他能抵挡?霍擎觉得十分冤枉,又被陈昱骂出了火气:都自身难保了,还摆什么威风?
但尘埃落定之前,他不想得罪任何人,只弯了身子,道,“下一步怎么做还请皇上示下。”
陈昱迅速地想了想,不甘道,“你去和殷绪说,他若罢手,朕封他为王!”
霍擎转身便去了。陈昱心中烦乱,无意识盯了他一会儿,忽然转身看向刘喜,“带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和太监,去把太后请过来!”
意识到陈昱想做什么,刘喜心里一惊,却没有迟疑。毕竟他隐约能感觉到,他过往所做的一些事,应当已经得罪了柔嘉公主夫妇。面对殷绪他没有转圜的余地,不如坚定地拥护陈昱,寻求一丝转机。
刘喜快步出去,很快找到了太监和侍卫,奔向慈宁宫。
太后这些时日一直在养病,听闻殷绪谋反,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内心感觉到了喜悦和欣慰。精神一振的她让碧彤扶她起身,穿了衣裳,站到了窗边。
推开窗,夜色喧闹得可怕,厮杀声不绝于耳,她却感觉到了希望般,眼睛有了光彩。
过了一会儿,门外忽然传来争吵声,碧彤一下子听到了刘喜的声音,脸色顿时冷凝。
这个时候陈昱来找太后做什么?带太后逃难?太后待殷绪已如半个儿子般,他又怎会对太后如何?而如今的皇帝丧心病狂,又怎会在意太后的死活。
所以他是来……碧彤赶紧命令道,“速速关紧殿门!”然而没有用,刘喜带了侍卫,全是身强力壮的,慈宁宫的宫人根本拦不住。
门被破开,刘喜进来,左右一看,找到太后,阴笑道,“太后娘娘,皇上请您过去,您就别费力挣扎了!”
碧彤拦到太后跟前,厉声大喝,“刘喜,你不过一个内侍,想做什么?!”
刘喜没有回答她,只是令两个太监拉开她,又欲去拉太后。太后冷冷避开了他的手,威严地睨他,“哀家自己会走。”
她理了理衣服,威仪万千地跨出了殿门。
霍擎遇到殷绪的时候,正在太和宫门口,两边人马厮杀得正激烈,但显然因为有智勇双全的殷绪,战局呈现一面倒的形式。
按这个情况,要杀到翔龙殿取陈昱人头,只怕都不会费多少时间。霍擎心想着,见殷绪冷厉的双眼看向自己,立即抬高双手已示没有敌意,而后讨好地笑道,“殷将军,在下是奉皇上之命来说和的。皇上说,只要将军……”
霍擎嘴上说着,心里盘算着,若是殷绪拒绝,执意杀入翔龙殿,那他……他可以下跪投诚。
然而殷绪没有让他把话说完,他举起手中长枪,紧绷手臂,毫不犹豫地一个用力,将长枪扔出,速度之快令人无法闪躲,正中霍擎心脏。余下的话卡在喉间,霍擎抽了几口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而后缓缓倒了下去。
殷绪傲然昂首而立,肃杀地环视四周,无限威严顿显,扬声道,“中郎将已死,你们还不投降?”
霍擎久久没有回来,翔龙殿人心惶惶。高绾强压惊惧,抱着陈昱坐在龙椅上。
太后雍容地迈了进来,轮到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陈昱,眼中再无感情。陈昱心烦意乱,没有理她,太后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下,慈宁宫的下人都已被扣下,她独身一人,却依旧从容威严。
很快沉重的甲胄声由远及近,铠甲染血的殷绪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周凌风和刘武,三人身上杀伐之气未退,俱是面无表情。
刘喜立刻走到太后身后,手拿匕首抵住了她的后背。
陈昱维持着帝王威仪,没有惊慌失措,只是缓缓抿唇咬牙,看更多的殷绪属下走进来。没有霍擎,兴许他已经死了,陈昱心下再愤怒,也只能归于冰冷。
他冷冷看向周凌风和刘武,“你们皆是朕之良将,杀了殷绪,朕许你们高官良田!”
周凌风挑眉,不料他死到临头还不认。刘武却是大骂,“他娘的少挑拨离间,老子只跟着将军!”
陈昱从未遭遇过如此无礼的对待,顿时气血冲脑,站了起来,“乱臣贼子也敢嚣张?!殷绪,朕命你迅速投降,不然我就杀了太后!”
刘喜顿时配合地亮出匕首,抵上了太后的脖颈。
刘武觉得匪夷所思,大呼道,“那可是你娘啊!”
陈昱没有理他,只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毕竟她并不是自己的母亲,却是柔嘉最在乎的人。他倒是要看看,殷绪敢不敢逼死她。
作者有话说:
因为被编编敲要修改章节名称,一共有近三十章要改,所以这几天会频繁显示有修改,宝子们不用在意,抱歉打扰了哈。
正文结局下正在码字中,明天可能完不成,周日放出大长章,大家可以当天晚上再来看。
第96章 第 96 章
◎正文结局下◎
耳听得陈昱威胁, 殷绪浅淡地笑了笑。他笑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陈昱都是如此愚蠢、卑鄙,薄情寡义。
他看向刘喜, 刘喜想起他几次被皇帝设计都不死,丝毫不敢放松,死死盯着他,又将匕首抵近了些。
薄薄的刀身划破了太后皮肤, 流出一线血迹, 太后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不见丝毫慌张。她亦凛然看着殷绪, 道,“你做得对, 不能任昏君祸害我大好河山和百姓。”
陈昱恨极了她这句话,转头瞪视着她, 眼睛里能喷出火一样。然而太后不为所动, 依旧威严而又沉着。她不欲殷绪为难, 亦不怕死, 慷慨道, “不必在意哀家,你只需放手一搏,诛杀昏君, 匡扶江山。”
陈昱脸色煞白, 咬牙切齿吼道, “你闭嘴, 你闭嘴!”
太后视若无睹, 思索着先帝再无子嗣, 江山又该托付给谁。托付给谁, 又能比殷绪夫妇更识大体、知大义,善待百姓,勤勉英明?她和先帝亲手培养的陈昱,行差踏错到这个地步,她又凭什么相信旁支?
柔嘉生下了小劭儿,那个孩子身上流着陈氏的血。他会被柔嘉夫妇教养得很好。
脖子上火辣辣地疼,也许下一刻她就会死。时间紧迫,能让她思考的时间很短。太后决然道,“昏君伏诛后,便由殷绪继承皇位……”
后宫虽不能参政,然后一旦陈昱死了,百官群龙无首,届时她先帝遗孀、皇子亲母的身份,会让她的话有一定的威信。这是她能为先帝和殷绪,最后做的事了。
陈昱彻底失了理智,怒吼着“你闭嘴”,一把拔出宝剑朝她杀气腾腾而去,那模样仿佛是想亲手了结太后。
这和方才的计划不一样,杀了太后还怎么脱身?刘喜顿时惊诧,下意识叫道,“皇上!”
就是趁这乱糟糟的时刻,殷绪持剑,利落地两步上前,一剑朝陈昱砍去,陈昱回身抵挡,却来不及,瞬间就被砍倒。不想罪大恶极的陈昱死得太痛快,殷绪避开了他的要害,只是砍在他肩背,令他倒伏在地,一时痛得无法动弹。
刘喜看着这边的动静,一时分心,又被周凌风趁机抓住了行凶的手,用力扭着,几乎掰断他的骨头。匕首跌落在地,刘喜惨叫起来,和着陈昱的痛呼,一时十分渗人。
薛怀文带着救出的慈宁宫众人先后奔了进来,碧彤满脸是泪,冲在最前,眼见着方才那凶险的一幕,扑到太后身边,死命将太后拉离刘喜的攻击范围。主仆两劫后余生,跌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殷绪看着痛得脸色扭曲的刘喜,刘喜对上他那冰冷的视线,内心一突,再也顾不得疼,立即跪在了地上,“大将军饶命!小人愿给大将军当牛做马!”
殷绪面色不变,冷冷地一挥剑,甚至看都没有看他倒下去的身躯一眼,目光转向了僵硬地站在龙椅边的高绾。
“轮到你了。”殷绪道。
高绾瞧着他,觉得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的杀神,身心都惊惧到起了细微的战栗。
她咬牙,目光扫过刘武、周凌风等一众武将。没有人有为她求情的意思,陈昱已经自身难保,她只能自救。
随着殷绪持剑走近,高绾心下一狠,抬手脱去了自己轻薄的外衫。她外衫下是一件雪青色的抹胸长裙,紧紧包裹着她玲珑的身段,还露出了雪白的肩膀。
饶是周凌风和刘武这种,已经见识过高绾轻佻的人,此刻都忍不住吃惊,尴尬地别开眼。更别说薛怀文那样并不了解她的。
然而正对着她的殷绪依旧不为所动,不仅步伐不变,甚至连眼瞳,都不曾颤动一下。
高绾本欲直接扑向殷绪,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她确信,只要感受过她身体的柔软,没有男人狠得下心。
奈何想到这人几乎是她见过最铁石心肠、坐怀不乱的人。怕还没碰到殷绪,就被他直接一剑劈了,高绾只能跪下,哀婉地流出眼泪,楚楚哭道,“我也只是迫不得已,还望将军垂怜,为奴为婢或是为妾,将军怎样都可以,求将军开恩!”
“高绾!”怒吼出生的是倒在地上的陈昱。他浑身是血,看着自己最宠爱的人,不可置信,痛彻心扉。
曾经所说的满腹痴恋是假的么?曾经共度的甜蜜时光是假的么?她怎么可以当着众多男人的面脱衣?她又怎么可以当着他的面,如此恬不知耻地勾引殷绪?
她置他于何地!
高绾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愧疚而哀戚。她是喜爱他的,可她终究最爱她自己。她要活命,不得不如此。
她的目的也并不仅仅是勾引殷绪,满殿武将这么多,但凡有那么一个两个好色的,兴许便是她的生机,她不在乎那是谁,是殷绪更好,不是她也不可惜。能活命,便是最好。
高绾又决然地回过了头,楚楚可怜地望着殷绪,娇声哀求,“只要将军绕过我,让我怎样都可以。”
陈昱所有受伤的神色尽皆退去,只剩痛恨与心冷。他终于明白了,高绾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她的情意到底值几分。
殷绪依旧面色沉冷,甚至心里一声冷笑。他要的就是这样,高绾露出真面目,陈昱和她反目。这是最好的报仇方法。
殷绪看向陈昱,“给你一个机会,你杀了她,这是你欠公主的。”
现在举国上下,还有谁不知高绾是北奕皇后、皇帝宠信的北地妖女?机灵一些的,消息知道多一些的,听着殷绪的话,立时便猜出,当初流传的皇帝北巡遇到了狐狸精,居然是真的。所以当初柔嘉公主为何忽然悔婚,自然是因为皇帝负心——那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陈昱没有纠结殷绪这一句话中的深意,此刻这也不重要。他现在恨极了高绾,也不愿让她继续卖弄风骚丢他的脸,自然愿意杀她。何况若是顺着殷绪的意杀了她,会不会给他赢来一线生机?
陈昱捡起摔到一边的剑,颤颤巍巍站起,忍着肩背的疼痛,一步一步,冷酷地走向高绾。
高绾不可置信地望望陈昱,又望望殷绪,没想到他居然会想出这个主意,简直太狠了!
明白殷绪是坚决要置自己于死地,高绾再不见曾经的妩媚妖娆,望着杀意腾腾的陈昱,绝望而又惊骇地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往后蹭着,又哀楚求道,“皇上,阿嬛只是想活命而已,阿嬛一个弱女子,也是没办法啊,您绕过阿嬛!”
陈昱再也不会相信她的话了,如同没有感情的木偶,冷酷走到她跟前。高绾转身欲逃,陈昱忍痛弯腰,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而后手起,剑落,利落地割断了她的喉咙。
陈昱随意地扔掉了高绾软绵绵的尸身,忽然不想挣扎了。殷绪说得对,是他欠阿珺的。从那年他北巡遇到高绾见异思迁的那一刻,他就错了,此后一步错,步步错。